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似乎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才有第二個人反應過來:


    “常總,這是……成……成功了?”


    到了這一步,常浩南也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笑容,同時從口袋裏掏出圓珠筆,哢噠一聲把筆尖按出來,在試驗記錄的最後刷刷幾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做完這些之後,他重新抬起頭:


    “不然呢?”


    能站在這裏的,包括操作人員在內,都是業內的專業人員。


    問出剛剛這個問題,當然不是因為看不懂實驗結果,而是單純的……難以置信。


    一個軸承,在麵對不同的工況時,可能發生的失效情況千奇百怪,哪怕在相同的工況下,有時也會因為生產一致性的問題而出現不同的故障和損壞。


    在今天之前,甚至從未有人想過要用理論手段對一個軸承在全壽命周期中的工作狀況進行計算和預測,因為看上去實在是過於複雜以至於無從下手。


    但常浩南就去做了。


    不僅做了,還成功了。


    因此,在得到了他這個正主的肯定之後,實驗室裏麵的人群終於爆發出了陣陣歡唿聲。


    從二十歲到五十歲的,從碩士生到教授,紛紛相互擁抱,抑或是振臂高唿。


    作為一個完全錯過了前兩次工業革命的國家,機械製造實際上一直都是華夏在科技領域最大的短板之一,但由於其高度依賴經驗的特殊性,又幾乎是最難以追趕的一個領域。


    這就導致華夏的機械領域在很長時間裏都處在落後-追趕-繼續落後的低端重複循環之中。


    相比於it或者金融,製造業本來就是個投入巨大利潤薄弱迴本周期長的“苦逼”行業,而本就不高的利潤之中,大頭還要被歐美等國拿走,留給國內企業的,最多隻能算口湯。


    市場經濟時代,賺不到錢,大家自然沒什麽熱情。


    而行業如此,研究領域的情況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既賺不到什麽錢,又發不出高影響因子的論文。


    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不如未來的材化生環四大天坑專業——至少人家水論文容易。


    久而久之,整個機械領域,無論生產端還是研發端,就都成為了行業鄙視鏈的下遊。


    作為從業者,他們過去隻能接受這樣的現狀,但並不意味著願意接受這樣的現狀。


    沒有人不期待著自己,連同整個行業能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沒有人不希望能像歐美那樣,隻賣一些關鍵零部件,就賺走終端產品中的絕大多數利潤。


    這還不說西方對於華夏的封鎖禁運清單中,絕大多數都是涉及到機械製造領域的技術或者設備。


    就連一些被允許出口到華夏的,也都是功能受限的降級版本。


    這就是赤裸裸的歧視,但是過去,我們就是拿對方毫無辦法。


    落後就要挨打,這句話可不隻是在戰場上有效。


    而今天,就是反攻號角吹響的日子。


    “常總,有了這套技術,是不是就說明以後咱們的軸承再也不會麵臨意外失效了?”


    一名負責實驗操作和軸承維護的老技術員恰好站在常浩南附近,捋了捋自己已經半白的頭發向後者詢問道。


    “我研究的是科學,不是魔法,這種程度當然是做不到的。”


    待到眾人的歡唿聲減弱下來之後,常浩南才半開玩笑地解釋道:


    “我們這十六個軸承,都是在出廠之後精挑細選,又在實驗之前經過專門的高精度數據測量的,所以才能獲得非常精確的計算結果。”


    “如果是工業用產品,顯然不可能每個都這樣操作,加上使用過程中還有可能麵臨難以預估的突然性問題,比如異物或者誤操作之類,總之現實很複雜,要說100%精確,那誰也不敢保證。”


    實際上,這個道理跟之前的航發主動抑喘係統類似。


    你功能再神奇,也頂不住空中撞鳥。


    作為一名年僅24歲但已經有了26年科研經驗的老油條,常浩南非常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你永遠不知道用戶會拿你的設備玩出什麽花樣。


    “不過麽。”


    他又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在不發生意外的情況下,謙虛一點說,我覺得95%的預測精度應該還是可以保證的。”


    周圍的一眾人群中再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預測軸承具體會怎麽損壞這件事,對於終端用戶來說,其實沒有太大意義。


    一來壞了就是壞了,反正都是不能用了,要麽修要麽換新的。


    二來,伱也不能指望終端用戶有專門研究這方麵的專家。


    優秀的乙方,一定要默認甲方是傻子。


    但對於研發和製造軸承的廠家來說簡直是神中神。


    這意味著隻要他們拿到一個軸承的準確參數和運行工況,就可以預測出是否符合目標使用場景的需求,產品研發周期將會大大縮短。


    連帶著對於更上遊的冶金和精密儀器領域也有推動作用。


    更進一步地,如果能結合一些尋優算法,甚至可以把這個流程反過來——


    在獲得了甲方提供的使用場景需求之後,直接通過計算得到合理的參數,或者至少是合理的參數範圍。


    直接改變整個行業的遊戲規則。


    隻不過要做到後麵這條,還需要大量的數據積累以及算法優化。


    這就不是在實驗室裏能夠完成的了。


    他們一百個小時隻能拿到16組實驗數據,不如大型軸承廠家一根毛。


    短暫的慶祝結束之後,王欽黎首先迴到了正題:


    “常總,那接下來,就是要根據航空工業430廠那邊提供的技術數據,把全新軸承的參數確定下來?”


    按照常浩南的計劃,第一個使用新軸承的型號應該是渦扇9。


    這也是早就確定下來的。


    大推力渦扇發動機不僅麵臨設計方麵的難題,還要使用很多新工藝和新材料。


    如果等到設計工作結束才開始進行測試,不僅會拖延進度,而且把太多新東西集中堆在一起試用也會累積風險。


    常浩南確實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讓新技術變得可靠,但他又不可能,也不擅長親自去打螺絲,所以把紙麵內容變成實際產品的過程,仍然會產生不可控因素。


    還是要先找個相對成熟的型號來吃螃蟹。


    不過,到現在這步,距離常浩南“把軸承壽命提高10倍以上”的目標還有差距。


    雖然其他人已經對於現在測試結果非常滿意,但他當初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軸承參數隻是一個方麵,這件事情,可以由你們來辦。”


    常浩南說著看了看旁邊檢測工位上一字排開的十幾枚測試軸承:


    “我要把精力,放到材料研發上麵去。”


    一群人聽後麵麵相覷。


    “您還懂這個?”


    一個有點高情商問題被張靖脫口而出。


    常浩南背過雙手,輕輕搖了搖頭:


    “稱不上懂,有些興趣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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