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敬神情稍緩,但未料秦衛羽又追說一句。


    “不過,京兆府那邊,就不一定了。”


    倪敬臉色微變,倪榮華更加慌張。


    京兆尹程南上前半步,對倪敬再度長揖,說道:“抱歉這麽晚打擾宗正,但,小郎君涉嫌參與一起碎屍案,需要帶迴京兆府問詢。”


    “碎屍案?”倪敬眉心略微攏起,“不是賀博士的案子嗎?”


    “今日在歸義坊發現一具屍首,並在裏麵發現了關於小郎君大量證據,恐怕,今夜一定要喚小郎君去一趟京兆府。”程南禮貌迴應,但語氣並不退讓。


    倪敬看向倪榮華,眼神忽轉銳利。


    倪榮華臉色蒼白,腿上一軟差點就跪在地上,卻在落地的一瞬,胳膊被倪敬忽然抓住,生生被提了起來。


    “案子還沒開審,我兒暫時還是嫌疑,可否讓倪某與兒子單獨談談?”倪敬微頷首,“就當,是一名普通為父者的請求。”


    秦衛羽與程南自然不會不允,長揖做迴應。


    倪敬謝過,隨後帶著倪榮華來到正堂後麵的房間。


    “父親,我……”倪榮華急於開口。


    然倪敬迴頭卻“啪”的一聲重重掌摑了倪榮華。


    這一力道不小,使得倪榮華直接跌坐在地上並錯愕地看向倪敬。


    “父、父親……”


    “我的好兒子!”倪敬氣得雙唇微顫,“你說,你到底瞞了我什麽!”


    倪榮華嚇得立刻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渾身也抖得厲害。


    “兒子、兒子……”所有的話語到最後一刻忽然崩塌,連連跪著跑去抱住倪敬的腿喊道,“兒子也不知道她會死,兒子隻是……隻是跟她開個玩笑,隻是玩笑……而且,而且她隻是個奴隸,兒子不知道會有人找她……對,對……都是田響和焦熹,是他們慫恿兒子的,兒子真的……”


    “他們慫恿你?他們誰慫恿得了你?!”倪敬怒聲嗬斥,但一轉,似乎又注意到倪榮華說的一個關鍵點,“等等,你說……你殺的個女奴?”


    “是、是女奴隸……”倪榮華說道,“是個逃跑的女奴隸,本身逃跑便是要死的重罪,所以兒子就把她帶走,兒子是想著玩幾天就給放了,沒想到會……”


    倪敬一腳將倪榮華踢開:“畜生。”


    倪榮華連連磕頭,但指尖仍舊抓著倪敬褲腳不放:“父親,父親要救兒子啊,兒子沒想要殺人,兒子以後再也不敢了!!父親……”


    倪敬冷笑一聲,不過這次卻沒再踢開倪榮華。


    “幸好,你殺得是個奴隸。在大唐的律法裏,奴隸……”倪敬俯視倪榮華,“還算人嗎?”


    倪榮華聞言,忽然驚喜地看向倪敬。


    “可、可是他們……”


    “首先你要知道,京兆府尹程南是個中庸者,如若沒有大理寺撐腰,無論他再想抓你迴去,也會忌憚三分。別看大理寺在這裏可能是陪同,要收拾你的,是大理寺。”


    倪榮華渾身一震。


    “不過不用怕。奴隸,在唐玄伊眼裏是人命,可惜在陛下眼裏,卻可能不是。”倪敬彎下身,輕輕撫了下倪榮華的發,“隻要按我說的做,父親保你,全身而退。”


    說罷,他稍傾頭,附耳對倪榮華說了幾句話。


    倪榮華先是一驚,漸漸破涕為笑,並認真地點點頭。


    第181章 堂審


    秦衛羽在正堂等著倪榮華,指尖在門框上輕輕點著。


    半個時辰了。


    秦衛羽不急,反倒扯唇淺笑了聲,迴頭看向程南,他也同樣不急不躁,一如既往安靜地坐在席上候著。


    其實,無論是秦衛羽還是程南心裏都是清楚的。倪敬是故意在放著他們,這是對他們來府上帶人的警告。


    又過了大概半刻左右,倪敬終於帶著倪榮華迴來。


    “讓幾位久等了。”倪敬明顯多了幾分從容,倪榮華也恢複了先前耀武揚威的傲慢。


    秦衛羽含笑,長揖,大致已猜到這種情況的原因。


    “那麽,小郎君,某便帶走了。”秦衛羽說道。


    幾名衛士上前要抓倪榮華,卻被倪榮華直接甩開。


    “抓什麽抓,我會走!”倪榮華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麵,程南親自帶走。


    待兩撥人紛紛退出,秦衛羽也告辭離開。


    便在這時,倪敬喚住秦衛羽,道:“秦少卿,待我向唐大理,問候。”


    這一瞬,秦衛羽感受到了敵意,他不動聲色頷首微笑:“一定。”


    待所有人都走,倪敬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管家候在一邊。


    倪敬閉眼沉思,許久,忽然蹙眉一拳打在案幾上。


    “幫我遞信給左大夫,盡快安排一見。”


    ……


    京兆府的公堂,威武肅穆,衙役分局兩側。


    京兆尹程南坐於上座,秦衛羽居側坐旁聽。


    堂下站著案件相關者倪榮華、田響以及焦熹。但縱是在同一件案子裏,幾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神情。


    焦熹嚇得渾身冒著冷汗,田響心事重重,而倪榮華則一臉無所畏懼的樣子。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表情,都在衙役將屍塊及物件帶上來的一瞬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已經處理好的頭骨沒有了腐肉,剩下一個空洞洞的頭顱,正正好地放在一側。漆黑的眼洞似乎在凝視著三個人,讓人心生寒意。


    倪榮華稍稍吞咽下唾液,並沒看向頭骨,而是直勾勾地盯著上座的程南。


    “有什麽話,程尹盡管問就是了,我們又不會隱瞞。”


    田響與焦熹同時看向倪榮華,似乎都在揣摩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程南不卑不亢地攤開冊子,示意師爺開始記錄。


    “九月四日左右,到九月十二日期間,你們是否劫過一名名叫薑圓的女子,並將其禁錮在歸義坊的一間舊屋裏?”


    “我們沒……”焦熹欲開口否認,不了卻被倪榮華直接打斷。


    “是。”


    焦熹田響皆是一震。


    程南眉眼微動,也與秦衛羽交換了下視線。而後繼續問道:“那麽,你們是否承認殺害薑圓?”


    這一次兩人不急著答了,都先看向倪榮華。


    倪榮華一如既往地有恃無恐,迴道:“是。”


    程南眉心稍蹙,傾身問道:“既然如此,可以詳細說說,你們都做了些什麽嗎?”


    田響似乎有些抵觸那些迴憶,下意識撇過臉,田響也悶著頭。


    倪榮華卻迴道:“當然。”正了正身子,如在說別人的事一樣,說道,“九月四日晚上,我與田響還有焦熹三人正在返迴國子監的路上,但是因為我們都不是太服賀博士授衣假期間還將我們扣在國子監補習課業這個決定,所以想偷跑出去找點樂子。這時在路上遇到了薑圓。實際上我們並不知道她是什麽人,看到她受了很重的傷奄奄一息,所以就想將她帶迴。可是又擔心國子監不允女子出入,而後便將她暫放於他處。到次日一早,我們直接在歸義坊購置了一間房屋,讓薑圓安家。”


    “這麽說,你們是出於善意才將她帶走的?”程南問道,語氣平淡如水。


    “可以這麽說。”倪榮華繼續說道,“不過既然是男人,看到美貌的女子,自會有幾分動心。這不能怪他。”


    “怪他?”程南加重語氣,“誰。”


    倪榮華抿唇頓頓,說道:“焦熹。”


    焦熹猛一抬眼看向倪榮華,臉色變得煞白,剛要上前否認,左手卻被田響無聲無息抓住。焦熹失笑迴望田響,田響隻垂著眼蒼白搖頭,焦熹便明白了是什麽意思,垮了肩膀,下意識攥緊雙拳。


    又過了須臾,焦熹抽動著唇瓣,顫聲說道:“我、我是見薑圓可憐,所以動了惻隱之心,但我知道唐律不允,所以沒有其他想法,隻是、隻是想要幫助她而已……”


    程南與秦衛羽不是看不到這一係列的表情,大家都明白是什麽意思,可是又無法說破。半晌,程南繼續問道:“那麽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麽?”


    倪榮華視線掃了眼臉色蒼白的焦熹,動動唇,繼續說道:“其實,我們是想將她留在那裏,等傷勢養好,送她迴去的。但是薑圓不想迴去,最後我們起了爭執,失手將她殺了。”


    “既然你們從來沒有傷害過薑圓,那麽房裏留下的刑具是怎麽迴事?”


    “那個啊……”倪榮華遲疑片刻,哼哼笑了兩聲,道,“我們明明在給她療傷,但是她恩將仇報,幾次想跑,甚至還要殺死我們,我們不過是對她小懲一二,若是薑圓真的跑了……您想,李府丟了奴隸,我們過過手,又沒給人家送迴去。再扣我們一個盜取錢財之罪,豈不是有辱家門?”


    接下來,程南壓低聲音,問道:“那麽,告訴我,是誰動手殺了她的?”


    “是我。”這時,田響主動上前半步,“是我動的手,我隻是想讓他安靜下來,沒想到卻失手殺了他。”又頓片刻,“屍體也是我切開的,我以為分散在各處便不會有人發現了。”


    倪榮華勾勾唇:“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你們九月六日到九月十二日晚上都在歸義坊?”程南再問。


    “正是。”倪榮華說道,“周圍鄰居應該是看到過我們,而且左家的那個侄子不是也證明了我們確實不在國子監嗎?我們這幾日,每晚都在陪著這個奴隸,安撫她,怕她逃走。哪有其他工夫去做別的?所以,我承認,我們確實失手殺死了一個奴隸,但我們真的與賀博士的案子毫無關係。請府尹明鑒。”


    第182章 狗吠


    “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招了。”


    經過一夜,天已經漸生亮意,朦朧裏卷著幾分微藍。


    堂審結束,秦衛羽同程南一起離開公堂,對於不久前的堂審結果,都保持著一種沉默且透著幾分可笑的感覺。


    倪榮華終究不是倪敬,做不到讓人信服,誰都看出他的供詞裏至少有一半是在推卸罪責。但讓人無奈的是,即便知道倪榮華在推卸罪責,可田響與焦熹也都認了,歸根結底,都是考慮到自己父輩在朝堂上的局麵。


    為什麽這麽說?因為首先,殺害奴隸在大唐並不是什麽大罪,充其量算作破壞李家物品,但是李郎君本也隻是小官一個,誰也不願因為丟了區區奴隸便去找三品大公的麻煩。這事情隻要私了,便可以悄無聲息的給平了。不過,平事的前提,皆是要通過倪敬來周旋這件事。再怎麽說,侵占他人財物的罪名,以及殺人的德行都是會被記錄在案的,非常影響幾位郎君的仕途,這也是起初幾個人緘口不言的原因。


    現在看來,之所以招了,不過是兩害取其輕罷了。


    “相信後麵會有人前來施壓撈人,程尹要有些忙了。”秦衛羽說道。


    程南依舊如水般平靜,似乎已經大致可以預料到後麵會遇到的事:“為官者難免會遇到這種情況,人情禮讓自是無法避免,可關鍵是守得底線。”程南停住步子,看向秦衛羽,“不過,京兆府的案子是破了,但大理寺的案子反倒陷入僵局,不知如何是好?”


    秦衛羽神色微凝,確實笑不出來。


    原本認為可以在這次堂審中得到什麽關於國子監案子的線索,沒想到在方才一係列的審訊中,幾個人答得無懈可擊,該有的證人全部都有,明擺著九月六日到九月十二日根本就沒有機會靠近國子監,而且確實也沒有明顯動機要對賀子山不利。


    結果,全無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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