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分鍾後,約瑟夫帶著兩人來到內城東南,這裏人聲鼎沸、喧囂陣陣,一座小型賽馬場此時正在進行比賽,看台上的觀眾緊盯著自己押注的目標,但更多的人卻是站在賽道圍欄旁,神情激動、狂熱,臉紅脖子粗的鼓勁呐喊,對於這座小城鎮即將到來的危機絲毫未覺。跟著約瑟夫擠進圍觀的人群,若非有他和“老好人”的攙扶,弗萊特恐怕就被擠倒踩成餅子了,穿出人群後顯露在三人麵前的是一座三層帶閣樓的木石結構建築。底層是與城牆一樣的青石,門口的招牌上畫的是個肚子極深的單耳罐子,看上去歪歪扭扭的有些抽象,在弗萊特眼裏倒像是一個支著耳朵的人的側臉。


    推門進入後,卻原來是家酒館,屋內擺設十分簡陋,長桌、條凳一眼就能看出是由原木粗粗剖成的板子製作的。可能是賽馬的緣故,店內隻有十來個酒客,閑聊的、獨酌的、甩開腮幫子痛飲大嚼的,幾乎全是身材健壯之輩,連侍者也不例外。不少人都帶著家夥,還有幾個甚至披著鐵甲,弗萊特看得一愣,他忍不住暗想,這些人要是喝大了打起來還了得?


    跟著約瑟夫從大堂穿過時,他看到了在監獄前先一步離開的老者和德朗頓,和兩人同桌的還有一個小麥色麵龐黑色眼瞳的女人。厚唇、雙眼皮、將將及肩的黑發,眉毛極有特點,就像一對足跟朝向發際腳尖踮起的樣子,鼻子挺直眼窩稍深,穿著貼身的皮外套,難掩凹凸有致的火辣身材。都說喝酒壯膽,可酒館裏那麽多肌肉男,也不乏毛手毛腳挑逗女侍之人,卻沒有一個去招惹那女的,弗萊特聯想起德朗頓昨晚顯露的身手,心中暗自給她標上了危險二字。約瑟夫帶著他和“老好人”繞向“吧台”,“吧台”將大堂與後廚隔開,旁邊的過道與通向二樓的樓梯相連。裏側正中坐著一個褐發綠眼、身材適中的中年男人,梳著個油光鋥亮的背頭,此時正站起來伸手招唿,身高比弗萊特稍矮幾公分。


    “就是他們兩個嗎?我是這裏的老板蘇克,需要消息又或者想找活幹,一定記得來找我。”走近後,中年男人向約瑟夫詢問道,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又簡單說了幾句,弗萊特有些莫名其妙,“老好人”卻看出眼前之人是個“兵販子”,在傭兵和雇主之間扮演中間人的角色,並為傭兵提供落腳之處。自上一任的王家情報總管遭“肅清”後,這個位於禪達的情報點就從半放養變為徹底放養的狀態了,蘇克明白是受了前任總管的牽連,但生財有道的他也不在乎那些許的財政支持。


    酒館老板蘇克並沒有因為“老好人”和弗萊特看起來一老一病而麵露輕視,滿麵笑容態度極好,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也看不出深淺。簡單的敘話過後,他推開“吧台”的擋板讓三人進去,約瑟夫熟門熟路的繞過他背後的木櫥,領著弗萊特和“老好人”來到後麵的廚房,裏麵的幾個男女對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並沒感到意外,隻看了幾眼便繼續忙活手上的工作。直到三人從後門離開一會後,一個頭發攏在腦後紮成根麻花辮的金發女幫廚在木櫥背後輕輕敲了幾下,然後解開罩著脖子以下的大圍裙跟了出去。棕黃色的棉袍讓她看起來有些“臃腫”,衣服底下不知塞著什麽,她腳下是一雙帶護腿的軟底皮靴,走起路來無聲無息,看樣子正是昨晚報信的那個女人。在約瑟夫按她留下的信息找來酒館,通過蘇克居中聯絡將弗萊特和“老好人”從監獄撈出來後,她這單主動創收的業務就算是完成了,此刻她臨時決定盯梢過去看看,完全是出於個人對弗萊特這個外鄉異族的好奇。


    “趁著天還沒黑,你們可以就近從東門出城,先去鄉下避避風頭,擔保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走出酒館所在的街區後,過幾條街就看到了內城東門,找了處無人的街角,約瑟夫壓低聲音囑咐弗萊特和“老好人”,但雙方才認識不到一天,並沒有值得他這樣做的交情。


    “我會這麽做是因為你們救了我和我的家人,我很感激你們,但所能做的也就這些了。”約瑟夫看出兩人的疑惑,但卻沒有多說原因,說話的同時解下纏在腰間的布囊遞了過去,裏麵是他提前預備下的幹糧。


    “到底都發生了什麽?”“老好人”看出約瑟夫內裏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這麽鎮定,於是出聲詢問。


    “那三個被抓的傭兵昨晚就死在了治安官官邸,天沒亮就連同昨晚死者的屍體一起運出城了,哈瑞克給了我一筆錢,要我忘記這件事。”約瑟夫提到這些時,臉色都變白了,顯然是被治安官滅口的做法嚇到了,即使拿到豐厚的封口費,也無法緩解他心底的恐懼。他曾多次被人刁難、勒索,但隻要知道對方目的是為求財,就沒什麽可怕的了,再怎麽危險也總有轉圜的餘地,可強權卻是毫無道理的碾壓。弗萊特和“老好人”都經曆了昨晚的事,並沒什麽可隱瞞的,況且他也需要通過向人傾訴來緩解壓力,但又不想再增加家人心中的憂懼。


    “那些傭兵被滅口了?”“老好人”瞬間明白了約瑟夫的意思,但想想哈瑞克的出身,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總之,一路保重吧。”約瑟夫見“老好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臉頹然的轉身離去,看他埋頭疾走的樣子就知道心事重重,他想著盡快離開禪達。可他不比弗萊特和“老好人”這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境地,拖家帶口的想要安全離開隻能跟著大股商隊,可夏季來臨後整個北方商道都不太平,怎麽也得入秋以後才能上路了。


    “哈瑞克是老阿拉西斯一手提拔的,他這麽做是在為故主之子遮掩惡名。”約瑟夫走出一段距離後,“老好人”興致索然的說道,他明白約瑟夫是怕他們也會受到同樣的遭遇,兩個征召來的民夫和一戶猶太商販,死了就死了,有誰會在意這些最底層的螻蟻。


    “難怪沒有再提審我們。”一旁的弗萊特恍然大悟。


    在他看來,按照哈瑞克的打算,至少要將他們關上一段時日,對普通的底層平民來說,地牢中留下的記憶足以成為夢魘,讓他們不敢也不願再去迴想,到時是放是殺都無所謂了。隻不過哈瑞克少跟監獄打個招唿,典獄官比爾和獄卒對三個臨時犯人並不重視,多關一會或者少關一會又有什麽打緊?約好的時間沒提人他們也懶得多事的去詢問,待到有人來花錢擔保、贖人,自然不能放過送上門的增收機會。


    “想必哈瑞克借著這件事,已經和阿拉西斯二世私下達成了某種妥協。”“老好人”繼續做出分析,目光卻暗中觀察著弗萊特的反應,他需要知道眼前這個臨時同伴是否值得信任。與約瑟夫分別後,出了城的兩人漫無目的的走著,卻沒注意到跟在身後的“尾巴”,那個“女幫廚”貓在街角巷道的陰影裏“旁聽”了兩人和約瑟夫的對話,此時潛行在路邊的深草叢中遠遠綴著他們,身上深淺相間的棕黃色棉袍恰是極妙的偽裝,就如投在土地上的雜草陰影。


    “可我們要是跑了,羅洛、喬伊、‘小山’,還有我們所在的村子怎麽辦?”弗萊特這番話的目的也不單純,不隻是怕連累別人,他想的是人多力量大,反正海寇就要來了,正好一起離開。


    “你還記掛著他們,卻不知某些人根本沒說實話。也罷,我們先迴營地再做打算。”“老好人”對弗萊特的迴答既感到欣慰,又覺得其有些傻氣。


    其實弗萊特很明白“老好人”話中之意,但他從一開始就對自己的身份有所隱瞞,由此也不好用雙重標準去要求別人坦誠,所以隻裝作沒聽清楚,含糊的應付過去。


    跟梢的金發女人帶著風帽,與兩人相隔十來米遠,身上的深淺相間的棕黃色棉袍恰是極佳的偽裝,看她臉上那釋然的神情,便知她完全洞悉了弗萊特和“老好人”的對話。禪達內城外的東市,是由五十多年前那場北征中為王軍偏師運輸補給的糧道演變而來的,陸路上青石卡山道通往北方的卡拉克裏亞地區路程更近,前往波拉克尼亞又有波拉克河的水運便利。所以東市名為集市其實卻是個工匠聚集的大作坊,禪達各大商鋪的大本營都在這裏,從早到晚叮叮哐哐響個不停,對來自周邊的原材料進行深加工。雖說為了隱藏行蹤,弗萊特和“老好人”選擇從集外繞行,但仍能聽見嘈雜的動靜,這種幹擾下兩人的談話仍被金發女人聽見,她的耳力實在不一般。


    金發女孩名叫肖伊,是王家情報總管“斯派爾爵士”凱恩親手挑選的間諜種子之一,看起來幹練精明,其實卻隻有十六、七歲,隻是從小就被培養成間諜,學習、曆練的時間相加已有十年以上。她的年齡與凱恩的孫女卡特琳娜相仿,成長中多半時光都是在凱恩位於日照丘下窄巷中的私邸裏度過,不單單隻是玩伴和陪練,關係更如家人一般親密。凱恩在伊斯特瑞奇國王死後,便有了退休的想法,可在新王即位、庫吉特人改信、王子誕生等種種事項的拖延之後,他卻發現無法輕易抽身了。一場驚天的密謀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醞釀成型,而他卻幾乎一無所知,失職不說家人更牽涉其中,為此他頂著“謀反”的惡名被禦前會議下令逮捕,家人、弟子都被視作同黨遭到牽連。在事發前夕,有所預料的凱恩以命令的方式,才逼著尚未落入監控的肖伊離開蘇諾,混入一支有庫林家族背景的商隊北上,前往禪達聯絡“陶壺酒館”(聽者酒館)的蘇克以為接應,但沒多久之後禦前會議下令逮捕凱恩一家,就此音訊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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