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茂密的叢林中, 南易拿著鐵鍬瘋狂地挖著地。他麵前已是一個十分大的坑。在他的旁邊是一個編織袋,從裏麵露出一雙腳。


    那個坑越來越大,南易把鐵鍬一扔,拉著編織袋, 吃力地把袋子拖進坑裏。


    監視器裏特寫的南易的一張臉。臉上雨水縱橫, 表情堅忍平靜, 一雙眼睛裏卻透露出瘋狂以及有著獨屬於少年的迷惘。


    薑唐看著氣都喘不過來。


    編織袋推進坑裏, 南易又拿起鐵鍁朝裏邊揮了幾鍬。


    薑唐叫了停。


    但雨水依然傾盆而下,並沒有灑水車在一旁運作。陳明明已跑上去, 給南易打起傘。


    南易扯了扯衣服, 還是有些發抖。春寒料峭, 這裏又是深山老林,氣溫相當低。而他隻是穿著高中生的運動服。


    這是今天最後一場戲,劇組已經在收工了。編織袋裏的群演也從裏麵爬了起來。


    “快上車。”陳明明催促。


    不用他促,南易也急步向保姆車走去。全身水淋淋的, 寒氣襲人。他得趕緊的去換衣服。


    南易走到自己的保姆車前, 剛要跨步上車, 一隻手已伸了出來,握住了他的胳膊。手又大又有力, 把他往車上拉。


    南易一抬頭,正是樊若均。


    他在這裏拍戲,已有一個月,期間連樊若均的電話都沒接到過。現在猛地一見他,未免有些恍惚。


    “快去換衣服。”樊若均柔和悅耳的聲音。


    “嗯。”


    南易向車後麵的更衣區走去。


    全身還是有些哆嗦, 但南易已沉浸在樊若均突然而至的震驚中。


    足足一個月沒見到樊若均,自從那天在魚家大廈遇到樊若均後。


    一開始他想象過樊若均會不會來探班,甚至還考慮過如何麵對他,但一天一天過去了,才發現是自己想多了。別說探班,樊若均連電話都沒打一個。


    就在自己拋開一切雜念,心無旁鶩地沉浸在表演中時,樊若均卻一聲不吭,突然造訪。


    外麵的樊若均也心潮起伏,到現在心跳還沒有平複。一個月沒見到南易了,穿著藍白條運動服的他一進來,讓他心跳加速。


    全身濕淋淋南易,顯得脆弱軟和,但目光一對上,就是那個讓他頭疼,心思難解的南易了。


    李明明十分乖覺地坐在前麵,而且堅決不迴頭,和司機小聲說著話。


    南易換好的衣服,從裏麵出來,在樊若均身邊坐了下來。他還是沒整理好情緒。


    但對樊若均的到來還是歡迎的。


    “怎麽過來了?”南易嘟囔了一聲。


    “你覺得我是過來得早了,還是晚了?”樊若均問。


    一個月不見,一見麵就是個送命題。樊若均注視著低著頭的南易,頭發依然半濕,顯得軟柔敏感。但樊若均並不打算就此罷休。


    “或者相對而言,比起我來探班,你更歡迎江子晨?”


    如果上一個問題不迴答,可以蒙混過關。這個問題就無法迴避了。


    隻是南易想不到樊若均會問出這個問題。樊若均不僅知道江子晨的存在,還知道他對自己存在的心思。


    “江子晨是朋友。”南易迴答。


    這個迴答巧妙到狡猾。江子晨是朋友,那麽樊若均呢?但直到現在,樊若均並沒明確的名份。隻是樊若均單方麵說是追他。


    頓了兩秒,樊若均輕柔地問:“去我住的酒店?”


    現在這個輛的目的地是劇組所的酒店。因為拍攝地大多是學校與背街,酒店位置相當偏僻。樊若均肯定住在城區內的五星酒店。


    如果要去樊若均那裏,勢必要掉轉車頭。南易捏了捏手,“明天還要起早。”


    因為所說屬實,南易覺得自己沒什麽不對。明天有早間戲,五點以前就要集中乘車到拍攝地點。如果他去了樊若均那裏,很有可能趕不過來。


    樊若均似乎也十分諒解,嘴角揚起一個微笑。


    南易去看樊若均,樊若均已看向窗外。


    外麵昏暗的天光中,雨更大了。


    自己是低微到哪個地步,要和江子晨來做比較?


    “樊先生,你在這裏呆多久?”南易問。他覺得樊若均似乎情緒不怎麽高,自己也莫名有些不安。


    “或者明天,或者三五天。”樊若均說。


    時間的長短,在於南易。


    既然過來,就是為了給兩人做個了斷。他已給了南易充分考慮的時間。


    而南易在想,如果樊若均明天就走的話,其實兩人之間根本沒多少時間相處。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了下來,天色已暗了下來,雨卻依然沒有停止的樣子。


    “一起吃個飯。”遠來是客,即便是普通朋友,南易也沒理由讓對方走。


    何況兩人已一個月沒見,樊若均明天還可能離開。


    “嗯。”樊若均點頭。


    南易一腳下去,腳底生涼,踩在水裏。樊若均已把傘打了過來。


    陳明明與司機躲在一旁,打定主意不幹涉兩人。


    樊若均的雨傘幾乎都在南易那邊,南易看在眼裏,就走得更急,想要快點進酒店。還沒上台階,就見一個人也不打傘,踩著雨水奔了過來。


    是導演薑唐。一見南易,抹了把臉,“南老師,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明天的戲。第35場,我覺得這個地方有些問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薑唐客氣謙虛,一雙眼睛滿是熱忱與期待。


    南易也不是第一次參與到劇本創作了。隻是,樊若均過來了。南易挺為難。


    “小陳小張也來了,就等著您呢。”薑唐已低聲下氣了。


    那兩個是編劇。


    “行吧,你先忙。我先迴酒店。”樊若均說。南易一臉為難,他隻有這樣說。


    南易猶豫不決,剛想問樊若均怎麽迴去,就見雨幕的盡頭,停車場的棵樹下,停著樊若均那輛黑色的suv。看來早一步,這人已先過來了。


    “我明天過來找你。”樊若均說。


    樊若均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現在南易確實有事,他也不便久留。


    “抱歉抱歉,打擾了,就一會兒。半個小時。”薑唐這才想起可能打擾了南易的私人空間。


    “他不住這兒。”南易說。


    樊若均已轉身向停車場方向過去。隻幾步,背影就有些模糊了。


    “我們快進去吧。”薑唐抓了南易的胳膊就進了酒店。而一旁的陳明明氣得嘴快歪了。這個薑唐,明明隻給了演員費,現在還把南易當編劇用。


    果然,劇組小張小陳早在咖啡廳等他們。


    南易心不在焉,心裏老像是掛著個事,等他進入狀態已是兩個小時後了。三個人吃了點簡餐,接著對劇本,修修改改。本來咖啡廳就沒幾個人,等南場合上劇本時,整個酒店已沒人了。隻有值班的保安縮在一張桌子後麵。


    南易一看時間,已近十二點了。


    薑唐與小張就是一連串的抱歉,南易本來習慣作息不規律,但精神不怎麽好,情緒低落。


    “南老師,是不是著涼了?要不,明天我把拍攝場次調整調整,你休息半天。”薑唐說。


    “不用。”南易說。再有幾天就殺青了。他想盡快結束拍攝。


    南易在八樓,最高層。劇組雖窮,卻給了他最好的房間。一個套房。南易進了屋。


    累,疲倦。衝了個澡,情緒還是不怎麽好,卻沒有睡意。現在已是淩晨一點。


    南易步入陽台,從這裏可以看到後麵的停車場。


    因為大雨與深夜,縱然有幾個路燈,外麵也是昏黑的一片。


    南易的視線下意識地尋找什麽,但根本看不清。耳朵是嘈雜的落雨聲。


    南易收迴目光,就要迴屋,就在這時,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雨幕中。剛開始隻是一個圓點。是誰撐了把傘,正在雨幕中走著。那個人影再往前走了幾步,露出了一雙長腿。深色的西褲。


    南易的心到了嗓子眼。


    再過幾步,看到了整個背影。深色的西裝,漆黑的頭發。


    南易唿吸急促。樊若均並沒有走。他一直這裏,從六點等到一點,整整等了自己六個小時。


    暗夜的雨幕中,那個寬厚的背影依然挺拔,卻有著無以言喻的孤獨冷峭。


    雨傘因為雨和風,一直傾斜著一個角度,可以想象樊若均大半個身子都已被雨水淋濕。


    所有血湧了上來。南易轉身就走,開了門,步子越走越急,生怕趕不上樊若均。


    摁了電梯,一直盯著跳動的數字,覺得8到1之間,過了有幾個小時那麽長。終於“叮”的一聲,南易跑出了出去。


    南易根本顧不得再去找傘,直接衝進了雨幕。那道模糊的人影更遠了。南易奮力奔了出去,樊若均的身影一百米了,“樊先生。”南易叫道。


    樊若均停了下來,轉過身。就見一個人也不撐傘,向他這邊跑了過來。


    六個小時過去,他一下子從低穀爬了上來頂端。低穀並不是從遇到薑唐開始,從南易沒有迴答他第一句話就已形成了。期間,他無論如何自我調整,都無法讓自己振作。


    本來想好的,現在南易有工作,明天再過來找他,但坐在車上,就是無法發動。


    一個多月,三十五天。忍了又忍,並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但樊若均一坐在車上,就是有種脫力的感覺。讓他無法動彈。


    他知道南易的房號。最高層八樓。那個最大的套間。裏麵沒有燈光。


    因為不想就這樣離開,樊若均說服了自己。沒準就一會兒,半個小時就結束了。


    剛才他痛快,公私分明,並站在南易位置替他著想。現在卻覺得南易冷淡涼薄。


    這不是對待一個戀人應有的態度。樊若均自嘲地笑。


    南易從沒有承認過兩人之間的關係。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樊若均拿出煙,一邊抽,一邊想,時間過得也不知不覺。直到南易屋裏亮起了燈,他撐起傘就下了車,冒著大雨到了酒店門口。才發現已近淩晨一點。


    南易說了明早他還有早戲。自己現在上去,要隻會讓對方覺得為難困惑。


    就像那個小導演一樣。


    長這麽大,樊若均從沒覺得自己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刻。


    樊若均在苦笑中,轉過了身。


    雨幕中那個熟悉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就近在眼前,南易兩步奔了過去,想都沒想,雙手抱住了樊若均的腰。他隻穿著睡衣,全身已濕透。因為冷,身體在瑟瑟發抖。


    “樊先生。”南易牙關微顫。


    樊若均想說什麽,嗓子被什麽堵著似的,一個字說不出來。血卻沸騰了。


    身上臉上雨水恣肆的南易,臉色蒼白。那雙深黑的眼睛,如同受驚的孩子,巴巴地看著他。


    “樊先生,你要迴去嗎?”南易張著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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