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談笑了一輪,原本為鳳鳴要去冒險而沉悶不安的氣氛大為減弱。


    秋藍抬頭一看天色,驚道,“糟了!說著說著,竟忘了該吃午飯。”


    大家抬頭,果然己經過了午飯時間。


    忽然一陣奇怪的“啪啪”聲傳來。


    原來烈中石用手拍打著肚子,又拚命用手指嘴巴。他本來大呱噪,經烈兒這麽一作弄,又變得一個字都不肯說。


    秋藍明白道,“你也餓了吧?”


    烈中石趕緊點頭。


    烈鬥也在旁邊點頭,他也餓了。


    “你們和我一起去準備午飯,好不好?”秋藍像哄小朋友一樣耐心道,“準備飯菜的時候,你們可以比別人早點品嚐哦。”


    兩人都非常高興,當即齊心一致地大大點頭。


    容恬笑著低頭問鳳鳴,“你竟然不覺得餓嗎?”


    鳳鳴撓撓頭,又笑著搖了搖頭。暗付道,眼前我們貼得這樣近,談笑私語,怎樣親密都不為過。離別那刻,卻不加會怎麽難過心疼。


    一邊想著,一邊抓住容恬的袖子,緊緊拽了。


    秋藍領著秋月秋星去準備己經遲了的午飯,烈中石肩上負著小秋,和烈鬥也跟了去。


    容虎藉機告辭,對容恬拱手道,“屬下要趕緊去發急信,派人連夜送出,和蕭家的船隊還有高手團聯係,這樣鳴王出發時各處才能接應周到。”


    子岩也道,“屬下自己沒有什麽要準備的。容虎那邊事情多,我一道去幫幫他。”


    兩人一起離了小院。


    容恬便轉頭去看烈兒。


    烈兒頓時從椅子上跳起來,吐吐舌頭道,“屬下自己也有事,辦完了再來向大王報告。”衝鳳鳴露齒一笑,“鳴王不要擔心,盡管親熱,接下來的時間保證沒人打攪。”


    鳳鳴臉蛋騰地紅了,不等他說話,烈兒早一溜煙跑了。


    眾人各自避得無影無蹤,屋子留給了容恬風鳴獨處。


    兩人本來就盼著私下說兩句,見大家知情識趣,都暗喜眾人體貼。


    等屋中眾人離開,隻剩了彼此,瞬間仿佛萬籟俱靜,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雖然都是極熟悉的眼耳口鼻,印在眼底,卻一時凝住似的。


    此時無聲勝有聲。


    誰也不願開口,打破這一刻奇妙的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容恬拍拍大腿,強笑道,“不要直勾勾盯著本王看啦,想親熱就過來吧。瞧,給你的專屬座位空著呢。”


    鳳鳴早想過去,隻是不好意思,聽容恬這麽一說,佯裝威脅道,“我長高了不少,重了很多呢。你要是腿骨被我坐斷了,可不要怪我。”


    一邊說,一邊歡歡喜喜地挨了過去。


    容恬就勢把他摟了,用唇蹭他彈指可破的俊臉。鳳鳴確實長了個子,小腿現在比一年前更長更結實,幸虧容恬本來就夠高,胸膛肩膀又寬,抱著他仍不勉強。


    兩人一個抱一個摟,肌膚相觸,彼此體溫都傳遞過來。


    靜默片刻,心底甜絲絲的,又滿是不舍。


    容恬歎道,“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統天下,我們會不會過得更快活點?”


    鳳鳴蹙眉想了一會,反道,“如果你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統天下,就不會有這樣的豪氣和霸氣,也不會有今日的容恬。那樣的話,我會不會沒那麽喜歡你?”


    容恬一怔,英氣勃勃的眸中掠過深深感動,用指頭摩擎意中人淡色的唇,沉聲道,“鳳鳴,我不想你為了我冒險。”


    鳳鳴歎氣,拒絕情深款款的西雷王,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晌道,“我冒險,不僅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


    “我舍不得。”


    鳳鳴聽出容恬聲音中的痛苦,這一刻,他一點也不像那個叱吒風雲的西雷王,那個一心吞並天下,被永載入史冊的跋丞男人。


    他隻是容恬。


    屬於鳳鳴一人的容恬。


    “容恬……”鳳鳴沉默良久,在容恬懷裏換了一個愜意的姿勢,逸出一絲淡淡笑容,低聲道,“有舍才有得。你要是不肯舍,就不會有得。”


    “有舍,才有得……”容恬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說得多容易。”


    他用強健的臂膀,緩緩地,緊緊地,將情人圍進胸膛。


    非常靜。


    秋藍等人將熱飯菜留在門前,悄悄退下。


    這一夜,一切都很安靜。


    仿佛離別前,蒼天也為他們留下一片寂靜,不忍打擾。


    時間走得既快又慢,宛如舟行水上,悠悠而過,不知不覺中看天色,才驀然驚訝地發現時光己度。


    吃過晚飯,容恬親自為鳳鳴沐浴,拉著鳳鳴到了兩人的大床上,用身體最親密的語言再三道別。


    竭情盡歡,抵死纏綿,直到鳳鳴癱軟在床上,媚眼如絲地求饒,容恬才放過他。


    親自看護著鳳鳴沉沉睡去,容恬起床穿衣,披上一件薄披風,推開房門。


    一輪皎月高掛當空,除此之外,別無星辰。


    擺手揮退要跟上來的侍衛,容恬緩緩踱步,自行出了小院,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廊,到了盡頭,又一個小院門出現在眼前。


    跨進院門,過了天井,西雷王異常沉穩地拾階而上。


    “呀”一聲,仿佛料到有貴客光臨,台階上的小門隨著他的到來而輕輕開啟。


    容恬抬頭看去,長袍布靴的烈中流含笑而立,月光下,碩長的身影越發灑脫。


    “丞相。”


    “大王。”


    “丞相還沒睡?”


    “長夜難寐啊。”烈中流笑著,微歎道,“大王睡不著,烈中流又怎麽睡得著?”


    對上烈中流的視線,容恬深深體察其中的睿智和深廣,薄唇微揚,負手在後,轉身烈中流聞弦琴而知雅意,默默緊跟其後步下階梯。


    兩人在皎潔的月光裏緩步。


    “大王心裏,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和烈中流說?”


    容恬閑適地邁著腳步,“確實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垂相。”


    “哦?”烈中流步伐保持不變,目光輕輕看著前方被影影綽綽的林木,輕聲道,“大王請問,烈中流一定坦誠迴答。”


    “丞相決定讓烈夫人留守越重城時,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


    烈中流驀然止步,緩緩迴頭,深深看了容恬一眼。


    容恬俊偉的麵容波潤不興,讓人看不出一絲玄妙。“嗬……”烈中流啞然失笑,搖頭道,“大王不愧是大王,這一招出人意料,正中我烈中流的死穴。”他連連搖頭,長歎一聲,清逸俊朗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唉,那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大王心裏不是最清楚嗎?”


    他把目光投向遠方,繼續和容恬並肩漫步,徐徐道,“我從小博聞強記,自以為學貫古今,可是到最後,才發現最難學會的,是情愛這門人人必修的功課。古往今來,讓人歌頌的愛情故事比比皆是,可惜多數是庸人之愛,王者之愛……卻屈指可數。”


    容恬生出好奇,“哦?垂相所言極為新鮮,請教何謂庸人之愛,何謂王者之愛。”


    烈中流淡然自若,負手緩行,“庸人之愛,隻想著怎麽疼惜保護對方,實際上,這隻是成全了自己。王者之愛,卻是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卻要成全對方。”


    “成全對方?”容恬若有所思,徐徐步行在瑩白月色下,沉吟片刻後,深邃的瞳孔驟縮,肅然起敬道,“丞相不惜讓烈夫人冒險留守越重城,就是為了成全烈夫人?”


    “對。讓她完成自己的誌向,守衛自己深愛的土地,為她選擇合適的弟子,使她完成讓衛氏兵法流傳下去的重任。”提起自家夫人,烈中流眼中流露出濃濃柔情,“秋娘自幼受衛家家訓,個性剛烈勇毅,對其祖光輝事跡非常向往。她身為弱質女子,能在她父親死後得到越重城副將一職,付出的努力,比我們尋常男子要多上十倍。不瞞大王,如果我硬要迫她隨我去東凡,隻要我略施手段,最後一定可以達到目的。但這樣一來,她就再也不是那個英姿颯爽,傲氣凜然的衛秋娘了。烈中流怎麽能這麽自私,隻為了自己一時的安心,就埋沒了自己心愛的人?”


    容恬一時無語。


    半晌,方歎道,“丞相對夫人用情之深,讓人感觸不盡。”


    烈中流微笑著看向他,迴道,“大王對鳴王之情,難道不深嗎?否則,大王也不會點頭答應鳴王出行了。最重要的人即將離開自己的視線,仿佛隨時會陷於危機,那種噬心擔優的滋味,我們倆算是同病相憐。”


    容恬苦笑,“我真的好想把鳳鳴關在一個小屋子裏,等天下一統了,再放他出來。我陪他到處玩,他要什麽,便給他什麽,他要怎樣,便可以怎樣。如此該有多好。”


    “再好的結局,也不如過程動人。”烈中流道,“一把華麗的寶刀,是用於沙場,飲敵熱血好呢?還是懸掛在宮室內好?”


    “如果寶刀用於沙場,遇上更強的兵刀,折斷了,豈不令人心痛?”


    “懸掛在宮室內,外鞘耀眼,內裏卻會腐鏽。如此悲哀,還不如折斷。”烈中流誠懇道,“鳴王還隻是一棵幼苗,他需要稍離大王的蔭護,接觸陽光和水分,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容恬眸子深處流露出激烈的掙紮,好一會,瞳孔終於恢複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的毅然和隱忍,深唿一口氣,點頭道,“鳳鳴,他會長成參天大樹的。”


    唇角緩緩逸出一絲淺笑,似乎沉浸在將來與鳳鳴雙雙叱吒天下的期待中。


    烈中流深深看著他,揚唇微笑,油然道,“大王以王者之愛,成全鳴王。請受烈中流代鳴王一拜。”雙手一並,低頭長揖至地。


    “成全我們的,乃是丞相。”容恬正容道,“丞相,請受容恬一拜。”


    兩人相互對揖到地,良久不起。


    無瑕月光,灑在兩個寬闊的肩膀上。


    一禮施畢,直起身來,麵對麵看入對方眼睛深處,大生知己之感,不由同時仰天長笑。


    白天生出的不快和芥蒂,全部都煙消雲散……


    (1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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