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紈素從床上返身下來,躡手躡腳來到書桌邊。那本書還在,封底朝上放在桌子上,嶄新的精裝,封皮是黑色的,看裝幀有些眼熟。


    她把書本輕輕拿起翻到正麵,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正是自己最為熟悉的那本《康斯坦特推想》,還是精裝版。


    白紈素手裏那本也是精裝,她自認為已經很愛惜、保護得很好,但邊角也已經略有磨損變色,不像鍾楚寰書桌上這本還這麽嶄新。


    她輕輕翻開還有些澀澀的封麵,見扉頁上用黑色鋼筆寫著兩行勁秀的字跡:“贈我親愛的evan,途恩。”


    途恩就是作者的筆名。這本已經絕版不少時候的書,他居然擁有精裝簽名版!白紈素簡直把嫉妒寫在了臉上。


    書的作者行文凝重優美,文筆時而扣人心弦,時而輕鬆幽默,妙語層出。可見是個聰明睿智又靈魂有趣的人,跟死氣沉沉的鍾總監絕對不是一個風格。


    然而簽名裏的evan到底指的是誰?這本書白紈素看過無數遍,主角神探愛德華的黃金搭檔就叫艾文·克勞爾。


    作者顯然把自己當成了書中的神探,把書贈給了自己心目中的好夥伴。如果這簽名就是給他的,難道他正好認識書的作者,還和作者是好朋友?


    那鍾楚寰究竟何德何能,能和自己的偶像並駕齊驅!白紈素氣得質壁分離。


    這本精裝書還嶄新完好,就像剛剛拆封一樣,他顯然沒怎麽翻過。既然都不喜歡看,作者憑什麽要給他簽名?白白浪費了感情。


    白紈素心裏湧出一個念頭:用自己那本精裝書偷換這本,反正這個鍾楚寰從來不看,也不會發現。


    可惜她隨身的行李不在手邊。等腿腳稍微方便,她得找個機會溜出去,到康哥酒吧把她的書包給取迴來。


    翻了翻書的內頁,白紈素找到了那張舊照片。和自己剛睡醒時看到的一樣——就是那條船,照片裏的其中一人正是林俊勇。


    同一個場景,同樣的人物,隻是這照片看上去已經過了不少年了吧?舅舅林俊勇去世那年的容貌比這要蒼老多了。


    借著落地燈微弱的燈光,白紈素看見照片的一角寫著幾個小字——6.20海上事故。


    照片的質地看起來很新,用的是新相紙。但以它的清晰度判斷,卻更像一張複製品,連手寫的幾個字都是印上去的。


    鍾楚寰說這是他朋友的攝影作品。或許他真有這麽一位朋友?一模一樣的絕版書,一模一樣場景的舊照片……白紈素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曾有過什麽交集,或者在哪裏見過。


    但他的容貌實在太特殊了,憑她的記憶裏,就算曾經打過照麵,她也不會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


    她仔細看了看照片上舅舅當時的容顏,心頭竟被埋藏了多年的疑雲籠罩。


    白紈素把照片小心翼翼夾迴書裏,撫摸著光滑的、散發著淡淡油墨清香的封麵。


    但願這一切隻是巧合。


    **********


    天光初亮,東方的魚肚白剛剛消退,少女的夢就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阿菀,開門呀。林紈托我捎個東西給你。”


    是原先住在林家隔壁的鄰居顧嫂的聲音。顧嫂走南闖北,往返於a市和小縣城之間做生意,消息靈通,據說各種道上的人都認識不少。


    一聽到姐姐的名字,少女騰地一聲跳下了地,立馬去開了門。


    姐姐已經快四年沒迴家了。


    沿海地方的小縣城生活悠閑,大家平時都起得很晚。天色尚早,左鄰右舍還都在睡夢中,也隻有顧嫂這種喜歡奔波的勤快生意人能在這個點鍾起得來。


    門被輕輕打開,一隻嵌在烏黑眼窩裏精光透亮的眼睛從門縫裏望進來。


    “這是什麽啊,顧嫂。”她接過顧嫂沿著門縫遞過來的一個小包,裏麵沉甸甸的,好像是一本書。


    “你姐讓我給你帶句話,別再找她了,走得越遠越好。”


    “姐姐說什麽?!”少女似乎大夢未醒。


    顧嫂像沒聽見一樣,複讀著方才的內容:“你舅舅、舅媽被滅口了,叫你哥千萬別再調查,走得越遠越好!”


    “阿菀,誰在門口?”程若雲睡得警覺,聽見門外有人說話起了身。但他走到門廳,卻隻看見小姑娘一個人呆愣愣地站在門口,門外除了一陣清晨的涼風,一無所有……


    麵對著程若雲茫然失措的臉,她眨了眨眼。一陣風把門吹得大敞,全身不由得打了個機靈。


    從那天開始,顧嫂也消失了。


    天亮了。她微微睜開眼,看見的是鍾楚寰那張南極冰山一樣的臉……


    鍾楚寰著實是憋著一口氣。早上起來想進臥室拿點自己的洗漱用具和護膚品,卻發現門被白紈素反鎖了,敲也敲不開。這丫頭霸占著他的臥室,其中包括他的衣櫃和他的盥洗室,而且七點半了還不起床。


    她還瘸著腿,別在裏麵出了什麽事。他特地到樓下取了鑰匙,打開了臥室的門,卻發現白紈素在床上睡得像個鬆鼠,身上穿的是自己剛洗好的襯衫,還把他放在書桌上的那本精裝書抱在了懷裏。


    看來她昨天夜裏躺在床上看完書,合上書本就睡著了。她有多喜歡這本書,睡覺都要摟著睡?


    “起來。”


    白紈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勉強翻了個身。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心裏緊張,常常做夢,還經常反複夢到以前的舊事。


    這個夢好真實,就連當時空氣裏夜來香的味道都真切得很,仿佛情景再現。


    她撐著脹痛的頭和被夢牽扯到疲憊的身子起了床,猝不及防被浮腫的小腿刺痛到清醒過來。


    鍾楚寰走進盥洗室打開燈,隻見自己的毛巾架上掛著個衣架,上麵赫然是一條少女內褲。


    “白紈素!”他怒火上湧。


    “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白紈素光著腳,穿著那件大而空的襯衫一蹦一跳到了盥洗室門口。


    “那我叫你什麽?白女士?”鍾楚寰一把摘下內褲丟迴給她,“你這東西就這麽堂而皇之跟我的毛巾掛在一起?”


    “又沒有貼著掛。”她抱怨道,“掛在裏麵不容易幹。”


    鍾楚寰深吸一口氣,繞過洗手台進了浴室,打開浴室的燈——浴簾那裏果然還掛了:白色上衣、黑色百褶裙、少女襪子,還有一副……小到不能再小的無鋼圈文胸。


    他不由得迴過頭,往白紈素胸部瞄了一眼。


    “看什麽看?!”她立即用雙臂把胸遮住。被發現了最討厭的秘密,白紈素這還是第一次紅臉。


    “掛在外麵不也一樣沒幹嗎?”


    “你摸我的內褲,你惡心!”


    分明是你的內褲跟我的毛巾在一起呆了一夜,你卻說我惡心。鍾楚寰不想再跟這腦子開了叉的女人囉嗦:“躺迴床上去。鞋也不穿,再摔一跤我可伺候不了你。”


    白紈素對聽他的話固然心有不甘。但衣服沒幹,她現在連內褲都沒穿,萬一不小心馬失前蹄露了什麽,豈不是又便宜了這種人。


    她隻好乖乖返迴了臥室,坐到了床上。鍾楚寰下了樓,不知從哪裏拿了兩套裝在透明包裝袋裏的新衣和一雙粉色家居拖鞋。


    他客房裏的鞋她穿不合腳,在這裏也沒有換洗衣物,睡覺洗澡很不方便,因此昨天從醫科大學返迴的路上路過商區,特地去商場裏買了。


    鍾楚寰把鞋放在床邊,把兩套衣服給她丟在床上:“換上。”


    白紈素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袋子裏裝著的是一套軟軟的淺藍色連身家居服,洋娃娃似的那種,帶可愛又精致的花邊。不得不說,這鍾楚寰人品差,審美還行,這種衣服是個女孩子都拒絕不了。


    另一個袋子是一整套粉色少女內衣,特別夢幻的那種粉。


    她還沒穿過這種材質成套的內衣,不過這內衣的罩杯很顯然比自己的胸要大一點點。


    “你看我幹什麽?”


    “我看你很猥瑣。”


    鍾楚寰勉強忍下衝到喉嚨口的那股子惡氣:“你別動不動就給人扣帽子。讓你穿個衣服就猥瑣,你光著身子在我房間裏跑來跑去就純良?”


    白紈素拆出那件粉色內衣,拎起來:“這充分代表了你的幻想。”


    “對不起,這就是我的幻想。”比嘴毒,鍾楚寰相信她不一定是自己的對手,“是我低估了現實的殘酷。”


    白紈素的臉唰的就變了,看她氣得怒發衝冠的樣子,鍾楚寰還真是有點爽快。


    他說完就丟下白紈素,自己進了盥洗室洗漱。


    鍾楚寰把她沒幹透的衣服扔進了烘幹機。在盥洗室收拾完畢後,白紈素已經在床上老老實實地換好了家居服。


    今天正好是周六,衛迅娛樂傳媒的職能部門用不著上班,也沒安排加班。他今天哪兒也去不了,應該隻能跟這混世魔王一起呆在家裏了。


    一想到要跟這麽一號人一整天獨處,他就心塞。


    見他開門,白紈素就穿上新買的家居鞋一蹦一跳進了盥洗室,拿起昨晚插在牙杯裏的牙刷,擠上牙膏就一頓亂刷。


    “這是電動的。”鍾楚寰實在看不下去她糟蹋東西。他一把奪過電動牙刷,打開開關,牙刷發出一陣嗡鳴聲,白紈素像受驚的小蜥蜴,眼睛一瞪,嚇了一跳。


    鍾楚寰倒是愣了愣:屬耗子的?一根電動牙刷就把你嚇成這樣?


    怪不得他家的牙刷這麽沉,還有個莫名其妙的底座。白紈素瞪了他一眼:“你們有錢人怎麽都這麽懶,連刷牙都指望牙刷自己動了?是不是下一步我還得在你這看到電動勺、電動飯碗和電動水杯啊。”


    “是啊,我還要隆重地向你介紹一下唿吸機,連氣兒也不用自己喘了呢。”鍾楚寰覺得這女人當真朽木不可雕,這電動牙刷還是貴的全新的,自己慷慨地拿給她用,可她除了抬杠還會別的嗎?


    “我不用,我自己會刷,你給我關上,要不就換根普通的。”白紈素偏不承認自己害怕有涼颼颼的東西在嘴裏邊嗡嗡叫邊鑽來鑽去的感覺,她從小到大最恐懼的就是牙科醫生。


    “你自己亂刷刷得幹淨嗎?”鍾楚寰自認為已經對她足夠耐心,“你知不知道人的口腔裏有多少細菌?500多種,細菌總數至少達到1000億個。就算極度重視口腔衛生的人,嘴裏的細菌也不少於500億,像你這樣衛生習慣很差的人至少擁有2000億。細菌在晚上最活躍,不到半小時就會分裂一次,你想想看,你昨晚就沒好好刷牙,帶著2000億細菌睡了八個小時……”


    白紈素全身發毛,雙肩高聳,把耳朵死死堵上:“我不聽,我不聽!你真惡心!”


    “我惡心還是你……”她雖然討厭至極,但鍾楚寰還是覺得對女孩子把這句話說全不大好。


    “想少看牙科醫生,就學會用。”他把牙刷遞迴白紈素手上。


    可能還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她略不情願地接過電動牙刷。


    “你不會用,我來教你。”這可真是個野姑娘。想起她的身世,他竟不知哪裏升起了一點點同理心,未免也覺得這女孩子能活到現在不容易,莫名其妙就多了些包容。


    鍾楚寰走到白紈素身後,用一隻手捏起牙刷的柄,迫使白紈素把牙刷舉到嘴邊。


    “四十五度對著牙齦的方向,從一側緩緩刷到另一側。”


    白紈素抬起頭,發現盥洗台前的鏡子裏站著個皮膚潔白、頭發烏黑,穿著柔軟漂亮家居服的年輕女孩。在她美麗的衣裳和青澀飽滿的皮囊下麵流淌著的是躁動而芳香的青春。


    穿著睡袍的青年男子站在她的身後,他的眼神正落在她身上。仔細地、心無旁騖地看著她。


    他雖然沒走神,但眼睛下方的那顆淚痣卻總讓她分心。


    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白紈素猛地低頭拚命刷著牙,企圖驅散身上那股突如其來的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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