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興十四年九月，蜀地突起叛亂，一名為李碩文的人自稱蜀國皇室，不知從何處拉出一支軍隊，打著複興蜀國的旗號，數日之內便攻下楚地數座城池，直逼重鎮九雲關。
鎮南將軍郭仲陵聞訊率軍平叛，捷報連連，本以為已是勝券在握，卻不料追擊時中了埋伏，折兵三萬，慌忙而退，蜀軍一鼓作氣攻下九雲關。
九雲關本就是蜀地的屏障，當年滅蜀之時靖軍圍攻九雲關一年才破，可如今這隻蜀國餘孽卻隻起兵三個月就奪迴了九雲關。靖朝朝野一片嘩然，崇興帝震怒，當即下旨收迴郭仲陵兵符。
大敵當前，易帥不可不謂是大事，再加上郭仲陵領兵已有十餘年，除了他，朝中一時難以再找出可鎮住三軍之人。可崇興態度極其堅決，數次駁迴眾臣求情之詞後下達聖旨，封懷安王黎景為平南大將軍，領軍出征。
崇興十五年，九雲關北，岵山，靖軍大營。
還未過元宵，仍是新年之時，可靖軍大營裏的氣氛卻絲毫也不輕鬆。年前黎景便到了九雲關前，第一道軍令便是退軍二十裏到岵山，從那之後便再無軍令。可明眼人都能感覺到，在這位曾經揚名天下戰功赫赫的王爺平靜外像之下，是在籌謀著什麽。
這裏的兵多是跟了郭仲陵多年的親兵，對於換帥一事有些難以接受。雖說此戰郭仲陵戰敗，卻也不至是大錯，卻被剝奪軍權，不得不讓人猜測其中用意。不過好在這接掌軍權的是黎王爺，退下兵權多年，與軍中各派皆無相幹，又是郭家姻親，才讓各方的猜忌緩了一些。而就領兵作戰的能力，當年岷川之戰一戰成名的“赤龍將”，又豈會讓人質疑。
“趙將軍，這麽晚了，您怎的出來了？”巡夜的隊長看清迎麵走過來的人，不免有些疑惑。
“哦，昨晚上吃了酒，今早起得晚了些，現在便不怎麽睡得著。”披著一件單薄披風，臉色有些蒼白的文弱青年溫和地迴答道，絲毫看不出將軍的孔武威嚴，可便是這麽一個儒將風範的人，戰場上卻是勇猛無畏，曾被郭仲陵格外器重的一大愛將——趙謙。
“天冷了，將軍還是迴去歇息吧，說不準這幾日就打仗了呢。”
“是啊，這年過完了，也該打仗了。”趙謙說著，歎了口氣，正要往迴走，腳下突然一頓，目光也凜冽起來。
隊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也是一支巡夜的隊伍，為首一人一身黑甲，身形與後麵的士兵比起卻有些瘦弱。
“那是——”趙謙像是想說些什麽，卻又打住了，有些不確定地看向隊長。
“謔，那可不就是少帥麽，黎王爺的大公子，這次也跟著王爺來了。”
“大公子？”趙謙皺了皺眉頭，“不是說那大公子師從高人，學藝在外麽？”
“是這麽傳的，不過好像去年的時候出師了，剛剛迴京便遇上了黎王爺掛帥出征，想來跟著來也是曆練曆練，建一番功業吧。”
“建功立業，也要從這巡夜開始麽？”趙謙輕笑道。
“可不是麽，我們這新元帥真是鐵麵無私，一來就把這大公子放到這普通軍營裏，什麽官職也不給，除了獨用一頂帳篷，和我們這些大頭兵一點區別也沒有。”
趙謙若有所思地又看了那少年一會兒，轉身迴了自己的帳篷。
這隊長正要繼續帶著人去巡查，突然聽到身後一陣混亂，迴頭看時，正是黎岸剛剛去的方向，心裏一緊，趕緊帶人跑了過去。
趕過去時已經不見黎岸的身影，跟著黎岸的那隊人也茫然無措地麵麵相覷，隻說看見一個黑影，少帥馭起輕功追了過去，誰也不知去了哪裏。
“還愣著做甚，還不快去和將軍稟告，四處派人去找人啊！”
當下靖軍營地裏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風波，而這邊黎岸已經跟著那道黑影出了營地，直奔岵山頂上而去。
那黑影身法極其輕捷，黎岸開始是還有些輕敵，可很快便反應出這不是尋常之人，用盡全力卻也隻能和那人保持住距離，而那人卻似乎仍是遊刃有餘，故意引著她一般。
心裏暗暗盤算是否該繼續追下去之時，不料那人卻突然停下了，正迴身盯著她。
“你是何人！”黎岸握緊手裏的劍，並不靠近，而是隔著一段距離問道。
“公子不知我，”那人輕笑一聲，聽聲音竟是個女子且年歲尚小的樣子，“我卻知公子。”
黎岸皺緊了眉頭，這女子聲音輕脆，裏麵聽不出一絲緊張，本是陌生，卻又好像很熟悉自己，莫不是今日這一切都是故意引自己出來見這一番的？
這人到底是誰？
“黎王府的大公子，怎的也做起巡夜的苦差了。”那女子語氣裏帶著笑意。黎岸雖然心知不妥，可這敵意卻依然淡了下去。
“你究竟是誰，為何闖入我方軍營！”
“我是誰少帥還不知道，可是我為了什麽來這裏，少帥還會猜不到麽？這巡夜的苦差，可不是建功立業的好開端。少帥是個聰明人，一眼看出端倪，確實讓人佩服。”
聽了這話，黎岸心中一凜，身上的殺氣又濃了起來，“你是誰派來的！”
“謔，好重的殺氣，可少帥不猜猜我引你見這一麵是為了什麽嗎？”那女子臉上蒙著黑布，隻一雙眸子在夜色裏閃爍不定，那其中竟是帶著幾分輕挑。
“你篤定我抓不住你？”
“自然不會是讓少帥抓我去邀功的，”那女子說著笑了起來，“隻不過是想看看，少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今日見到了，已是不虧了。”
黎岸心裏生出幾分氣惱，想要動手，卻見那女子突然扔過一個東西，下意識伸手一擋，一個布包落在身前。
“蜀地多瘴氣，裏麵是送給少帥的一點見麵禮，還望少帥莫要嫌棄。”那女子說完起身便走。黎岸正要去追，鼻中竄進一股奇異的味道，身子一軟，眼睜睜看著那道影子沒入夜色再無了蹤跡。
過了許久身上才有了氣力，黎岸很是懊惱地一掌拍向身邊的樹，突然想起什麽，摸索著拾起那布包，摸摸裏麵似是幾個瓶罐，想了想還是背在了身上，又看了眼如墨的夜色，轉身下了山。
此時黎岸所在的左路軍將領周戍已經得到了消息，聽到是少帥黎岸獨自追刺客去了，心裏一驚，跳著腳吼著讓手下趕緊去找。
守營的人看到黎岸，趕緊去告知周戍，周戍長鬆一口氣，趕緊披著袍子親自跑過來，看到黎岸確實安然無恙才放心下來。
黎岸心裏有些鬱悶，對於周戍的慰問三言兩語打發了，徑自迴了帳篷。
“小王爺這是去抓刺客了？”
一進帳篷，睡眼還有些惺忪的楊靜好打著哈欠迎了過來。
黎岸看了她一眼，臉色有些陰沉，走到桌邊，從背上拿下那個包裹，打開一看，果然是三個小瓷罐。
“這是什麽東西？”楊靜好有些好奇地湊過來，打開一個瓷罐，倒出幾顆藥丸來。
黎岸抿緊了嘴唇，拿過一顆，放在鼻尖嗅了嗅。
楊靜好看她一副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問道，“你還會辨認藥了？那丫頭教你的？”
黎岸終於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隨手拿過一杯水，放入一顆藥丸化開了，再把水湊在鼻下聞了聞。
“薏苡仁的味道，果真是避瘴氣的藥麽？”
“瘴氣？”楊靜好表情也嚴肅起來，“這藥哪裏來的。”
當下黎岸簡單地把自己巡夜遇到黑衣人追上去的事說了一遍，楊靜好聽完神情更加凝重了。
“你的意思是，那個人認識你？暴露身形給你是故意引你出去給藥？”
“這尚不好下論斷，那人身手固然不錯，有把握進出我方軍營，可我巡夜的時間不定，她也不太可能掐中我在的時間。至於是否認識，也許隻是知道我是誰，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這藥。瘴氣確實是蜀地的一道天然屏障，且這蜀地瘴氣特殊，一般的軍醫都很難配出合適的藥來，這人又為何要平白送我這些呢？”
“這藥顯然是事先備好的，你覺得，她是特意來的，還是無意碰到了你？”
黎岸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是不是無意碰到我我不知道，隻她來這的目的，我大概還是猜中了的。”
“什麽目的？”
“郭仲陵是個用兵的好手，且性格穩重，他兵敗不是不可能，隻是貿然追擊而拱手讓出軍事重地，這其中必有緣由。而這緣由不除，換帥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父王譴我來這左路軍，也正是這個原因。那人說我一眼看出端倪，雖不知這話是不是她無心之言，可我卻愈發肯定了。”
楊靜好聽了，眼睛一亮，“你是說……”
黎岸輕輕點了下頭，目光又盯住那杯化了藥丸的水，眼底的光更深了幾分。
鎮南將軍郭仲陵聞訊率軍平叛，捷報連連，本以為已是勝券在握，卻不料追擊時中了埋伏，折兵三萬，慌忙而退，蜀軍一鼓作氣攻下九雲關。
九雲關本就是蜀地的屏障，當年滅蜀之時靖軍圍攻九雲關一年才破，可如今這隻蜀國餘孽卻隻起兵三個月就奪迴了九雲關。靖朝朝野一片嘩然，崇興帝震怒，當即下旨收迴郭仲陵兵符。
大敵當前，易帥不可不謂是大事，再加上郭仲陵領兵已有十餘年，除了他，朝中一時難以再找出可鎮住三軍之人。可崇興態度極其堅決，數次駁迴眾臣求情之詞後下達聖旨，封懷安王黎景為平南大將軍，領軍出征。
崇興十五年，九雲關北，岵山，靖軍大營。
還未過元宵，仍是新年之時，可靖軍大營裏的氣氛卻絲毫也不輕鬆。年前黎景便到了九雲關前，第一道軍令便是退軍二十裏到岵山，從那之後便再無軍令。可明眼人都能感覺到，在這位曾經揚名天下戰功赫赫的王爺平靜外像之下，是在籌謀著什麽。
這裏的兵多是跟了郭仲陵多年的親兵，對於換帥一事有些難以接受。雖說此戰郭仲陵戰敗，卻也不至是大錯，卻被剝奪軍權，不得不讓人猜測其中用意。不過好在這接掌軍權的是黎王爺，退下兵權多年，與軍中各派皆無相幹，又是郭家姻親，才讓各方的猜忌緩了一些。而就領兵作戰的能力，當年岷川之戰一戰成名的“赤龍將”，又豈會讓人質疑。
“趙將軍，這麽晚了，您怎的出來了？”巡夜的隊長看清迎麵走過來的人，不免有些疑惑。
“哦，昨晚上吃了酒，今早起得晚了些，現在便不怎麽睡得著。”披著一件單薄披風，臉色有些蒼白的文弱青年溫和地迴答道，絲毫看不出將軍的孔武威嚴，可便是這麽一個儒將風範的人，戰場上卻是勇猛無畏，曾被郭仲陵格外器重的一大愛將——趙謙。
“天冷了，將軍還是迴去歇息吧，說不準這幾日就打仗了呢。”
“是啊，這年過完了，也該打仗了。”趙謙說著，歎了口氣，正要往迴走，腳下突然一頓，目光也凜冽起來。
隊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也是一支巡夜的隊伍，為首一人一身黑甲，身形與後麵的士兵比起卻有些瘦弱。
“那是——”趙謙像是想說些什麽，卻又打住了，有些不確定地看向隊長。
“謔，那可不就是少帥麽，黎王爺的大公子，這次也跟著王爺來了。”
“大公子？”趙謙皺了皺眉頭，“不是說那大公子師從高人，學藝在外麽？”
“是這麽傳的，不過好像去年的時候出師了，剛剛迴京便遇上了黎王爺掛帥出征，想來跟著來也是曆練曆練，建一番功業吧。”
“建功立業，也要從這巡夜開始麽？”趙謙輕笑道。
“可不是麽，我們這新元帥真是鐵麵無私，一來就把這大公子放到這普通軍營裏，什麽官職也不給，除了獨用一頂帳篷，和我們這些大頭兵一點區別也沒有。”
趙謙若有所思地又看了那少年一會兒，轉身迴了自己的帳篷。
這隊長正要繼續帶著人去巡查，突然聽到身後一陣混亂，迴頭看時，正是黎岸剛剛去的方向，心裏一緊，趕緊帶人跑了過去。
趕過去時已經不見黎岸的身影，跟著黎岸的那隊人也茫然無措地麵麵相覷，隻說看見一個黑影，少帥馭起輕功追了過去，誰也不知去了哪裏。
“還愣著做甚，還不快去和將軍稟告，四處派人去找人啊！”
當下靖軍營地裏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風波，而這邊黎岸已經跟著那道黑影出了營地，直奔岵山頂上而去。
那黑影身法極其輕捷，黎岸開始是還有些輕敵，可很快便反應出這不是尋常之人，用盡全力卻也隻能和那人保持住距離，而那人卻似乎仍是遊刃有餘，故意引著她一般。
心裏暗暗盤算是否該繼續追下去之時，不料那人卻突然停下了，正迴身盯著她。
“你是何人！”黎岸握緊手裏的劍，並不靠近，而是隔著一段距離問道。
“公子不知我，”那人輕笑一聲，聽聲音竟是個女子且年歲尚小的樣子，“我卻知公子。”
黎岸皺緊了眉頭，這女子聲音輕脆，裏麵聽不出一絲緊張，本是陌生，卻又好像很熟悉自己，莫不是今日這一切都是故意引自己出來見這一番的？
這人到底是誰？
“黎王府的大公子，怎的也做起巡夜的苦差了。”那女子語氣裏帶著笑意。黎岸雖然心知不妥，可這敵意卻依然淡了下去。
“你究竟是誰，為何闖入我方軍營！”
“我是誰少帥還不知道，可是我為了什麽來這裏，少帥還會猜不到麽？這巡夜的苦差，可不是建功立業的好開端。少帥是個聰明人，一眼看出端倪，確實讓人佩服。”
聽了這話，黎岸心中一凜，身上的殺氣又濃了起來，“你是誰派來的！”
“謔，好重的殺氣，可少帥不猜猜我引你見這一麵是為了什麽嗎？”那女子臉上蒙著黑布，隻一雙眸子在夜色裏閃爍不定，那其中竟是帶著幾分輕挑。
“你篤定我抓不住你？”
“自然不會是讓少帥抓我去邀功的，”那女子說著笑了起來，“隻不過是想看看，少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今日見到了，已是不虧了。”
黎岸心裏生出幾分氣惱，想要動手，卻見那女子突然扔過一個東西，下意識伸手一擋，一個布包落在身前。
“蜀地多瘴氣，裏麵是送給少帥的一點見麵禮，還望少帥莫要嫌棄。”那女子說完起身便走。黎岸正要去追，鼻中竄進一股奇異的味道，身子一軟，眼睜睜看著那道影子沒入夜色再無了蹤跡。
過了許久身上才有了氣力，黎岸很是懊惱地一掌拍向身邊的樹，突然想起什麽，摸索著拾起那布包，摸摸裏麵似是幾個瓶罐，想了想還是背在了身上，又看了眼如墨的夜色，轉身下了山。
此時黎岸所在的左路軍將領周戍已經得到了消息，聽到是少帥黎岸獨自追刺客去了，心裏一驚，跳著腳吼著讓手下趕緊去找。
守營的人看到黎岸，趕緊去告知周戍，周戍長鬆一口氣，趕緊披著袍子親自跑過來，看到黎岸確實安然無恙才放心下來。
黎岸心裏有些鬱悶，對於周戍的慰問三言兩語打發了，徑自迴了帳篷。
“小王爺這是去抓刺客了？”
一進帳篷，睡眼還有些惺忪的楊靜好打著哈欠迎了過來。
黎岸看了她一眼，臉色有些陰沉，走到桌邊，從背上拿下那個包裹，打開一看，果然是三個小瓷罐。
“這是什麽東西？”楊靜好有些好奇地湊過來，打開一個瓷罐，倒出幾顆藥丸來。
黎岸抿緊了嘴唇，拿過一顆，放在鼻尖嗅了嗅。
楊靜好看她一副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問道，“你還會辨認藥了？那丫頭教你的？”
黎岸終於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隨手拿過一杯水，放入一顆藥丸化開了，再把水湊在鼻下聞了聞。
“薏苡仁的味道，果真是避瘴氣的藥麽？”
“瘴氣？”楊靜好表情也嚴肅起來，“這藥哪裏來的。”
當下黎岸簡單地把自己巡夜遇到黑衣人追上去的事說了一遍，楊靜好聽完神情更加凝重了。
“你的意思是，那個人認識你？暴露身形給你是故意引你出去給藥？”
“這尚不好下論斷，那人身手固然不錯，有把握進出我方軍營，可我巡夜的時間不定，她也不太可能掐中我在的時間。至於是否認識，也許隻是知道我是誰，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這藥。瘴氣確實是蜀地的一道天然屏障，且這蜀地瘴氣特殊，一般的軍醫都很難配出合適的藥來，這人又為何要平白送我這些呢？”
“這藥顯然是事先備好的，你覺得，她是特意來的，還是無意碰到了你？”
黎岸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是不是無意碰到我我不知道，隻她來這的目的，我大概還是猜中了的。”
“什麽目的？”
“郭仲陵是個用兵的好手，且性格穩重，他兵敗不是不可能，隻是貿然追擊而拱手讓出軍事重地，這其中必有緣由。而這緣由不除，換帥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父王譴我來這左路軍，也正是這個原因。那人說我一眼看出端倪，雖不知這話是不是她無心之言，可我卻愈發肯定了。”
楊靜好聽了，眼睛一亮，“你是說……”
黎岸輕輕點了下頭，目光又盯住那杯化了藥丸的水，眼底的光更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