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成縱隊的兩列重騎兵正從坡地上方順著劃定的演武場地行進,弗萊特想從人群中心逃往外圍的安全地帶,外圍的人卻想往人多的地方擠,以求躲到別人後麵。他被夾在如無頭蒼蠅般亂竄的人流中,就像洶湧浪潮中隨時可能傾覆的舢板,一張張陌生的麵孔不時擠到麵前阻斷他的視線,每次透過縫隙都能看到騎兵又近了一點。他意識到了危險,拚了命的想要擠出去,可沒走幾步遠反被人潮擁著倒退迴來,每個人都想逃出生天,結果卻一個也逃不了。由於空間狹窄,情急之下他用曲起的右肘照著擋在身前的人胡亂攮去,人群吃痛之下推搡擁擠的更加劇烈,顯然不止他一個人在這麽做。他反著左手將領到的圓盾扛在肩上,雖然遮護住了身前,但在人群中幾乎動彈不得,無法做出大動作,他趁著用右肘頂出的空間弓身放低重心向前推進,當視野裏的一堆腳丫子和盾前的壓力突然消失後,他反應過來是衝出去了。


    以弗萊特的身板、氣力,就算用上吃奶的勁,也沒可能在混亂的人潮裏行動自如,他之所以能夠擠出去,是因為那正是騎兵奔來的方向,人們再怎麽慌不擇路,也沒一個往這邊跑的。而就在他費了牛勁才突出人群的同時,兩隊縱列領頭的騎士分別策馬繞向兩邊,後隊也是同樣的變化,整個變陣及調整的過程都是在慢步跑中完成,直到由縱隊變為兩列橫陣後依舊沒有盲目提速,而是以調整並保持陣型為優先。後排的騎士要比前排少上一騎,與前排戰友的身位交錯,夾在腋下微微抬起的長槍填補了前排同伴之間的空當,而所有騎士左右之間的間距非常小,乃至於相鄰兩人腿部的護甲不時接觸並發出細小摩擦聲。弗萊特一出人群,恰好看到騎兵小隊提速的一幕,本就是下坡再加上戰馬的速度,幾百米距離一晃而過,隻不過十來秒原本在視線裏還是黑點的騎士已清晰的來到眼前。


    擠出人群的弗萊特呆立當場,嚇肯定是嚇到了,但恐懼的成分卻不是很多,更多的是慌亂。他的大腦很明確的下達了躲避的指令,可到底該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腦子裏指揮的卻是一團亂,身體在那一瞬動彈不得了。短短那麽一兩秒的逃生機會被錯過後,騎兵陣列就已經來到身前,能清晰的看到馬兒唿吸時張大的鼻孔,韁繩勒動嚼子時流出的涎水,騎隊帶起的風和塵土撲麵而來。他這時再想跑已經晚了,一列橫陣二十多騎,這樣的寬度除非他長了翅膀飛起來,否則隻有被馬撞倒然後踩成渣的份了。那一瞬間他什麽都來不及想,隻感覺猛地生出一股尿意,但成人不像嬰兒那樣無法控製,大腦下意識收緊小腹的舉動,憋得他鳥都要痛炸了。在這痛覺的刺激下,他那當機的大腦才總算恢複了正常,要不是事先放光了水,他這會差一點就尿褲子。


    成兩橫列的騎士並沒有將速度提到極限,隻是疾馳了一霎便改為快步,然後在混亂無比的人群之前集體來了個急刹。僅僅五、六米的距離,整個騎兵陣便完成了由動至靜的轉變,然後在馬上騎士的控製下,馬兒們迅速兜轉方向分流向兩側。原本慌亂奔逃的人群反應過來沒有危險,頓時又聚了迴來並歡唿不絕,場地東側臨時搭建的看台上更是掌聲雷動,這些外行人不過是看個熱鬧,隻看到騎隊帥氣和風騷,而亂作一團的藍軍非常好的襯托出了騎隊的英姿。


    可這還沒完,騎兵在演示從縱列行進轉換到橫列衝擊的時,還將掩護側翼的輕步兵遮蔽在陣型之後,當騎兵完成演示兜轉後,跟進的輕步兵開始了遠程攻擊。當然這隻是炫耀性質的演武,正常情形下這些手持輕盾等同於散兵的弓手才應是第一波發起攻擊者,目的是進行試探、騷擾列陣、吸引攻擊,然後才由後繼的主力部隊跟進。若在主力接戰後還僥幸存活的話則退到外線遊蕩,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無論勝敗,及至主力交戰時他們八成已經潰散了。在卡拉迪亞輕步兵雖不是傷亡率最高的兵種,但絕對是作為炮灰的首選,每每由經驗豐富的雇傭兵擔任。


    弓兵頭目校射的一箭落下後,輕步兵們在行進的同時展開急射,雖然小跑前進的過程中使箭矢沒什麽準頭,但一分鍾左右便覆蓋了約莫有十輪射擊。羽箭質量很差,有的箭杆彎彎曲曲,有的羽毛幾乎全禿,所以散布的範圍一大,中招的人隻能說是臉黑。箭矢被去了箭頭裹上小灰袋,而原本“列陣”在此的藍軍,早就一哄而散與圍觀的群眾混雜在一起,此時箭矢覆蓋範圍內,不少人身上都帶著白灰點。其實大部分藍軍成員在亂象生起時,便將盾牌和木杆子丟開跑路了,夾雜在圍觀的平民中根本分辨不出來。


    弗萊特將圓心處沒有鐵盾帽的簡易圓盾扛起,蹲下防護箭矢的同時右手揉著被尿意憋得生疼的小腹,待到再無箭矢落下他從盾牌下方偷瞄一眼,確認對麵停止射擊後才站起身來。感於所遭遇的窘狀,他嘴上嘟嘟囔囔的咒罵,同時又好奇的觀望四周,除了抱怨外這種中世紀的演武讓他感覺很新鮮。可沒等他多做打量,後領突然被人抓住,一個猛拽便將他拉入身後的人群中。他身上穿著伯爵賞的羊毛長袍,十分寬鬆的圓領在一拽之下前領恰好卡住喉嚨,猝不及防之下他直接向後倒去,好在身後之人支了他一把。因為被人從後麵突然拽的仰倒,他驚慌之下將手裏盾牌、木杆丟落在地上,想要維持平衡並承接重量,這時緩過氣來一邊捂著脖子幹嘔,一邊用目光尋找拖拽他的人。


    “古德,你拉我做什麽?”弗萊特扭過頭來卻發現拉他之人是剛剛在混亂中失散的“老好人”,可對方的視線卻盯著輕步兵的方向,對差點將他勒斷氣的舉動毫無解釋之意。


    “看,這些散兵並沒有趁亂上來接戰的意思,他們隻是在做牽製。”“老好人”沒有理會弗萊特沒好氣的質問,撿起他被拖進人群時掉落的盾牌、木杆,遞給他的同時用手將他的腦袋扳向前方,那裏正是進行覆蓋射擊後遲遲沒有發起進攻的輕步兵連隊。


    “牽製?演練還沒結束嗎?”臨時拉來湊數的藍軍無疑是群烏合之眾,對麵的騎隊一出現便陷入潰散,在弗萊特看來這場鬧劇已經算結束了。


    “嘿嘿,伯爵有意拖延了幾個月,沒出盡風頭怎麽可能結束?來了,跟著我別亂跑。”“老好人”一副你不懂的樣子,對不明禪達風俗情形的弗萊特秀了把優越,緊跟著臉上輕鬆的神色消失,變得一臉嚴肅。


    “靠!”弗萊特本還不明白“老好人”的意思,但在聽到那悶雷一樣的馬蹄聲再度響起並逐漸靠近後,他立馬明白肯定是剛才那些騎士完成陣型調整後又殺迴來了。


    也許是因為騎兵先前那次演練動靜自如的緣故,這一次人群的慌亂很快就自動平息了下來,一些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圍觀者還跟著起哄,合力將印象中的藍軍成員推出到人群外麵。可藍軍本就是臨時連拉帶雇湊成的,標記便是先前發放的圓盾和木杆,被推出來的人更多是身旁友人的玩鬧之舉。先前從橫列中間分開向兩側兜轉的騎兵,此時調整成了兩隊小一號雙線橫陣,分別從藍軍兩翼掠來。


    “這不過是場演武,即便對陣的烏合之眾幾乎潰散,騎兵也不會真的衝進人群,別東張西望,留神正麵!”“老好人”看到弗萊特還在左右顧盼,用胳膊輕輕搡了他一把,讓他集中注意力。


    先前重騎兵衝擊的威勢讓弗萊特印象深刻,他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意思,隻顧觀察兩邊靠近的騎隊了。當他在“老好人”的提醒下將視線轉向前方,隻看原本停留在一百來米處手持輕盾的弓手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正快步迫近的步兵。相比之前那些身穿半身皮甲、棉甲或幹脆無甲,頭戴半封閉式輕盔、鏈甲巾或者內襯布帽,裝備弓箭、小型圓盾和近身武器的輕步兵來說,眼前這些裝備了長槍、大型盾和重型近身武器的“鐵皮人”絕對算是重裝步兵了。隻不過在集體壓上的過程中,這群重步兵的陣型維持的可以說是慘不忍睹,成員之間快慢不一又沒有刻意進行調整導致鋒麵凹凸不平。


    “怎麽辦?不是要真打吧?”弗萊特惴惴不安的詢問“老好人”,藍軍完全是活靶子,毫無勝算不說,想跑都跑不了。


    沒等“老好人”有迴應的機會,藍軍這坨人所在的區域再度被箭雨籠罩,輕步兵為衝陣的甲兵做了最後的掩護。三輪急速覆蓋射擊在十秒左右完成,而重步兵連隊也在同一時間加速奔跑,在三十步左右的距離上擔任鋒麵的甲士先後進行投擲。兩三個拳頭大的圓形草袋,裏麵填了土外麵則沾上一層白灰,用來在演武中作為標槍的替代品。“老好人”將盾牌與弗萊特鎖在一起增加遮護麵積,兩人雖沒直接中招,但也被揚散的草袋弄得灰頭土臉。


    “投降!我們投降了!”沒等弗萊特接著詢問,“老好人”便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應對舉措,在衝上來的重步兵麵前,他果斷的丟下盾牌、木杆,然後在唿喊的同時奪下弗萊特的裝備。


    後知後覺或者說是看傻眼了的弗萊特,這才忙不迭的將盾牌丟下,一臉嫌棄如同上麵沾了大便似的表情,然後跟著“老好人”做出高舉雙手的國際通用手勢。與兩人打照麵的幾名中年甲士身為伯爵私軍顯然不是第一次參與演武了,對兩人乃至跟風投降的一片人並沒多做刁難,反而笑嗬嗬的將眼前的人群扒拉到一旁。後來弗萊特還是從斯塔羅斯那裏得知,岑達爾私軍士兵在演武中抓到的俘虜可以按人頭在伯爵那領賞錢,雖然不多但也是一筆額外的收入,加上演武後的慶典宴會都算是幫伯爵在民眾麵前成功裝逼的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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