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星哭得久了,眼睛腫得桃子似的,吸吸鼻子,勉強笑道,“秋月真是的,說什麽如果我去侍候鳴王,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她自己也不是一樣,忍不住把事情告訴了鳴王?”


    她本是故意輕鬆地說這一句,到了後麵,卻不由自主泄了哭音,抬頭看鳳鳴一眼,咬著顫抖個不停的嘴唇問,“秋藍……也被若言燒死了嗎?”


    鳳鳴心裏大疼,麵上卻越發沉靜。這個時候,難道還要秋星等傷心透頂的侍女來安慰他嗎?


    他點點頭,低聲道,“目前還不能下定論。等我們返迴營地,清點……清點屍體之後,才可以確定。”喉嚨一片幹澀


    “都燒成灰燼了,還能看出誰是誰嗎?”秋星知道他隻是安慰之言,怔怔道,“為什麽?秋藍不過是個侍女,她又不能上沙場打仗,也不會傷人,何必殺她?她隻會侍候人,煮好吃的東西,就算留下她的命,又礙著若言哪裏?”


    一陣輕微的山風掠過,拂動她的衣袖。秋星卻似乎異常單薄,身子晃了晃,仿佛連這樣微不足道的風也可以將她吹倒。


    鳳鳴半跪下,伸出雙臂,將秋星緊緊摟了,沉聲道,“你想哭,就放聲哭吧。強忍著會傷身的。”


    秋星卻搖頭道,“剛才我已經哭夠了,眼淚流得再多,也不會變成劍刃,殺不了若言那個暴君。鳴王不必為我擔心。我倒是有點擔心烈兒。”


    鳳鳴沒料到秋星如此剛強,既詫異又寬慰。拍拍她的柔肩,目光朝山澗一帶掃了一眼,“烈兒在哪?容恬說他在這裏安撫傷兵,可是卻連影子都不見。”


    秋星道,“他本來在這裏的。自從瞳將軍說出若言另領一軍去襲擊大營後,大王擔心會出事,叫我跟過來。”


    鳳鳴了然。


    容恬不迴援的決定下得非常艱難,心情沉重之餘,竟還周到體貼,派秋月過去侍候自己,同時吩咐秋星照顧烈兒。


    這裏負擔最重,最辛苦的人,其實是勞心又勞力的西雷王。


    秋星又道,“剛才探子的消息傳了過來,烈兒聽了之後,騎上一匹馬,朝著山那邊的方向衝去了。”她朝山邊出口指了指,幽幽道,“我想他需要獨處一下,就算我跟上去,也……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鳳鳴凝視了那邊片刻,“我去看看他,容虎已經遇難,絕不能讓烈兒也出事。”


    秋星臉上淚痕已經半幹,站起來道,“我也陪鳴王一道去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兩人走到山腳下,向東邊一轉,眼前景色乍變,不但沒有清澈山水,連稍大一點的樹都沒有,地上青草斷斷續續,勉為其難似的這裏冒一茬,那裏冒一茬,其餘地方都露出黃色的泥土,一直蔓延到遠方。


    秋星道,“不知道烈兒跑哪裏哭去了。”


    話音剛落,鳳鳴忽然指著前方道,“那個小黑點是不是?”


    兩人翹首以望,不一會,小黑點變成大黑點,原來是一人一騎,馬蹄聲漸漸越來越大。


    秋星看清楚了,對鳳鳴道,“是烈兒。”


    鳳鳴皺眉,“騎得那麽快,真的很危險。他心裏悲痛,這種時候不該讓他騎馬泄憤,要是摔了怎麽辦?”


    交談中,烈兒已經到了眼前,猛扯韁繩。


    駿馬長嘶一聲,前蹄踏起,人立片刻,才重新下地,啪嗒啪嗒在原地踏著蹄子。


    “鳴王!秋星!”烈兒翻身下馬,見了鳳鳴和秋星,露出一個大笑臉,“沒想到第一個碰見的竟是你們。是不是知道我從這邊過來,特地來找我的?”


    他眼睛紅紅腫腫,顯然不久前才痛哭過一場。此刻臉上卻笑得比陽光還燦爛,分外詭異。


    鳳鳴和秋星古怪地打量著他。


    鳳鳴擔憂地問,“烈兒,你還好吧?”


    “當然好,好極了。”烈兒一臉壓抑不住的喜悅,抓住鳳鳴的肩膀,“鳴王,我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哥和秋藍還活著!”


    鳳鳴見他歡喜若狂,大叫不妙,看看秋星,秋星也是滿臉驚懼不安。


    難道烈兒瘋了?


    烈兒笑了一陣,又奇怪地看著鳳鳴,“鳴王,你幹嘛這個表情?我哥沒死,秋藍也沒死,你聽見沒有?你一點也不高興嗎?”


    看他這般模樣,鳳鳴一顆心直往下墜。


    “高興,很高興。”鳳鳴口不對心地敷衍,朝秋星打個眼色,一左一右將烈兒夾在中間,柔聲哄到,“容虎沒死,秋藍也沒死,我們當然高興。烈兒,容恬在找你,你快過去?”


    “大王找我?”烈兒愣了一下,很快又興致盎然的點頭,“好,我這就過去。這個好消息也要告訴大王聽,我親自去稟報。”他心情急切,率先走在前麵。


    鳳鳴和秋星在身後小心地看護著他,竊語道,“你看烈兒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秋星卻似乎忍不住有點為這個“好消息”動心,半信半疑道,“鳴王,你說……有沒有可能烈兒說的是真的?也許容虎和秋藍真的逃了出來?”


    “我也希望啊。”鳳鳴沉默著,歎了一口氣,“要是真的就好了。”


    但像若言這種級數的沙場老將,如果下定決心籌謀圍捕,必定布置周到,不留一絲破綻。


    離國一方有大王親自指揮,營地卻隻有一個恐怕仍在昏迷中的容虎,雙方將領等級懸殊。即使兩軍兵力相等,僥幸的希望仍隻有一絲之微。


    更何況營地的兵力,根本不堪一擊。


    那定是鐵桶一般的,鋪天蓋地的圍剿。


    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逃過若言的魔掌?


    秋星雖然不懂這些,但看見鳳鳴的臉色,想起若言可怕的名聲,也明白自己的猜測隻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暗歎一聲,抬起眼看前方興高采烈的烈兒的,“見了大王後,大王一定有方法讓烈兒迴複清醒。可是……烈兒這樣高興,真不忍心看他清醒過來的樣子。”


    第八章


    容恬仍在原地,正和幾個來報的將領商討事情。


    聽了烈兒的話,幾個將領都是一愣,隨即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烈兒。


    容恬卻沉吟道,“容虎和秋藍現在什麽地方?”


    烈兒滿臉喝醉似的臉色緋紅,興奮地迴答,“他們正朝這裏過來。我是先騎馬迴來報信的。”


    “綿涯。”容恬毫不遲疑,指了一個守在身旁的貼身侍衛,“你立即騎馬朝來路打探,迴來報我。”


    烈兒道,“我領你去。”


    容恬道,“不必,烈兒留下。”


    侍衛領命,將信將疑去了。


    眾人這才知道容恬竟是相信烈兒的。


    鳳鳴等知道容恬一向料事如神,知道事有可為,剛才的絕望心態立即轉了一百八十度,心髒仿佛感應到什麽似的怦怦亂跳個不停。


    鳳鳴忍不住道,“我也跟去看看。”


    容恬一把拉了他,“不必急在一時,等一會就知道了。”


    鳳鳴隻得停步,站在不動如山的容恬身邊,胸膛裏宛如有一隻不耐煩的小貓在揮爪亂撓。


    斜眼看看旁邊。


    將領們一臉迷惑。秋星和已經過來侍候容恬的秋月站在一旁,焦急地探頭往遠處張望。


    很快,一騎快馬從來路飛奔而來,直至眾人麵前勒住。


    侍衛跳下馬的模樣簡直比跳舞還快活輕鬆,雙腳剛著地,就驚喜交加地高聲稟報,“大王,烈兒說的沒錯,容虎和秋藍正趕往這裏與我們會合!容虎有傷不能疾行,他們就在後麵,我派了兩個侍衛護送,應該就快到了。”


    緊繃的弦在這個經過確認的喜訊後驟然斷開,綻放出無窮生機。


    “啊!”秋月秋星首先同時驚叫起來,四隻雪白的小手緊緊握在一起,嚷道,“是真的!是真的!”


    烈兒開心得不得了,強裝出不滿的表情,朝她們姐妹哼道,“當然是真的,難道你們以為我瘋了才胡思亂想?”


    鳳鳴一邊嘿嘿笑,一邊尷尬道,“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搖搖容恬的袖子,仰頭道,“還是你最了解烈兒。本來嘛,我也覺得烈兒也算見過世麵,不應該受到一點刺激就喪失理智。”


    烈兒聽得直翻白眼。


    秋月倆人嘻嘻竊笑,對著烈兒大做鬼臉。


    容虎和秋藍都平安無恙,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秋月向鳳鳴請命,“鳴王,我和秋星出去迎秋藍進來。”


    鳳鳴剛要點頭。


    容恬沉聲道,“已經有侍衛護送,你們留在這裏。”


    他唇角雖然浮著一絲笑容,眼眸深處卻極為嚴肅,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眾人正覺得奇怪,容恬忽然指了身邊一個將領,“子岩,你去。將兩人分開,各自安頓。他們是如何逃離若言包圍的,怎樣的路線,有沒有人幫忙,一路上遇到什麽,為什麽這個時候到了這裏,一一詳問。然後把他們兩人的迴答仔細對照,看看有沒有紕漏。辦完後立即過來稟報我。”


    這種事情本應該由侍衛來做,他卻撇開烈兒等和容虎關係非同一般的侍衛,指定和容虎不太熟悉的將領子岩。大家心裏都是一驚,知道容恬對他們二人動了疑心。


    喜悅的氣氛頓時化為驚疑不安,笑聲驟然遏製。


    鳳鳴也呆了一下。


    不錯,如果容虎絲毫未損,要從若言的包圍圈裏獨自逃命,或許還有一點成功的可能。


    但他身受重傷,又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秋藍,怎麽可能平安逃離?


    不過說這兩個朝夕相伴的人是離國的內奸,鳳鳴是萬萬不信的。


    連想像一下都覺得難以接受。


    烈兒驟從喜悅跌到驚恐。


    他騎馬狂奔發泄,卻遇上正朝這邊過來的容虎和秋藍,驚喜交加之時,想的第一個就是衝迴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沉浸在哀傷中的人們,壓根沒有問,也沒有考慮過這兩個本來不應該得以逃生的人,為什麽可以逃出若言魔掌。


    大地上十一國爭鬥,你死我活有百年之久,內奸層出不窮。因為極有破壞力,各國權貴對於內奸深惡痛絕,得知必殺。


    有時候,即使沒有確鑿證據,但秉承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原則,也是一律誅殺。


    利用這種特殊的心態,各方有時候也會使用各種反間計,故意做出某種姿態,誘使敵人誅殺重要的心腹。


    烈兒對於大哥的忠心絕無絲毫懷疑,不過,這難道是離王若言的毒計,有如鳴王當日所說的借刀殺人?想到這裏,冷汗潺潺而下,撲通跪倒,對容恬道,“大王,大哥對大王忠心不二,這裏麵,說不定是……”


    容恬目光下移,停留在烈兒馴服的背上,微微一笑,態度和藹,“關心則亂。這事來得蹊蹺,本王不可能不詳查。事情還未查清楚,你先不要驚慌。”轉頭看看鳳鳴,也是一臉擔憂,他輕鬆地拍拍鳳鳴的嫩滑臉蛋,認真道,“不要胡思亂想。你認識容虎秋藍才這麽一段日子,已經這樣關心他們了。更何況我呢?容虎是從小就跟在我身邊的。”


    頓了一頓,又道,“但既然有疑慮,就一定要問清楚。這樣做不但釋去我們疑心,也可以遏製軍中不利於他們的流言。”


    鳳鳴點點頭,不一會,又靠近容恬,困惑地低聲問,“要是將來我也發生這樣的事,你會不會也審問我?”


    “當然。”容恬答得很果斷,迴過頭來,深邃的眼眸凝視他,“本王親自審問,而且是嚴刑審問,在床上。”不禁莞爾。


    秋星等人本來膽戰心驚,正不敢吭一聲,豎起耳朵聽動靜。眾人站得不遠,容恬這番低語當然逃不過他們耳朵。


    鳳鳴臉部一陣抽搐,耳根好像被火灼過一樣發燙。


    容恬恢複沉靜的表情,低頭對烈兒道,“別跪了,這個樣子很難看。虧你還是在我身邊跟隨多年的人,我看對你大哥信心不足的人是你才對。秋星,把他扶起來。”


    秋星應了一聲,趕緊把烈兒從地上扶起來,拉他到一邊站著等候。秋月唯恐烈兒憂愁,站到秋星旁邊掏出幹淨手帕,嬌憨地遞到烈兒麵前,“不要哭啦,你的眼淚比我們女孩兒還多呢。”


    當下默默等待。


    子岩是容恬今年提拔上來的年輕將領,做事幹淨利落。不過一個半個時辰,事情已經辦好,子岩一身戎裝,親自迴來稟報,“已經問清楚了。他們兩人並不是逃出若言的包圍,而是在若言合圍之前就坐上馬車離開了營地,朝我們這個方向一路尋過來。因為容虎傷得嚴重,秋藍不敢策馬過快,所以這個時候才來到山腳,剛好碰上騎馬飛奔的烈兒。他們壓根不知道若言偷襲營地的事,聽我提起營地被毀一事,都非常驚訝。”


    “烈兒沒有和他們說嗎?”


    烈兒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太高興了……確定他們真的是人而不是被燒死後過來喊冤的鬼魂後,我就趕緊跑迴來稟報大王了。”


    鳳鳴不解地問,“容虎傷得那麽重,無緣無故,為什麽離開營地?”


    這個問題顯然子岩也想到了,對鳳鳴解釋道,“因為這是搖曳夫人的意思。”


    鳳鳴眉頭一跳,“搖曳夫人?”


    有情人血的前車之鑒,他現在相當明白,凡是牽涉到他那個任性老娘的事都會讓人頭疼。


    “不錯。”子岩說話清晰,極有條理,“搖曳夫人離營前,曾經迴小院和秋藍匆匆說了一番話。她說容虎的傷勢需要在第二天再換一次藥,為了不致於耽擱容虎養傷,要秋藍將容虎帶上馬車,一路過來。”


    “既然如此,為何當時不跟著我們一起出發?”


    “本來是應該跟著軍隊出發的,但是搖曳夫人來得匆忙,秋藍急忙準備,等把容虎帶上馬車,三路人馬都已經出營了。容虎當時已經清醒,是他要秋藍不要執意追上軍隊,因為軍隊是去進行暗夜突襲的。他們就算不能幫忙,至少也別成為累贅。”


    子岩把審問的過程詳說了一遍,想了想,又補充道,“按照大王吩咐,兩人是分開問話的,由我親自發問,再三觀察他們的言語舉止。兩下對照,並沒有任何紕漏,應該說的是實話。”


    鳳鳴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對容恬欣喜道,“怎樣?我就說容虎和秋藍絕沒有問題。”


    容恬寵溺地瞅他一眼,“我什麽時候說他們有問題了?非常時刻,謹慎點總是應該的。烈兒,你去看看你哥哥。秋星、秋月,你們二人去照顧秋藍。”拉起鳳鳴的手,就向外走。


    鳳鳴叫道,“喂,你要拉我去哪裏?”


    “當然是去拜見嶽母大人。”容恬邊走邊答,“能夠證實他們的話的,隻有她了。我總不能派子岩去查問她吧,唯有親自出馬,以愛婿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去請安。”


    鳳鳴暗讚他做事仔細,一想之後,又頓覺不滿,粗聲粗氣地問,“什麽嶽母大人?應該叫婆婆才對吧。哼,愛婿,虧你臉皮厚,居然說得出口。”


    搖曳夫人和蕭縱都是不受禮法拘束的人。這次肯幫忙參與容恬的計劃,已經給了天大麵子,戰後當然不會像其他將領一樣跟著過來對容恬稟報戰況。


    兩人目前都棲息在山道另一旁風景奇好的山坡上,隨時可以眺望遠處優美動人的風景。


    蕭縱屬下的高手三三兩兩散布在山坡下,看似悠閑,但略知底細的人都知道,誰要敢不知死活,隨意上坡打攪蕭縱和搖曳夫人的清淨,一定是血濺五步的下場。


    幸虧,蕭縱的愛徒容恬和搖曳夫人的“愛子”鳳鳴,是其中的例外。


    容恬帶著鳳鳴毫不費力地上了山坡。


    蕭縱不知藏到哪裏去了。


    搖曳夫人抱著采鏘,手裏拿著一個樣式古樸的竹碗,正哄著他喝。這位以毒辣聰敏名著天下的美女看起來心情甚好,見了他們兩人,迴頭笑道,“這是我尋來的野山蜂蜜,滋味比一般蜂蜜好多了,摻了山泉水後,別有一股奇特的清香。你們要不要也嚐一點。”


    鳳鳴毫不思索地搖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鳳鳴哪裏敢隨便喝搖曳夫人給的東西。采鏘現在是她的法寶,她絕對不會害的,至於自己這個半生不熟的“兒子”,那可就大有商酌的餘地了。


    容恬笑著向“嶽母大人”請安,提起容虎和秋藍的事情。


    搖曳夫人非常幹脆的點頭,“不錯,是我要他們跟著來的。本來要他們跟在隊伍中,沒想到他們落在後麵。不過也對,那時候急著出發,也沒空等他們慢慢收拾好。”


    “容虎傷得那麽重,夫人為何要他深夜離開營地呢?”


    搖曳夫人嗤鼻道,“就是因為傷得重。所以才必須由我第二天再親手為他換一次藥。我既然出手,就一定要救活。你那些軍中大夫個個都是膿包,萬一不小心把他給弄死,豈不毀我一世清名?”


    鳳鳴暗中吐舌。


    僅憑眾人口中對搖曳夫人的印象,就很難想像她還有“清名”這種奢侈的東西。


    容恬心思比鳳鳴細密,當即皺眉道,“雖說要夫人親自換藥,但突襲之後我們本來會立即迴營,何必讓他們出來跑一趟?”


    搖曳夫人本來抱著采鏘淺笑,聞言驟然抬頭,直視容恬一眼後,又低頭繼續去和采鏘玩,漫不經心地問,“西雷王難道懷疑我和離國若言勾結?”優雅的聲音予人冰珠落地般的感覺,清冷之中隱有殺氣。


    鳳鳴擔心這個性格古怪的老娘會動殺機,立即開口兜轉道,“當然不可能。娘如果和離國若言勾結,大可以在我們身上下真正的情人血,那樣我和容恬早就一命嗚唿了。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又何必故意放出容虎和秋藍,引我們猜疑?不過到底為什麽要重傷的容虎辛辛苦苦趕到戰場敷藥,這個我真的很好奇。”


    搖曳的目光從正咯咯發笑的采鏘身上,移到鳳鳴臉上。


    見他果然一臉迷糊的呆樣,搖曳犀利的眼神漸轉柔和,終於輕輕笑了一聲,“你蠢歸蠢,但有時候著實可愛。”


    鳳鳴被她笑得一陣狼狽。


    這句應該算是責罵,還是誇獎?


    “如果你爹有你一半那麽會說好聽話,那就好了。”搖曳夫人幽幽歎氣,才迴答容恬的問題,“因為我不會跟著你們迴營地去。所以那個侍衛想敷藥活命,就得給我乖乖滾到這裏來。”


    “什麽?你不會營地?你為什麽不迴營地?”鳳鳴愕然。


    搖曳夫人反瞪他一眼,“你是什麽東西,敢管我的去向?”


    鳳鳴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實在不是什麽“東西”,充其量隻是一個被她生出來,當出氣筒扔到老容王門口的累贅而已。


    愣了一會,想起一個重要問題,失聲叫起來,“那你不是現在就要帶走采鏘?”


    “那當然。”


    “可他……”


    “他什麽?”


    “他還那麽小……”


    “你被送進西雷王宮的時候比他更小,還不是好好活過來了?”


    鳳鳴無力。


    真正的安荷,其實早就完蛋大吉了。


    他看容恬一眼,“輪到你。”


    容恬站在一旁,神態悠閑,“輪到我什麽?”


    “你就讓她這樣帶走采鏘?”


    “這是早就說好的條件,”容恬氣定神閑,淡淡道,“你難道想和你爹娘反口?”


    鳳鳴俊朗的臉抽搐一下。


    天下間約定好條件後,還敢和他“爹”“娘”反口的人,恐怕還沒有出生。


    一個手中劍比閃電還快,另一個彈彈指甲,說不定就可以毒倒兩條街,這種人,你敢耍嗎?


    容恬見他無語,眼光柔和,帶了微微笑意,在他耳邊低聲道,“如果采鏘不是在夫人手中,以先生一向目中無人的個性,早就主動出手,然後帶著采鏘揚長而去了。普天下他無法動手強搶的,就隻有夫人手中的東西而已。所以采鏘,我們必定是保不住的,讓他跟著爺爺奶奶不是挺好嗎?”


    鳳鳴這才明白要留下采鏘必然無望,垂頭喪氣地點點頭。


    早前對這個小東西也不怎麽在意,到了要分離的時候,才猛然覺得不舍,這到底是不是“父子”之間的天性?


    他近年曆事多了,處事漸漸老練,知道多想無益,索性放開,抬頭道,“帶走就帶走,不過臨走之前,總可以給我抱抱吧。娘會帶他去什麽地方,可以留個地址嗎?”


    日後迴到西雷,采青問起,起碼也可以有個答複。


    采青怎麽說也是蕭縱和搖曳的媳婦,應該可以登門拜訪吧?


    “沒有什麽地址,去到哪裏算哪裏。”


    “沒有地址?”


    那豈不是流浪?


    鳳鳴猶豫道,“要是娘沒有房產,我和容恬倒是可以……”


    “蠢材,我要房產幹什麽?”搖曳夫人一口拒絕,以一種慵懶的口吻緩緩道,“天地那麽大,何處不可為家?我過了二十年淒苦的日子,如今不帶著采鏘奔走四方,讓他爺爺嚐夠心有所思而不能得,為他人辛苦奔走的滋味,怎能下我心頭一口怨氣?”說罷露齒一笑,得意之中,又帶了些許迷蒙的幸福,驟然一看,宛如仍在鮮花盛開最燦爛的青春刹那,明豔動人不可方物。


    鳳鳴和容恬相視一眼,明白搖曳夫人至少目前不打算和蕭縱正式和好。


    這場愛情拉鋸戰將以新的折磨人的方式繼續下去,蕭縱有得受了。


    女人果然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生物。


    越聰明美麗越是如此。


    蕭縱當年把最聰敏的搖曳夫人從如雲美女中挑選出來,現在不知道有沒有後悔。


    這個女人,至少已經毀了他追求劍術的至道用她特殊的魅力,和愛情。


    事已至此,鳳鳴再沒有什麽話可說。向前伸手,抱過采鏘,算是臨行前的溫柔。


    本來還打算叮囑他兩句的,不料采鏘在他懷裏呆了片刻,就不依地扭動著,在鳳鳴懷裏轉過身子,兩隻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得極長,嚷嚷道,“奶奶抱!奶奶抱!”


    這個有奶便是娘的小兔崽子,不過跟了搖曳夫人短短時間,居然就“忘本變節”了。


    搖曳夫人被采鏘哄得滿臉紅光,笑得花枝亂顫,再找不到往常清冷的模樣,將采鏘接迴自己懷裏,柔聲道,“乖孩子,你也知道奶奶才是最疼你的。”


    鳳鳴和容恬不約而同暗道:你最疼的是孩子他爺爺吧?


    “夫人什麽時候出發?”容恬問。


    “半個時辰後,我就帶著采鏘離開。”搖曳夫人一派輕鬆,“離開之前,我會去給你那個侍衛敷藥,並且留下配方。他的傷口敷了我第二道藥後應該愈合了小半了,以後再不必我親自動手。你找個細心的人,一天一次,按照我的方子為他配藥敷上就好。”


    鳳鳴點頭應是。


    細心的人,當然非秋藍莫屬了。


    容恬要問的事情已經清楚,他身為大王,這支處在陌生山區的軍隊還有許多事需要他拿主意,當即帶著鳳鳴向搖曳夫人告辭。


    搖曳夫人卻不知想到什麽,叫住鳳鳴,“你過來一下。”抱著采鏘,轉身走進幾棵大樹的綠蔭底下。


    看這個樣子,似乎有事要和鳳鳴私下交談。


    容恬識趣地留在遠處。


    鳳鳴一臉奇怪地跟著搖曳夫人,在樹下無人處站定。


    搖曳夫人打量他一會,斯條慢理問,“你們倆在一起時,誰上誰下?”


    鳳鳴壓根沒猜到她會忽然問這個,仿佛被人放了一把火,從脖子到額頭轟地燒紅了,結結巴巴道,“這個……這個……一時一時的,不固定……”


    搖曳夫人哼道,“看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怎麽可能有本事壓住西雷王?從前我沒有認你,隨便你怎麽被人欺負。但是既然認了你,我搖曳的兒子又豈能當個被人壓住的窩囊廢?”


    被壓是不是就是窩囊廢,這個問題實在大有考究的餘地。


    不過鳳鳴羞得恨不得就地挖個地洞鑽進去,哪裏還有精力和搖曳爭辯這個。


    他可從來沒有想過會和“娘親”麵對麵討論這個誰壓誰的問題。


    搖曳夫人數落了他幾句,思忖片刻,眼中閃過詭異的色彩,吩咐他道,“把手伸出來。”


    母親大人有命,鳳鳴隻好乖乖把手伸出來。


    眼前華美的袖子一掠,他溫潤白皙的掌心內就多了一顆綠色的小藥丸。


    “把這個拿去放在酒裏,給西雷王喝下。”大概是臨行在即,搖曳夫人對鳳鳴總算流露出一點母親的感覺,伸手愛撫了他的臉蛋兩把,柔聲道,“娘對你不錯吧。雖然帶走了你的兒子,但也幫了你一個大忙。他還在等你,去吧。”


    鳳鳴收了藥丸,渾渾噩噩地走出樹下。


    容恬還在原地等待,見他出來,問道,“夫人和你說了什麽?”


    鳳鳴一臉尷尬,“沒什麽,叮囑兩句而已。”


    總不能和他說,他老娘問他們誰上誰下,而且給藥丸幫助他壓容恬吧?


    不過那顆藥丸,到底是不是真能派上用場呢?


    結實優美的身體橫陳床上的西雷王,其實很養眼啊……


    “在想什麽?目光這麽古怪?”容恬和鳳鳴並肩走著,覺察到鳳鳴窺探的視線。


    鳳鳴搖頭,“沒什麽。”忍不住竊笑。


    “笑什麽?”


    “沒什麽,真的沒什麽。容恬,其實……被我抱也挺舒服的吧……”


    多謝你啦,老娘。


    就算你是好意,不過前科太多,不能怪兒子我疑心重。你給的東西,我才不給容恬吃呢。


    這藥丸,就當作是紀念品吧。


    我會好好保存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於九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弄並收藏鳳於九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