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值王朝末年,一片動蕩景象的卡拉迪亞,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或者是能夠得到其保護,絕對是件能夠令人心安的事。老阿拉西斯憑借親自拉起的一支算不上多,但卻足夠精銳的傭兵,在縱橫北地的十多年間,先是在貴族階層中建立了“信譽”,又趁著北征投靠王室洗白。接著通過禪達的一係列施政舉措贏得了過往商旅和領地內平民的信賴,使商人們願意來禪達落腳,從而有了源源不斷的商稅收入,使財政漸漸進入良性運轉,不用單純依靠土地產出。他在成為伯爵後大肆封賞土地收買人心,迅速利用封建契約將原先的老部下變為臣屬的私人軍隊,又以卡拉德帝國時的競技角鬥為模板,吸取了傭兵們私下裏的賭鬥、博戲,設立了自由競技場。


    幾乎從不間斷的各種競賽,吸引了大批的傭兵、流浪騎士前來,賭盤中的抽成不僅使禪達新增一筆額外的收入,更能從聚集的參賽者當中選拔人才。現任的禪達治安官哈瑞克便是因此受到老阿拉西斯的提拔,這種機製引發了他麾下私兵的競爭心理,成為他維持手下私兵戰鬥力的手段之一。因為做久了傭兵的關係,這支前身為“鐵柵”連隊的私兵並沒有歸於田間莊園,轉變為新興的騎士地主。這些老兵隻在乎收入的多少,沒有興趣親自去打理土地,多以租賃土地的方式,交由老阿拉西斯派人統一管理,直接換取年金,然後在城內置辦產業。


    在中國古代,民間一些家長裏短、鄰裏紛爭之類的爭端,並不會直接去打官司,講究個家醜不外揚,況且小民見官也不是那麽好見的。總之盡量內部解決,解決不了才由宗族、保甲、裏坊中的德高望重者出麵調解,訴諸法律是最後不得已的辦法。在卡拉迪亞,也有類似的機構,一種多由當地“社會名流”組成的法庭,也就是自耕農之類的小地主,掌權者雖然是由村鎮中的所有農民選舉產生,但我猜佃農永遠也不會當選。聽上去有些像是保甲製,但不同的是,封建采邑製下的這種法庭不單隻是負責檢查戶口、收取租稅、征發徭役、兵役和維持治安,除上述職權外還掌握有一部分司法和立法(僅僅是將本地長久以來的風俗習慣,公認的規矩進行明文規定)的權力,這兩樣已經足以掌握普通農民的生死。


    封建采邑製下,封君與封臣之間互相享有權利和義務,封臣向封君宣誓效忠後建立領主與附庸的關係,獲得保護和封地,作為相應的義務則需要履行支持封君的承諾。而采邑是連同居住在土地上的農民一起分封,所以領主與領民之間即是最初級的附庸關係。不要小看這些處在封建社會最底層的農民,諸侯林立、王權衰微的芮爾典王國之所以還能夠正常運轉,全靠這些由農民們按照習慣在進行著自我管理。王座法庭、宗教法庭、騎士法庭……諸如此類的法庭在芮爾典王國不勝枚舉,但沒有一個是為處理雞毛蒜皮的民間事務而設置的。芮爾典王國的貴族們多數時間都忙著履行君臣間的封建義務,要麽去打別人,要麽被打,難得有功夫來親自管理,這些瑣碎之事也就隻好委任,由農民們選出代表組建簡陋卻有效的鄉村法庭。


    當老阿拉西斯的兄長一家歿於水患後的疫病,沒有了領主的岑達爾男爵領,雖然進入了無主狀態,但實際上的情形卻比男爵活著的時候還好些。作為租種男爵土地的迴報,沒有自己土地的佃農每年要無償為男爵工作約兩個月時間,以勞役抵付租金和雜稅。貴族們當然想要收取現金,但鑒於外出的風險,沒有保護的情況下農民很少會離開村子,相互間的交易也都是以物易物,所以用來交稅的大多都是實物。用不完的還得費力去儲存,領主們更願意用勞役來抵償,至少不用親自去種地了,隻需收獲後為佃農們開幾次聚餐會作為答謝,便能成為農民們交口稱讚的好領主。是不是很熟悉?沒錯,這就如同騎士製度中,一個采邑騎士每年需為上級領主無償服兵役兩個月,以履行其封建義務。


    而沒有了領主,也就意味著無需交租交稅,但這並沒能讓農民們開心多久,因為很快他們就意識到了封建契約的相互性。男爵和直係繼承人全都身死,男爵死後空出的利益份額引發了爭奪,封臣們拿不出統一的意見,最後矛盾升級直接抄家夥幹仗。岑達爾男爵領的日常事務無人打理,稅吏沒了底氣收不到錢,時局動蕩時雇來守衛城堡,數月沒領到餉錢的雇傭兵嘩變,吃用完城堡裏所剩無幾的錢糧後,便占據城堡與周邊遭受水患無處謀生的災民,一起大肆劫掠村莊。農民缺少軍事訓練,缺少鐵製武器,缺少弓、弩、鎧甲,哪裏是這些傭兵的對手,無力反抗的情況下才想起了有領主保護時的“好日子”,這時他們想到了離家的岑達爾家族次子,過往行商曾提起過的口碑還不錯的老阿拉西斯,並挑選出膽大識途的青壯離開村子前去聯絡。之後便是老阿拉西斯帶著“鐵柵”連隊的一幹手下趕迴來繼承爵位,先擊潰流民又以事後給予直屬土地安置的許諾雇傭了他們,然後在領地內農民們的支持下,消滅了占據岑達爾家族城堡的叛亂傭兵,奪迴領地後主動投靠北征的卡洛曼六世,徹底坐實對這片領地的統治。


    整個卡拉迪亞大體上就是如此,從下到上一級一級的依附關係,各有自己的義務和權利,但當一個領主在接受附庸的貢獻後卻無法予以保護,那他的統治也就基本到頭了。王室瑞爾提家族此時麵對的就是這種情形,而老阿拉西斯雖然也是世襲貴族,但卻是是半道上意外繼承的爵位,可謂是旁觀者清。


    芮爾典國王看似是尊貴無比的卡拉迪亞最具權勢者,但實際上卻也有各種“緊箍咒”作為約束,因為即便是在封建王權最為鼎盛的中國古代,皇帝們也不能肆無忌憚,因為頭上還有個虛幻的“天”,動不動就“以天災示警”,給予官僚集團占據道德大義相要挾的口實。瑞爾提家族當初奪得王位是靠盟友們的支持,這也意味著其不過是個“盟主”而已,對貴族們的關係更像是朋友,而非單純的君臣上下級,國王要是敢侵犯或忽略他這些“小夥伴”的利益,這些“小夥伴”就敢於聯合起來讓他“下課”。所以芮爾典國王掌握的世俗權力是有限的,對待貴族的態度隻能是既依靠又防範,既拉攏又打壓。而除了貴族之外還有宗教和法律的約束,即便是一個農民也能利用法律駁芮爾典國王的麵子,他們因為平日裏的生活瑣事,常常因賦稅問題扯皮不清而去打官司,反而比大多數貴族都要更精通法律,因為這是唯一能被他們利用來維護自身利益的東西了。


    正是有鑒於此,老阿拉西斯借著禪達新立,領地疲敝民眾急需修養生息的時機,依靠岑達爾家族作為當地世襲貴族的優勢,仿照古老的城邦製度建立了一種似是而非的僭主政治製度。治安官不是那種負責境內捕盜的守捉使,而是負責在國王與地方領主乃至平民之間進行協調,其職責包括宣揚並執行徭役征發、稅賦收取、維持治安等一切來自王都的政令,是強勢國王施行王權最前端的觸角,相當於一個幫助主家分管外地莊子的總管,但隨著王權衰落,斯瓦迪亞平原以外的諸侯領地上,由國王或禦前會議任命的治安官十分少見。五十年前的禪達破敗凋敝,北征獲勝威望隆重的芮爾典國王卡洛曼六世哪會將之看在眼裏?一個小村寨而已,根本沒有任命治安官的必要。待到禪達日漸興盛,老阿拉西斯卻利用國王的這個疏忽,主動請求任命治安官,並在公文中提及推薦人選。如此識趣的舉動卡洛曼六世自然投桃報李,予以了許可,他仍將禪達當作是北征時的那個窮寨子。直到與庫林家商談子嗣聯姻事宜時,卡洛曼六世才意外得知禪達竟然已成長為北方新興的重要商埠,但老阿拉西斯對王室的態度向來恭謹,雖遠居北地邊域,但每到節慶卻必會遣使送上重禮厚幣,為了些許財賦選派新的治安官空降過去,顯然得不償失。國王隻是對禪達的興旺略感驚訝,甚至因為久居高位,他雖看重才能卓絕的老阿拉西斯,但也不是十分重視,他的宮廷裏可是人才濟濟,既有正當壯年的菲利普親王,也有北征中初顯崢嶸的凱爾瑞丹伯爵長子喬治.溫德爾,好東西一多就沒那麽看重了。


    按照老阿拉西斯的本意,哈瑞克由他一手任命,通過權力下放,接手了繁雜的日常政務。因為他的提名,禪達治安官一職,等同於從由王室任命的地方官變為了他直屬的“大總管”。他相信深受他恩義的哈瑞克手握大權後絕不會有異心,但時間會改變一個人,他需要的是一套能夠長治久安的製度,來保證岑達爾家族隻要血脈不絕,權位和富貴便能世代沿襲下去,於是又設立了城邦議會作為監督和牽製的手段。他對從小沒怎麽吃過苦頭的兒子小阿拉西斯,作為接班人的能力並不完全放心,所以隻讓其掌握了最為關鍵的軍權,既保證了足夠的財稅份額,這也是有過長期傭兵生涯的他最為看重的兩點。得了實惠還不用管費力不討好的瑣碎庶務,正好與哈瑞克分飾“好人”與“惡人”的角色,聯合起來玩轉城邦議會,但總體來說三者間是相輔相成,又相互製約。這樣的組合用來對付北方沿海地區社會環境複雜帶來的諸多問題本綽綽有餘,即便是以頑固難纏著稱的教會勢力,想要在禪達滲透、擴張也沒那麽容易。但他劇本設定的雖好,小阿拉西斯卻沒能領會他的意圖,一意追求乾綱獨斷的權力,繼承他遺誌一心維護禪達基業的哈瑞克四處補救,淪為小阿拉西斯的“鏟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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