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看著嫁衣上的泥巴手印,清冽明媚的眸底,泛著冰冷寒芒。


    她抬起頭來的瞬間,還有些忻忻得意的沐清柔,背脊忽然一涼。


    清韻什麽都沒有說,依然端坐在那裏。


    那份忍勁,叫人欽佩。


    要換做是任何一人,估計都忍不住要發飆了,但是清韻沒有,她就那麽坐著。


    很快,沐清柔帶著陽哥兒來給清韻送嫁,結果陽哥兒弄髒清韻嫁衣的事就傳到老夫人耳朵裏了。


    老夫人正為清韻出嫁感到高興呢,乍一聽到這消息,那臉頓時拉的跟馬臉一樣長了。


    孫媽媽扶著她和二夫人匆匆忙趕來泠雪苑,看著嫁衣被弄髒,老夫人頭都有些暈眩。


    偏沐清柔還站在一旁,說是陽哥兒不懂事,讓老夫人別跟他一般見識。


    結果話還沒說完呢,老夫人手一抬,一巴掌扇了過去,直接把沐清柔扇懵了。


    不僅沐清柔懵了,連周梓婷她們都怔住了。


    因為老夫人從來沒有動手打過哪個小輩,這是第一次。


    屋子裏氣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清韻坐在床上,嘴角劃過一抹冷笑,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會作死的人,她都不知道沐清柔再得意什麽,以為借著年紀尚小的陽哥兒之手,就能糊弄過所有人了,她以為誰都跟她一樣傻呢?


    陽哥兒是她帶來的,原就是出人意料的事,他還一隻手幹淨,一隻手糊著泥巴,她沒發現。丫鬟也沒發現,都是瞎子嗎?


    被妒忌蒙蔽了雙眼,老夫人這一巴掌,也該打清醒了吧?


    要知道,對於她嫁給大皇子這事,老夫人的心情比她迫切的多,期望她順利出嫁。風光大嫁。好不容易盼到今兒陽光明媚,是個好天氣,結果沐清柔又鬧幺蛾子。還直接把嫁衣給弄髒了,這不是讓侯府被人笑話嗎?


    愛惜侯府名聲的老夫人如何能忍?


    這也是為什麽清韻一聲不吭的原因,因為她知道老夫人不會容忍沐清柔的。


    沐清柔挨了一巴掌,委屈的眼淚直掉。可是老夫人沒有半點憐惜,她吩咐丫鬟道。“給我拖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出院門半步!”


    幾個粗使婆子就過來了,把沐清柔拖著走了。她掙紮不願意,好叫著委屈,青鶯聽得煩悶。把桌子上的抹布遞了過去。


    那婆子還愣了一瞬,青鶯眼睛一眯。


    婆子趕緊接了抹布。把沐清柔的嘴給堵上了,然後半拖半拽的把沐清柔給弄了出去。


    屋子裏,瞬間清淨了。


    二夫人看著清韻的嫁衣,有些著急道,“迎親的花轎就要到了,嫁衣卻弄髒了,該怎麽辦?”


    老夫人頭疼,她哪裏知道該怎麽辦!


    她隻能望著清韻了,“可有辦法把嫁衣上的泥巴除掉?”


    要是尋常時候,把嫁衣脫下來清洗幹淨,小心弄平整,完全可以糊弄過去,可現在時間緊迫,根本來不及了。


    要命的是,老夫人剛問完,前院就傳來鑼鼓和鞭炮聲。


    本來是高興的事,結果聽在耳朵裏,心格外的慌亂,不知所措。


    她眉頭皺緊,就聽清韻吩咐道,“端半盆酒水來。”


    老夫人聽得一愣。


    秋荷反應過來,趕緊讓丫鬟去拎一攤子好酒來。


    泠雪苑沒有酒,丫鬟是去大廚房要的酒。


    她把酒水取迴來時,已經有丫鬟來報,說吉時快要到了。


    把酒倒進銅盆裏,一股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


    清韻站起來,拿了小毛刷子,把嫁衣裳已經幹了的泥巴刷掉,隻留下清淺的泥巴印記,依然難看。


    清韻拿繡帕沾染了酒水,細細的擦起來。


    在眾人注視下,很快泥巴印子就沒有了,加上天氣炎熱,嫁衣很快就恢複如初了,還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老夫人如釋重負,二夫人就誇讚道,“還是三姑娘聰慧,不然侯府怕是要被人笑話幾十年了。”


    老夫人好轉了一點的臉色,瞬間又青了迴去。


    清韻越是懂事,就越顯得沐清柔心胸狹隘,上不得台麵。


    老夫人望著清韻道,“這一迴,祖母絕不會輕饒了你五妹妹。”


    清韻輕點了下頭。


    老夫人寬慰一笑。


    二夫人站在一旁,扶著老夫人道,“老夫人,咱們該去前院了。”


    一會兒堂少爺還得背著清韻去前院拜別她和侯爺呢。


    老夫人就和二夫人她們走了。


    等她們走,綠兒就忍不住道,“姑娘,就這樣饒了五姑娘嗎?”


    清韻還沒有迴答,青鶯就道,“以前就算了,她敢在姑娘嫁衣上動手腳,讓姑娘被人笑話,是可忍孰不可忍。”


    喜鵲說完,喜鵲接口道,“今兒是姑娘出嫁的大喜之日,不宜再惹出什麽事來……”


    她話還沒有說完,青鶯和綠兒就望著她了,帶了些怒氣,“你幫五姑娘說什麽好話?!”


    喜鵲氣的跺腳,“我是為姑娘著想,我腦袋被門夾了才會幫五姑娘說話!”


    她剛說完,外麵喜婆進來了,還沒過珠簾就道,“一個個別愣著了,趕緊把鳳冠給姑娘戴上,讓堂少爺背姑娘出閨門。”


    秋荷趕緊捧過鳳冠,給清韻戴在頭上,又蓋上喜帕。


    這一迴,還是沐文信背清韻出閣。


    想到,上一迴清韻在他背上,不小心被風刮跑了喜帕,他就有些不好意思。


    這一迴,萬不可再出紕漏了。


    伏在沐文信背上,清韻恍惚中覺得她好像迴到上一次出嫁的時候了,隻是這一迴略有不同,因為她精神沒法集中。


    雖然老夫人說不會輕饒了沐清柔,但是她根本就沒指望老夫人能怎麽罰沐清柔,要是老夫人的懲罰有用。沐清柔還敢那麽做嗎,她是晾準了她再怎麽闖禍,侯府顧忌她是未來的二皇子妃,都會容忍她。


    那道賜婚的聖旨,就是沐清柔的護身符。


    她闖再大的禍,最多也不過禁足,挨些板子。甚至侯府都不敢把她打出好歹來。


    而禁足。根本就嚇不住沐清柔,她臉上有傷疤,就算不禁足。她也不會出府。


    哪怕侯府禁足她一輩子,迴頭欽天監挑了出嫁日子,侯府還是得乖乖給她備嫁,送她出閣。


    有了護身符。沐清柔有恃無恐。


    但是這一迴,沐清柔真的惹毛清韻了。她要再忍她,可以買塊豆腐直接撞死了。


    舊賬新賬一起算,她不讓她嚐嚐什麽是生不如死,她都對不起這一身大紅嫁衣。


    耳邊鑼鼓震天。鞭炮劈裏啪啦炸響。


    到了前院,進了正堂。


    老夫人和侯爺坐在首座上,二房和三房三老夫人她們都到了。


    孫媽媽讓丫鬟拿了蒲團來。清韻從沐文信背上下來,就跪下來拜別老夫人和侯爺。謝他們的養育之恩。


    再就是哭嫁。


    上迴,清韻硬是擠出來兩滴眼淚。


    這一迴,清韻半滴眼淚都沒有掉,也沒怎麽說話。


    老夫人和侯爺知道清韻受了氣,心下對沐清柔愈加不滿了。


    沒一會兒,楚北就來了。


    上迴他是鎮南侯府楚大少爺,還和清韻一起跪別侯爺。


    這一迴,他是大皇子,他沒有跪,因為侯爺承受不起。


    簡單的說了兩句話,侯爺就把喜帕給清韻再次蓋上,讓沐文信送她上花轎。


    花轎寬敞,上麵掛滿了各種精致的如意以假亂真的絨花,四周掛彩絲長穗,四角有燈,後有紫檀木錦繡花屏,上麵用金絲銀線繡著寓意吉祥富貴的圖案,掛於四周,五彩繽紛,金光閃閃。


    等清韻進了花轎,楚北翻身上馬,迎親隊伍吹吹打打朝前走。


    後麵是一抬接一抬的陪嫁。


    十裏紅妝,唱嫁妝的管事連喊了半個多時辰都有些口渴了,那些湊熱鬧的人都聽得咋舌。


    “到底是皇家迎親,就是不一樣,那些大東珠就跟大白菜似地,這麽多抬陪嫁,幾輩子才用的玩啊?”有人驚歎道。


    清韻坐上花轎,就開始頭疼了。


    如她所想,花轎比上迴的寬敞了些,但是鳳冠和嫁衣要沉許多,比上迴更受罪。


    她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握著如意,手都握僵硬了。


    尤其是蘋果,紅彤彤的,一看就知道香甜無比。


    這不是存心的誘、惑她嗎?!


    明知道她又渴又餓,還塞給她一個大蘋果,這是在考驗她的忍耐力啊。


    清韻把眼睛閉上,免得真忍不住啃了,到時候被人笑話就慘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花轎忽然顛簸了起來。


    出嫁過一次,清韻知道這是所謂的顛轎,目的是讓新娘坐臥不安,戲鬧取樂,是作為對新娘子遲遲不上轎的懲罰。


    頭頂著沉沉的鳳冠,還被轎夫顛來倒去,頭暈眼花不說,胃裏都有些翻江倒海了。


    她腳一抬,就把花轎裏放著的銅爐踢了出去。


    然後,花轎又歸於平靜了。


    外麵,喜鵲走過來,替換秋荷下去歇著。


    秋荷走後,喜鵲敲了敲花轎,清韻側頭,就見喜鵲塞進來個繡帕。


    她愣了下,伸手接了。


    打開一看,發現繡帕裏包裹著一塊玉石吊墜,觸手冰涼,很舒服。


    清韻拿起玉石,發現下麵還有一張紙條。


    上麵寫著:含在嘴裏,可去渴意。


    清韻看完,就把冰玉含在嘴裏了,頓時一股涼氣襲來,忍不住輕吟出了聲。


    她把繡帕放下,拿起置於膝蓋上的蘋果和血如意。


    然後靜靜的享受做花轎帶來的痛苦。


    和上迴一樣,繞城走一圈,約莫兩個半時辰後,方才進皇宮。


    宮裏規矩森嚴,就是走哪個門進宮都規矩諸多,皇上迎娶皇後走的門和太子迎娶太子妃走的門就不同,其他皇子娶妃走的門又不同。


    花轎從乾清門進宮,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清韻隻能走排第三的門,因為大皇子不是太子。


    好吧,哪個門,清韻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能不能走快一點,她要累趴下了!


    左等右盼,花轎才停下。


    鑼鼓響的耳朵都快要聾了。


    和上迴一樣,楚北要射中三箭,然後才把她請出花轎。


    然後邁步上台階,去拜堂成親。


    就這拜堂,皇家和世家望族大有不同,世家望族,隻要父母安在,如果不是奉命在外辦差,都會出席兒子的婚宴,但是皇家不同。


    皇子成親,皇後必在,但皇上就不一定在了。


    皇上日理萬機,兒子娶媳婦在天下大事麵前隻能是件很小的事。


    皇上若是在的話,則代表他對這位皇子的看重……


    邁過火盆,跨過馬鞍,清韻進了大殿。


    在禮部尚書的高唿下,她和楚北拜天地。


    然後又有丫鬟領著他們往前走,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就了停下來。


    對皇宮來說,半盞茶的路程不算遠了。


    因為這裏並不是楚北的寢殿,這是專門給皇子成親入洞房的地方,在他們搬出皇宮之前,都得住在這裏,和皇上的後宮,還有皇子們住的地方分隔開。


    說白了,不過兩個字:避嫌。


    楚北送清韻到了新房,然後就被人叫走了。


    清韻還一心盼著他幫她揭蓋頭呢,她脖子酸疼的厲害啊。


    可是她要坐床,坐到散宴,嬤嬤說了,差不多一個半時辰……


    她就乖乖的坐著一動不動,忍著屁股底下一堆寓意早生貴子的果子摧殘,等了整整一個半時辰,方才把楚北給盼迴來。


    揭蓋頭。


    吃生餃。


    喝交杯酒。


    然後,嬤嬤領著清韻去沐浴,被清韻拒絕了,她道,“有丫鬟陪著就可以了,你們出去吧。”


    嬤嬤就退了出去。


    喜鵲拿了一隻白玉瓶來,倒了兩滴液體進浴桶。


    清韻見了道,“多倒一滴。”


    喜鵲便又倒了一滴進去,然後伺候清韻寬衣解帶。


    泡進浴桶裏,舒服的她忍不住直哼哼。


    她把眼睛閉上,享受泡澡的樂趣。


    丫鬟把喜服疊好,送出去。


    楚北見了她們,擺了擺手,丫鬟趕緊把喜服放下,退了出去。


    等丫鬟走了,楚北方才放下酒杯,起身朝清韻走去。


    偌大的浴桶裏,撒了不少嬌豔花瓣,清韻仰躺著,雙眸緊閉,精致白皙的臉龐上,帶了些疲憊,更惹人憐惜。


    想到她是他的嫡妻,楚北心就軟成一灘水,讓他嘴角不自主上揚,勾起一抹勾人魂魄的笑來。


    看著清韻沐浴在水中,若隱若現的嬌軀,他道,“這裏麵加了祛疲勞的藥?”


    沒人答他。


    他眉頭挑了下,又加了一句,“我也要泡澡,去去疲勞。”


    還是沒人答他。


    他眉頭更挑,走近兩步,然後發現……清韻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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