太子一行到了充州已有好幾日。


    充州災情同奏報上八不離十, 到處是斷壁殘垣, 房梁屋舍倒塌甚多, 壓傷百姓不知凡幾,饒是早已備了不少擅長骨傷的太醫, 現下人手依舊捉襟見肘。


    好在充州百姓善良淳樸, 危難之際倒也不曾生出動亂, 傷的不嚴重的百姓自發援助, 再加上有官軍相助,場麵一時穩定下來。


    此次地動, 充州鄰近的幾個州,譬如荊州,交州,傷亡也十分慘重,現下正是暮春,新稻還未長成, 各州全憑去年的餘糧支撐著, 隻是這並非長久之計。


    臨近暮時,天光暗淡,昏黃的日頭逐漸西落,又到了晚膳時分。


    韓偓換了一身勁裝, 他將小菜擺上案幾, 瞧見殿下依舊在那處查看奏折,不由說道:“殿下,該用膳了。”


    隻是他目光落在寒酸的小菜上, 心中不免有些不平,往日在東宮,殿下何時用過這樣寒酸的膳食?


    若說如今非常時期,隻能簡陋,他也無話可說,可他分明瞧見,方才驛守往靖王那裏親自送去了膳食,大盤小盤,身後跟了十幾個人才將膳食送完,區別對待如此明顯,想不叫人生氣也難。


    周懷禛雙目酸痛,他擱下手中的奏章,入目瞧見韓偓神色不虞,大步下了書案,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怎麽了?”


    韓偓不欲讓殿下知道這些事,畢竟殿下這幾日晝夜不眠,已是疲乏,他不能再說這些話,讓殿下心生煩惱,於是催促道:“殿下,您先用膳,微臣待會兒再同你說。”


    周懷禛眸色一暗,瞬時便明白了韓偓瞞著他什麽,他麵上的疲憊一掃而去,簡直神清氣爽,淡淡說道:“不必瞞著了,既然信件到了,為何不現在就給孤?”


    韓偓:……


    他的演技有這麽差?什麽都不說殿下就知道是郡主的信來了?


    韓偓講袖籠中的信件往裏麵塞了塞,清咳了幾聲,義正言辭地說道:“殿下,郡主交代過了,必須要等您用完膳才能看信。”


    殿下來充州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白日隨眾官員一同出去督工,同百姓一起勞作,充州雖然安定下來,卻時有輕微餘震,殿下時常吃了幾口飯便擱下了。


    隻是在座幾位同僚,沒有哪個敢頂著殿下的威壓勸說,還是暗三聰慧,在殿下給郡主的信上又附了一封聯名信,求郡主勸勸殿下。


    若非如此,今日他也沒這個狗膽逼迫殿下用膳。


    周懷禛微微眯了眯眼,用極其危險的眼神瞧了韓偓一瞬,韓偓的心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就當他以為自己會死在殿下的冰冷目光下時,卻見殿下十分泰然地拿起了碗筷。


    韓偓這才鬆了口氣。


    果然還是郡主的話有用,早知道如此,他早該鼓勵暗三這麽幹的。


    韓偓也隻不過輕鬆了這一瞬,心裏又沉重起來,他該如何開口跟殿下說,汝陽郡主被張家大公子欺負了呢?


    小四傳給暗三的信裏,懺悔意味十足,暗三心一軟,就沒上報給殿下,將苦差事推給了他,真是令人煩惱。


    索性有武安王世子在,郡主也沒受什麽委屈,倘若此時告訴殿下,按照殿下對汝陽郡主的在乎,恐怕他會立刻拋下賑災事宜,直接迴京,到時候官家趁機降罪,更是不妙。


    韓偓心裏一定,最終還是打算將這事瞞下來。


    周懷禛瞧著雲淡風輕,實則他極為不引人注目地加快了用膳的進程,不過片刻,一碗糙米就下了肚,到充州數日,這是他吃得最安穩的一頓飯。


    他瞧著杵在一邊的韓偓,俊臉肅了肅,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猴急,淡淡地說道:“將信給孤。”


    韓偓恭恭敬敬將信件呈上,背過身去,宛若雕塑一般靜靜站在原地。


    上一次殿下看郡主的信,他不過瞥了兩眼,便被殿下嫌棄了,他才知道,原來殿下是這麽小心眼的一個人。


    周懷禛感受著輕飄飄的信,劍眉蹙了蹙。


    這信這麽輕,不會呦呦又隻寫了幾個字吧?


    周懷禛瞥了一眼一旁站得端端正正的韓偓,這才放心將信打開了。


    信上字跡清秀靈巧,他瞧著這字便能想象出呦呦寫信時的模樣,她寫信時定是乖巧柔順,麵帶笑容。


    隻見信上寫著:“殿下,燕京一切都好,勿念,聽聞殿下處理政事晝夜不分,用膳也是草草而過,還望殿下保重身體,勿要任性,此外,殿下再迴信時,請注意言辭內斂些……”


    周懷禛心裏默念著那些關心之語,一個字都要咀嚼兩三遍才放過,他麵上的冷清逐漸消去,鳳眸裏劃過轉瞬即逝的笑意。


    瞧見最後一行時,卻又皺了皺劍眉,心中有些委屈,他寫信時,怕熱情太過嚇到呦呦,還特意矜持了一些,卻沒想到,還是被呦呦嫌棄了。


    周懷禛將信收起來,又重新封好,他修長的指尖拂過信封,腦海中想起姑娘柔美的麵龐,冰冷的麵色柔了一瞬。


    這份在他看來有些短的書信,確實是他多日辛苦最大的慰籍。


    但轉瞬他又有了疑問,為何呦呦會知道他晝夜不眠、用膳草草?


    他冷哼一聲,對著韓偓說道:“以後沒有孤的命令,不許私下向郡主透露孤的消息!”


    他建的傳信通道,隻有呦呦才能用!


    韓偓:……


    殿下,您怕是不知道您吃醋的樣子有多明顯!


    外間忽然傳來稟報聲,來人正是許良。


    周懷禛抬首,他將書信放好,麵上又恢複了冷靜持平的模樣,全然瞧不出前一刻還存在的欣喜,他頓了頓,冷聲道:“進來。”


    許良俯身行禮道:“殿下,荊州知州、交州知州方才到了驛站,他們此刻去拜見靖王了,想必待會兒,便會來拜見殿下,瞧他們神色焦急,想來是撐不下去了。”


    荊州交州並沒有充州富足,充州在賑災物資尚未到來前,尚且能憑借往年的物力財力支持半個月。


    而荊州交州卻很是不同,從出現災情到現在,全靠地方鄉紳捐助,從外鄉購買糧食,但有錢人畢竟是少數,更何況,是人都會有私心,哪有人會捐出全部家產去緩解災情呢?


    現下,這兩州的長官倒是終於忍不住來求人了,可先來求見的竟然不是太子殿下,而是靖王。


    周懷禛並未在意這些細枝末節,靖王之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燕京運迴一批糧草,他又怎麽會甘心自己的辛苦打了水漂,白白地將糧食送到荊州交州呢?


    費力不討好的事,周懷祀從來不做,他必會推脫,屆時,那兩州長官自然會來找他這個奉命賑災的太子。


    許良又問道:“殿下,咱們該如何行動?”


    糧草又不能憑空變出來,可若是放下荊州交州災情不管,必定傷了民心,損了太子的威望,要是管,就得尋法子找到足夠的糧草。


    周懷禛望了一眼外頭的殘陽,內心毫無波瀾,他道:“燕京軍需案裏丟失的糧草,此刻就在充州。”


    許良不過一瞬就明白了殿下的意思,他眼中一亮,暗道自己蠢笨,急切問道:“那殿下,現在這批糧草在何處?咱們可以設法將那批糧草光明正大地運出來,這樣就可解決燃眉之急。”


    周懷禛瞥了他一眼,氣定神閑道:“不必著急,總要見見兩位知州的麵再說。”


    話到此間,便聽門口守軍來通報了,正是荊州交州兩地知州前來拜見。


    周懷禛冷冷道了一聲“進”。


    兩位知州應聲進來,俯身給太子殿下行禮,道:“下官見過太子殿下,殿下聖安。”


    周懷禛對這二人頗有印象,原因無他,每年歲末送到燕京的奏表中,這兩位十有□□都要哭窮一番,渴望減輕兩州賦稅。


    周懷禛並未出聲,直到兩人的麵色有些惶恐,行禮的手有些顫抖,他才淡淡說了句:“起來吧。”


    兩人如釋重負,若不是此刻在太子殿下麵前,要注意儀容,他們真想擦一擦額上的冷汗。


    方才拜見陛下最看重的靖王,他們都沒有這樣畏懼的感覺,眼下太子一句話都還沒說,他們就覺得心中拔涼拔涼的。


    荊州知州黃立上前一步,說道:“殿下,臣等有急事奏報……”


    周懷禛麵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就這樣瞧著兩人,漫不經心道:“黃大人與魏大人口中的焦急,孤可沒瞧出來,兩位大人方才同靖王殿下相談甚歡,想來已是有了賑災良策,怎得還不快馬加鞭,趕迴地方救災?”


    黃立和魏凡兩人立刻麵露苦色,倘若靖王殿下有法子,他們怎麽會前來求太子殿下?


    方才靖王倒是和氣,他說充州也正處於災荒之中,勻不出多餘的錢糧分給二州,總之就是好話一籮筐,要錢糧一分也沒有。


    平常兩州沒少給靖王孝敬,就是圖危難之時靖王能出手相助,可是眼下看來,靖王實在是有心無力,他們隻能前來求太子殿下。


    黃立比魏凡更圓滑一些,他隱隱察覺到,太子一定有法子弄到賑災的糧草,連忙說道:“殿下,兩州事態緊急,下官也是求救無門,一時慌了神,聽聞太子殿下坐鎮充州,這才連日趕過來,不過歇了歇腳,便先被靖王殿下召去了,實在不是臣等怠慢。”


    魏凡跟在後頭連連點頭。


    周懷禛眯了眯鳳眸,其實他並不在意兩人先去拜見了靖王,隻是這種被人忽視的感覺,讓他很不爽,兩州災情,他必然要出手相助,隻是他不想讓自己的付出顯得那樣廉價,作為交換,他總要得到些什麽。


    他在等這兩個人的誠意。


    黃立在官場淫浸多年,哪裏不知道天上不會憑空掉餡餅。


    從自己手中讓利的感覺自然難受,可若等災情報到京都,皇帝不會承認是自己摳門,治國不力,隻會把鍋甩到地方官員頭上,到時候烏紗帽不保,什麽利益也隻會落在別人的手裏,沒他的份。


    這樣想明白了,黃立即刻跪下表忠心,他說道:“殿下,若殿下能解荊州燃眉之急,黃立願肝腦塗地,為殿下所驅,除此之外,荊州礦區,也可讓殿下一半。”


    荊州的礦山舉國聞名,黃立能坐上知州的位子,背後自然是有人相助的,黃家庶族一支靠勘礦起家,甚至周懷祀在充州屯兵,也要與黃家合作,鐵礦是必須之物。


    交州知州魏凡瞧見同僚表態,生怕落了下風,急忙道:“俺……俺交州雖然沒有礦石,但……但瓷器是一絕,若殿下需要,俺……在所不辭。”


    韓偓憋住胸腔裏的笑意,不由感歎交州的方言真是博大精深。


    周懷禛瞥了韓偓一眼,他輕輕將手中的宣紙擱在一側,挑眉道:“兩位也知道,孤的父皇最恨貪官汙吏,從小便教導孤要清正廉明,因此,以免父皇誤會孤,還請兩位將方才所言盡數錄下,也好叫父皇知道,咱們這是公平交易,不存在受賄一說。”


    黃立:……


    魏凡:……


    韓偓:……殿下,真想讓郡主看看您這無賴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殿下:除卻孤以外的男人的信,呦呦以後都不能收。


    謝娉婷:……父王的也不可以嗎?qaq


    感謝小仙女“咕嚕咕嚕魚”,小仙女“su”,小仙女“流年”,小仙女“貝殼女孩”,小仙女“帆”,小仙女“砂糖橘果醬”的營養液,a(≧w≦)


    小仙女們假期快樂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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