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來善於用毒者,無不精通醫理,搖曳夫人更該是此中翹首。


    既然容恬覺得搖曳夫人對容虎的傷勢會有幫助,大家也安靜下來,聚在廳中等待後院的音信。


    但無數輪熱茶變涼,已有侍女第二次燃起新燭,音信仍久久不至。


    鳳鳴和烈兒顯得最為焦急,幾次都站起來,想到後院去瞧瞧。


    容恬禁道,“她脾氣古怪自傲,見你們去窺探,知道你們不信她。說不定一氣之下做出什麽事來,坐在這裏等吧,不要自找麻煩。”


    鳳鳴因為白問了一個問題就挨了她一記巴掌,對於容恬這個話是很認同的,雖然焦急,隻好重新坐下繼續等待。


    烈兒對容恬敬若天神,更加不會反駁。


    正等得無比心焦,忽然遠遠看見從後院過來一個人影。


    烈兒霍得站起來,“出來了!”搶到門前。


    這時候夜已極深,月光昏暗,那人走過來一些,才認出來是秋藍。


    鳳鳴跑上去問,“秋藍,容虎怎麽了?”


    秋星秋月緊跟在鳳鳴身後,跑到秋藍身邊就齊聲叫起來,“不要哭,不要哭,有話慢慢說,鳴王幫你作主。”


    容恬站在台階上,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秋藍,也是一臉凝重。


    秋藍抬頭看看鳳鳴,目光又從烈兒秋月秋星臉上溜過,最後停在容恬高大的身影上,半晌顫抖著沒有血色的唇道,“人……被她救迴來了,一個月內……該……該可痊愈……”說到這裏,渾身一鬆,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軟倒在鳳鳴腳下,哇哇大哭起來。


    鳳鳴心上高懸的一塊石頭這才放了下來,都覺得雙膝有點發軟。


    秋月秋星都跪下去安撫秋藍,一邊陪著落淚,一邊笑道,“你這傻子,好好的哭什麽?剛才差點嚇死我們了。”


    烈兒眼睛裏閃亮亮的,深深唿出一口氣道,“我就知道大哥沒那麽弱。大王,我想去看看他。”


    容恬點頭。


    秋藍卻道,“你千萬別去。夫人說她看護容虎的這段時間裏,誰都可以探望病人,隻有一個人絕不許進房,就是那個拿眼睛瞅她的很不禮貌的小子。否則她立即撒手不管。”


    眾人愕然,繼而又覺好笑。


    拿眼睛瞅她,很不禮貌的小子,不用問,當然就是烈兒。


    她竟如此小氣,想到一個這麽聰明的法子來修理烈兒。


    烈兒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卻不敢這個時候和大哥的救命恩人計較,哼哼了半天,沮喪地臉對秋藍道,“你在旁邊照顧,可要照應一下大哥,不要讓他被……被……”他本來想說老巫婆或老惡棍,後來想想,那個畢竟是鳴王的母親,又怕搖曳夫人神通廣大,知道自己罵她,隻好忍住嘴,道,“被她給整了。”


    秋藍大哭過一場,今日受的驚嚇和憂心都發泄了出來,現在已經平靜多了,點頭道,“別擔心。夫人雖然脾氣古怪,但我覺得她心地還是很好的。”搖曳夫人在大夫們最手足無措的時候闖進來,如神女下凡般,巧施妙手救了容虎,在她心目中形象頓時光輝起來。


    眾人對搖曳夫人的“善良”都將信將疑,連鳳鳴都有點不置可否,呆呆站了一會,忽然聽見骨碌一聲輕響,在沉默的夜色中分外引人注意。


    對上大家探究的目光,鳳鳴漲紅了臉道,“我餓了。”


    秋星最早反應過來,笑道,“是啦是啦,我們竟把鳴王的晚飯都忘了。”


    秋藍“呀”了一聲,瞅著秋星,“還說我走了,你們一定好好照顧鳴王呢。”


    “容虎受傷了嘛。剛才誰有心思吃飯。糟了,連大王也挨餓了。”


    秋藍為難地迴頭看看後院裏的燈光,“我不能逗留太久,那邊還要我幫忙呢。”


    鳳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容虎。”


    “明天再去吧。”容恬從後麵抱住他的腰,“容虎現在要靜養。他如果昏迷著,你看也沒用,他要是醒了,更要耗精神招唿我們。”


    “鳴王,你這幾天本來就不精神,再挨餓可不行,難得今天秋藍不在。我們也來弄點好吃的給鳴王嚐嚐。”秋星道。


    秋月已經興奮地撩起長長的袖子,嚷道,“我偷學了不少呢,我親自下廚。”


    大家緊張了一天,現在知道容虎平安,被她們姐妹倆一鬧,氣氛立即輕鬆不少。


    鳳鳴笑道,“你們弄得再難吃,我也會全部吃光的。”引得秋星兩人一陣抗議。


    容恬幾天沒有和他親近,現在沒了情人血的心腹之患,樂得時時刻刻和他黏在一起,從剛才摟著他的腰後就沒有鬆手,低頭在他耳邊笑道,“吃飽點,晚上才夠力氣。”


    至於他異想天開出來的發明“保險套”,早就扔到九霄雲外了。


    於是秋月秋星去小廚房準備大顯身手,其他人到飯廳等著開飯。正在閑聊,又有侍衛來報,“大王,有新的軍報。”


    容恬接了過來,撕開蓋了戳印的封口,打開看了看,沉吟不語。


    鳳鳴探頭過來問,“怎麽了?瞳兒那邊有什麽變化嗎?”


    “這是博臨那邊的消息,早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了一封了,說的也是妙光的事。”容恬放下軍報,看向眾人,“妙光在含歸險些被三公主他們刺殺,撿迴一條小命後迴到了博臨都城。這本來很正常,可最奇怪的是,她竟然以此為借口,質疑博臨對她的誠意,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


    這一步棋走得詭異莫名,連鳳鳴也立即嗅出其中的蹊蹺,問道,“取消婚約?難道她連千辛萬苦爭取迴來的博臨後冠都不要了?”


    烈兒也百思不得其解,“離國現在內部不安,龍天又在蠢蠢欲動,她本來是為了自保不得不拉攏鄰國博臨,就算刺殺事件讓她懷疑博臨王族中有人想對她不利,以這個女人的狡猾,也絕不會蠢到立即和博臨王族斷絕關係才對。”


    “如果她知道龍天已經中毒,不久就要一命嗚唿呢?”容恬的目光在室內緩緩掃了一圈,徐徐道,“這樣妙光最擔心的外患自然消失,她也沒有非嫁去博臨不可的必要了。”


    鳳鳴帶著好學生的精神繼續問道,“不管龍天的威脅是否存在,但嫁去博臨當王後真的不錯哦。這是賺錢的買賣,她何必取消婚約?”


    頓時,周圍的人們都安靜下來。


    鳳鳴被容恬瞅得不好意思,摸著臉道,“是不是我的問題很蠢?”


    “你在我們這裏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不明白宮廷內鬥的可怕。”容恬微笑起來,“嫁到另一個國家當王後,等於進入一個陌生的地方,進行另一場殘酷的宮廷鬥爭。妙光即使是王後,她在博臨王族中始終算是外人,一旦博勤無法保護她,她的處境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烈兒插嘴道,“何況從前離國和博臨關係並不太好,博臨的權貴裏憎恨妙光的人一定不少。”


    “以妙光的為人,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險惡的境地。她為什麽要舍棄在離國受人擁戴的公主之尊,去博臨艱辛地開創一個新局麵呢?”


    “嗯嗯,”鳳鳴聽得連連點頭,又一個問題冒了出來,蹙眉道,“既然你說得這麽有道理,那她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也就很正常了,有什麽可奇怪的?的確,可以不去冒險,誰想冒險呢?”


    容恬對於這個問題卻沒有立即迴答,表情沉重起來,緩緩把玩手邊溫熱的茶杯邊緣。眾人都知道他在思索。


    過了一會,容恬才低聲道,“如果我猜想的是對的,那妙光怎會知道龍天被下了毒?”


    鳳鳴赫然一驚。


    不錯,當年老繁佳王中了漫攝之毒,還是事後墳墓被暴雨衝積,重新掘墓安葬的時候,從枯骨上麵看出來的。


    這天下兩大奇毒之一的漫攝,最大的特點就是讓人看不出中了毒。


    搖曳夫人下手,更不會留下破綻。


    那麽遠在博臨的妙光怎會知道龍天中了漫攝之毒呢?


    想到這裏,鳳鳴看看眾人的表情,頓時搖頭道,“不可能。搖曳夫人雖然脾氣古怪點,但她明知道你我都是離國的大敵,大家遲早要鬥個你死我活,絕不會和妙光勾結。再說,她為什麽要泄密給妙光?龍天的性命,她分明說了是送給你的大禮。”


    容恬也是一臉不解,歎道,“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鳳鳴雖然對他這個老媽不大感冒,十分想敬而遠之,但要說她勾搭離國,串通來害他們,鳳鳴還是從心底就痛恨這種猜測。


    何況她剛剛過來時,還難得地說了幾句憐愛的話,又去自告奮勇救了容虎。


    “會不會是其他的原因,讓妙光覺得龍天不再會是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取消婚約?”


    烈兒提出一個設想,“她不知道搖曳夫人已經對龍天下毒,她自己派人去刺殺龍天。”


    如果是這樣,龍天也算得罪的人多了。不但三公主要刺殺他,妙光也要刺殺他,連和他沒瓜葛的搖曳夫人也插手來毒他一把。


    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容恬一句就否決了烈兒的設想,“如果龍天這麽好刺殺,妙光早就動手了,何必先去博臨想辦法,然後再取消婚約?”


    鳳鳴正在努力的想,忽然渾身一震,神情嚇人。


    容恬和烈兒都看向他。


    “我有一個不大明智的設想。”鳳鳴老半天才開口,閃爍地眼睛掃烈兒一眼,又瞄瞄容恬,欲言又止。


    “鳴王說吧,說錯了大王又不會罰你。”


    “說。”容恬沉聲道。


    “妙光之所以這麽取消婚約……”鳳鳴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地道,“會不會是因為若言醒了?”


    砰!


    一聲巨響。


    手掌擊桌的聲音唬了眾人一跳。


    容恬一掌擊下,滿臉喜色,恍然大悟地笑道,“不錯!不錯!正該如此!我竟沒想到這個。你瞧,隻要肯動腦子,你比誰都聰明。”仰天長笑了一陣,斂了笑容,沉吟道,“這個謎底一揭開,其他想不通的事就霍然開朗了。妙光定是去了博臨,提出肯嫁給博勤的事情之後,得到若言蘇醒的音信。既然她大哥醒了,龍天那種小醜怎麽還放在眼裏,若言更不會隨便把唯一的親妹就這樣簡單嫁出去。但是,她為什麽不立即提出取消婚約,反而要到含歸去呢?”


    容恬自己向自己提了一問,不過片刻,眉頭又舒展開來,冷笑道,“她知道博陵和三公主逃走了,所以故意泄露自己在含歸孤身和慶鼎見麵的消息,以此為誘餌想引出他們。”


    砰!


    又一聲巨響傳來,驚了眾人一跳。


    這次拍桌子的卻是鳳鳴。


    他這一掌,雖有容恬的動作,卻無容恬的氣勢。那桌子是硬木製的,手拍得直發麻。鳳鳴一掌下去,疼得齜牙咧嘴,容恬無奈地笑笑,抓過他的手放在唇前輕輕吹了兩口,烈兒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鳳鳴尷尬得要死,一邊伸著手任容恬幫自己吹氣止疼,一邊掩飾著尷尬發表他的見解,“妙光這招果然厲害,一來可以借博陵他們的手除掉同國的大王慶鼎,二來可以把博陵和三公主誘出藏身之地,好殺了他們,三來還可以有一個很好的借口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未來的媳婦居然在自己的地盤上差點被人殺死,博陵王也沒什麽老臉強留妙光,說不定還要送上不少好禮送她啟程。好個一石三鳥的計策!”


    “隻有兩隻小鳥而已,博陵和三公主都沒有遭她毒手。”烈兒對妙光向來厭惡,冷冷道,“她再聰明,也沒猜到搖曳夫人在裏麵插了一手,把博陵和三公主救了出來。”


    容恬心情甚好,對鳳鳴越發和顏悅色,柔聲解釋,“最妙的是,感謝妙光的毒計,陰差陽錯之下,三公主他們被逼得無路可逃,最終投向我西雷。”當即把下午在媚姬處和三公主達成的協議說了出來。


    鳳鳴中途就去了蕭縱那邊,還不知道事情的結果,此刻才聽明白了,大喜道,“居然有這麽便宜的事?你豈不是白白得了一個國家?恭喜恭喜。”


    容恬曬道,“哪有這麽便宜的事?王族中人都是反覆無情的,日後我能壓製得住四方,他們自然臣服。要是手上沒有足夠的兵權,恐怕密謀聯合起來殺我的,正是他們。不過既然已經定下盟約,我自然有法子要她遵守。”


    忽然聽見一陣唧唧咯咯的笑聲,秋星秋月兩人領著幾名侍女一路過來,手上都端著熱氣騰騰的碟子。


    “你做的冬瓜糊糊的,真的端去給鳴王吃?”


    秋月嬌憨地道,“雖然糊糊的,但是味道很好呢。才不管,這麽多碟菜,總有味道好的吧?要鳴王閉著眼睛吃就好。”進屋就嬌聲笑道,“鳴王,菜做好了,快吃吧。大王也請用。”


    秋星眼尖,一眼瞅見烈兒向後縮,嬌喝道,“烈兒,你不許走!你不是也沒吃飯嗎?”


    菜肴上桌,果然顏色各異。


    黑的徹底,紅的鮮豔,黃的燦爛,白的清澈……


    不但鳳鳴,連容恬也看直了眼。


    秋星笑著解釋,“難得我們姐妹倆下廚,今天不做平日那些常吃的普通菜式。這些都是我們暗中鑽研獨創出來的花樣,第一次做,就請鳴王幫我們評點吧。”


    鳳鳴和烈兒麵麵相覷,心裏一百二十個覺得還是吃平日常吃的普通菜式比較好。


    秋月一副生怕鳳鳴反悔的表情,在旁邊認真地插嘴道,“鳴王說一定會吃光的。”


    鳳鳴巴不得後悔,但知道隻要一開口,這兩名貼身侍女說不定在未來幾日都會眼圈紅紅,淚眼漣漣。


    比吃一頓奇怪的菜可怕的,是一個哭泣的女人。


    比一個哭泣女人可怕的,當然就是兩個哭泣的女人了。


    鳳鳴無可奈何,強笑道,“吃,當然吃。烈兒,你也坐下來,飽餐一頓。”


    正挖空心思想著有什麽辦法可以少吃一點,猛地聽見外麵有人稟道,“大王,有軍報送來。”


    鳳鳴昏暗的前路驀地大放光明,喜不自禁,高聲命道,“快進來,詳細稟報!”


    侍衛帶著軍報進來。


    容恬一邊接了,一邊問,“是博臨那邊的消息?還是離國來的?”


    侍衛恭聲答道,“上麵有戳印,不敢亂拆,內情不詳。不過送軍報的人是從西雷的方向來的。”


    “西雷的軍報?”容恬略覺奇怪,拆開軍報,從裏麵取出一張薄帛,隻看了一眼,頓時大怒,暴喝道,“瞳兒這個該死的!我必殺他!”


    眾人都駭了一跳。


    秋星秋月不敢再笑鬧,相視一眼,垂手退到一邊默立。烈兒猛地從桌邊站起來,沒有作聲。


    鳳鳴問,“瞳兒怎麽了?”把容恬手上的軍報拿過來一看,原來竟是一封書信,但似乎被水浸過,墨跡化開,黑糊糊一塊,大部分都無法辨認。隻有前麵幾行,也許是搶救及時,除了偶爾一些字外,其他雖然模糊,但都大概可以辨認出來。


    上麵寫著


    遙問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本王思慮公主信中所言,甚道理。近日西常有異動,本王派報,估


    前太後並未死於王宮大火,借逃遁,暗中與容恬會合,目前恐怕經暗中潛入西琴,密謀不軌。此人是容恬生母,若能活抓,巧妙利用,定有奇


    到這裏,剩下的就都看不出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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