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些無助,但是似乎知道手上東西的重要性,迴頭看了一眼陸雲平,然後立刻跑掉了。


    見他走遠,陸雲平終於安心,然後就躺在地上。


    已經不會再有人來了……他也差不多就到這裏了。


    “唐玄伊……我這個大理寺少卿……完成任務了……你一定要……”陸雲平有些累了,漸漸側過頭,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他已經等死之際,忽然感覺到身體在若有似無的挪動,似乎有什麽人,正在努力地將他往外拽。


    陸雲平眉心微皺,虛弱地睜開眼。


    他已經什麽都看不清了,但是那個正在拉著他的人,明顯坐著一個輪椅。


    他拉得很辛苦,時不時會聽到痛苦的呻吟,但是他始終緊攥著他的衣角,一邊咳嗽著,一邊無助地將他往外拖拽。


    “戴……德生?”陸雲平愣住了,即使看不清,但他仍然能夠認出這個輪廓。


    “撐下去……別放棄……我會救你出去……馬上……馬上就到了……”戴德生咬牙說道,但是他每用一下力,都能聽到斷骨的聲音。戴德生咬緊牙關,疼得隻流眼淚,但是他的小手仍舊僅僅攥著陸雲平的衣角。


    陸雲平腦中一片空白,在他的記憶裏,這個少年應該是恨著自己的,因為他曾不止一次的將明知道有毒的東西送到他的身邊,他的父親淪為杜一溪的劊子手,也都是他一手促成。


    他明明是一個想殺自己的人,為何他會來救他?


    “你……不恨我嗎?”陸雲平問道,眼中第一次出現了無助與彷徨。


    那拉著他的小手頓了一下,他迴過頭,用著痛苦的神情麵對著他,說道:“當然恨,如果沒有你,沒有杜一溪,我的父親不會走上那一步……我也不會被吃那種東西……我經曆了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份仇恨。”


    “那你為什麽還要救我?”陸雲平問道。


    “我隻是……”戴德生顫抖著咬住牙,說道,“無法見死不救,僅此而已。”


    他說完,又繼續悶著頭,一點一點地挪動輪椅,拽動著陸雲平的身體。


    陸雲平沉默了,而後又笑了,眼角漸漸濕潤。


    他忽然間想起方才吳千說的話,說他是善良的人。


    然而,在他看來,戴德生才是真正善良的人,他這個為了自己活下去做盡壞事的男人,又能及這個少年分毫?


    對啊,如果就這樣死去,他又如何還能換下這份罪孽?


    正像吳千所說,活著,是人間地獄,死了反而可以解脫。


    他罪孽深重,又如何能此時就解脫。


    他還有事要做……


    陸雲平緊閉雙眼,下一瞬突然抓住了戴德生輪椅的輪子。


    戴德生愣了一下,低頭看向陸雲平。


    陸雲平苦笑道:“少年……你這樣,隻會與我同歸於盡,一起燒死在這個地方。”


    戴德生沒有想過,但仍舊倔強地拖著他要走。


    可陸雲平仍舊拽著他的輪子。


    “還是……我來吧。”陸雲平突然痛苦地低吼一聲,捂著自己的傷,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撐著戴德生的輪椅,一點點站起。這是他全部的力氣,甚至說,是已經超出他極限的力氣。但是腦海裏卻有一個信念支撐他繼續下去。


    活著,然後向這個人贖罪。


    他用力眨眼,但什麽也看不清,於是說道:“給我指路……我帶你出去。”


    戴德生臉上露出複雜的情緒,終是點點頭。


    火勢越來越大,吞沒了整個酒樓,點亮了這逐漸被黑暗籠罩的長安。


    ……


    長安,大理寺議事堂。


    沈念七仍在焦急地等待著杜一溪的方子,但是她不敢到處動彈打擾唐玄伊,隻是悶在那裏一個人攥著拳倒數著時辰。


    唐玄伊則保持著沉思。


    沈念七終於忍不住了,走到唐玄伊麵前問道:“唐卿,是不是還有什麽事?”


    唐玄伊抬眸看向念七,說道:“我也不知,按理說,該想的都已經想到了,但是還是覺得……有個一很關鍵的地方沒有想到。”頓頓,“日蝕,為什麽,一定要趕在日蝕來犯?”


    念七愣了下,以為之前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不是說,日蝕是甘平給突厥叛軍的一個攻城信號?”


    “雖然這一點應該是確定的,突厥攻入已經驗證了這件事。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我想不通。”唐玄伊說道,“方才城外來報,來犯突厥叛軍雖然不少,但一共也就一千五百人左右,如果讓突厥攻城是主要目的,那麽未免有些太小看唐兵。大軍不久將至,短短時間突厥兵決然攻不破餘下兵力。為何他們一點不急……我在想,會不會他們還有別的陰謀。”


    經唐玄伊這麽一說,念七也覺得有點兒困惑,可是也無從下手幫唐卿解決。


    這時一連串的腳步聲衝來,左誌傑拿著一個沾滿血的紙頁迴來,說道:“大理,沈博士!這是那個無生讓我交給兩位的!”


    第324章 目的


    念七立刻接過,看到上麵的血先是一驚:“這……雲平他……”


    唐玄伊的心也提了起來。


    左誌傑說:“戴德生留在那裏救他,我迴來的路上,也抓到了大夫,讓他立刻前往接應!”


    念七這才鬆口氣,唐玄伊也點了下頭。


    念七沉下心打開方子看了一遍:“應該就是這個方子!我會在找潘久確認一下。”念七大喜,像是拿到護身符一樣將其護在心口,而後說道,“唐卿,我馬上就配解藥了!”


    “嗯,去吧!”唐玄伊說道。


    念七剛要走,卻又突然刹住腳步,不知道為何,心頭總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於是又迴頭看向唐玄伊道:“唐卿,事情一定會解決的,解決後,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唐玄伊因念七突然的話愣了下,苦笑:“這個時候,還說這種話。”


    但見念七執著地望著自己,便抿唇,點頭。


    “好,如果事情過了,我們成親。”


    “一言為定!”念七轉身跑走了。


    “我去接德生!”左誌傑也跑掉了。


    議事堂,又再度留下了唐玄伊一人。


    唐玄伊臉上的微笑漸漸收斂,又迴道了最初的凝重。


    徘徊在他腦海揮散不去的,依舊是方才那個疑點。


    日蝕,為何一定要是日蝕?他覺得,這件事一定還有別的理由。


    他想起甘平,以他多年追查兇犯的經驗,甘平算得上喪心病狂的類型。


    如果將自己當做甘平,他閉上眼,將甘平過往經曆的一切在腦海中重現。


    憤怒,仇恨,冷漠,絕望……這是充斥著這個男人所有的情感。


    這樣的人,選在日蝕這日……


    唐玄伊忽而抬眸,起身去拿從司天台調來的關於日蝕的文卷,有一個想法在他腦海滋生。


    坐迴案前,將檔卷翻到了最後一頁,是司天台這麽多年記錄的關於天象大事的史卷。


    在密密麻麻的時間以及文字裏,唐玄伊尋找著與日蝕有關的標記。


    忽然找到一個,連續找到了幾個,相隔都是數年,但此數也不算少。


    “會有關係嗎?”唐玄伊喃喃而語,又拿出之前調來的大唐紀要,將這幾個時間點放在這裏,然後對照著時間點一一看當年發生的大事。


    從最近的開始,大唐雖然也有不少大事,但並沒什麽與這件事有關的。


    他繼續往下看,第二個時間、第三個時間……但到了最後一個時間的時候,唐玄伊的指尖兒忽然停了。


    二十六年前,日蝕,洪水。


    他立刻翻找當時的地點。


    嶺南……


    他記得,沈將軍說,甘平正是嶺南洪水下的幸存者。


    “難道日蝕……是一種儀式?”唐玄伊的心開始越來越沉,像是逐漸跌入一個不見底的深淵。


    是了,他一開始認為,甘平是借用突厥的手奪權政變,但是政變後扶持誰做帝王?


    對甘平來說,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人。


    甘平想輔佐的那個人,是太平,而太平早在數年前就已經被陛下刺死。


    是複仇……沉在所有陰謀背後最根本的目的是複仇!


    但如果是複仇,又特意選在與二十六年前同樣的日子裏,那麽他還會用怎樣的手法……?洪水?不會,此時已經過秋,早已過了汛期,並不是洪水出現的日子。


    難道他想太多了?甘平隻是想在同樣的日子裏,破開城門,然後讓突厥入城屠戮百姓?


    可是,若是這樣,無疑有來無迴……


    唐玄伊單手撐著額頭,閉上眼,所有的線索都在腦海瘋狂席卷。


    這時範南越突然衝進來,說道:“唐大理,有點不對勁!!”


    唐玄伊立刻抬眸:“說!”


    範南越迴道:“之前不是說,對方很有可能會找細作按照向子晉的圖紙來攻破城防機關,所以我這幾日一直在嚴防死守,但是到現在為止,就連一直蒼蠅都沒飛過來過。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沒人破壞城防機關?!”唐玄伊的預感成真了。


    果然不是要攻城?那還是洪水?


    可……汛期……


    唐玄伊突然轉過了一個彎兒,臉色也霎時蒼白。他立刻抽出秦衛羽當時的卷宗。


    他搜索到那時候學徒的證詞。


    “向子晉丟的圖紙是……”唐玄伊瞳孔突然放大,“堤壩機關設計圖……!”


    是啊,他怎麽忘記了!


    之前在破解機關人案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向子晉最擅長的是水利設計而非兵器設計,最擅長兵器設計的是趙如風。


    原本以為在向子晉送圖紙的時候著急了,所以才拿上了那些附屬圖紙,而現在看來,這些圖紙根本就是甘平指名道姓要的,他們要來城防機關圖的目的就是為了混淆視聽,而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向子晉設計的堤壩機關圖!!


    他立刻找出長安城地圖查看河流走向。長安三麵環水,上遊前陣子連日降雨,水位自然有所升高。如果甘平等人去上流炸掉老舊堤壩,即便不是汛期,也會將水流迅速引向長安,變成人為製造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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