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燁瞬間背脊發涼, 幾乎要以為步清風發現他了。他閉上嘴保持安靜,連唿吸都仿佛在霎時間凝滯。直覺在頃刻間發出警告,幾乎是在他腦海中瘋狂尖叫——不要出聲, 不能被發現!


    景燁在陰影中僵成了一塊石頭。


    步清風沒有再試圖去唿喚不知名的闖入者。他微微眯起了眼,右手平伸, 白光自掌心湧現,像是一道光幕一樣,瞬間籠罩住了一小片空間。寒意四散, 像是降落在大地的霜,從他腳下向四麵八方蔓延。


    “看來你不是小燁兒了。”步清風輕柔的語氣中隱含著極度的危險,“不是小燁兒,卻用著他的靈力……嗬。”


    最後那一聲冷笑激得景燁心中一顫:他怎麽忘了, 步清風在這個夢境中可不僅僅是依靠五官來感知世界, 他對靈力的感知較旁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怕他在踏入這個房間的一瞬間,就已經察覺到景燁的存在了!


    怎麽辦?


    盡管景燁自己就是步清風口中的正牌“小燁兒”, 但他不敢確定這個夢裏的步清風會不會承認……一條幼蛟會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小師弟。從進入這個夢境到現在, 景燁還對這個夢境的前情一無所知,他如果強行扮演“景燁”這個角色,隻怕分分鍾就會被夢主發現破綻, 然後直接踢他出夢境。


    電光火石之間, 步清風探查的靈力已經到了景燁麵前。景燁迅速勾起尾巴尖,凝結出一點點靈力,畫出了一個簡單的陣法。陣法在陰影中發出幽幽的光, 將他的身體完全籠罩在了裏麵。


    靈力自景燁身上掃過,沒有任何停頓,繼續向前而去……步清風沒有發現他。


    景燁鬆了口氣。


    用靈力掃完了整個房間,的確沒發現任何闖入者的蹤跡,步清風臉上的表情鬆弛下來。但他依然警惕地重新又探查了一遍整個房間,邊邊角角都沒放過,最終,他放下手,收迴了靈力。


    門哢噠一聲輕響,他離開了。


    景燁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確認步清風已經離開,頓時鬆了口氣。他從陰影中出來,又重新去看《相術》那本書。不知道為什麽,在這裏出現“自己”的畫像總是讓他感覺很介意。


    如果步清風真的在這個夢境中保持了雙目失明的狀態,那麽……他是如何畫出這幅畫像的呢?


    景燁心念一動,用尾巴重新蹭開書的扉頁,露出那幅畫像。他小心地用身體卡住書頁,然後用尾巴輕輕碰觸畫麵的線條,果不其然,線條掠過一絲瑩潤的光亮。


    靈力。


    這幅畫是步清風用靈力畫出來的。


    按照景燁對步清風的了解,他絕不會是一個做無用功之人,就算對景燁感情特殊,他也不會單純地畫一幅畫,隻為了日日看到心上人。


    那他又是為何畫這幅畫?


    景燁對著自己的畫像研究了一會兒也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他又沒有手,就算想翻過畫像都很難做到,隻得放棄。他重新合上《相術》這本書,在書架上繼續搜索。


    書架上沒多少灰,顯然步清風經常會翻動這些書。搜索了一圈他也沒發現什麽異常,確認步清風大概真的沒什麽可能把“秘密”放在自己房間裏之後,景燁決定離開了。


    適才步清風離開時,房門似乎沒有關好,此刻留下了一條半開的縫隙,恰好夠這個體型的景燁鑽出去。他從門縫裏探出頭,直覺卻忽地向他發出了警告,他不由抬起頭,一片陰影籠罩在他身上。


    門外,步清風長身玉立,正站在那裏。他淺笑著低下頭,如果他沒有失明,視線應當是與景燁恰好撞在一處。


    景燁瞪大了雙眼。


    “我等你好久了。”步清風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得讓人毛骨悚然,“抓住你了。”


    他一伸手,將幼蛟從地上提了起來。接著一道白光升起,景燁被結結實實困在了裏麵。步清風隔著結界,對他柔聲細語地說道:“別怕,借你一點血而已。”


    .


    和景燁分開以後,雲熾去了歸雲宗後山。


    盡管他目前的傷勢不容樂觀,但他對靈力的感知卻一點都沒下降,也較景燁強了太多。從進入這個夢境開始,他便始終隱約能感覺到歸雲宗後山有一點奇怪的靈力,和景燁的靈力十分相似。


    從歸雲山上下來,雲熾踏入了一個深穀之中。四周樹木拔地而起,綠蔭蔽日,將陽光切割成無數小塊,從枝葉之間散落在地麵上。雲熾無聲無息地穿過這片樹林,感知中的那點奇異靈力像是迷霧若隱若現的北極星,始終高懸在他的前方。


    雲熾是很想飛行的……但考慮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畢竟就算步行,他的速度也要比尋常修士快上許多。


    很快,雲熾站在了一座小山之上。


    他在這個夢境中的身體屬於景燁的師父,穿了一身淺灰色的道袍,寬袍大袖,在山風中獵獵飛舞。景燁師父有著一張堪稱英俊的容顏,在林葉間忽明忽暗的陽光下,為他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芒。


    雲熾站在小山丘的山頂,極目遠眺。


    有危險。


    和景燁單純依靠直覺不同,雲熾的感知是實實在在的,畢竟他的精神境界要比步清風強上整整一個層次。步清風身為他的分魂,精神世界中所有的感知都會呈現給雲熾,至少不存在雲熾感知不到的情況。


    雲熾緩緩蹙起修長的眉——從進入這個夢境開始,他就始終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縈繞在心頭,和進入溫寂夢境的那次完全不一樣。同樣是他的分魂,步清風和溫寂卻有著本質的區別……溫寂或許在張狂之下掩藏著溫柔,而步清風卻在溫雅之下掩藏著危險。就連雲熾,也不敢肯定自己完全能夠掌控住步清風這個分魂。


    難道是受了封天陣崩塌的影響,才導致步清風的夢境突然變得如此怪異?


    雲熾伸出右手,很慢很慢地張開五指又合攏。在景燁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的傷勢遠遠比表麵上看起來的嚴重得多。封天大陣絕沒有他描述的那般輕描淡寫,他本身不僅僅是獻給封天大陣的祭品,更是扣在封天大陣上的一把鎖,阻止這個原本造福凡間的陣法滑向最後毀滅的深淵。


    再等一等……時間還是太少了。


    雲熾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麵對景燁時的溫和與頑意,他的眼眸中盛滿霜雪般的肅然。若是景燁在這裏,便能一眼認出他此刻的模樣——與晏寒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他視線收緊,落在不遠處的山林中間。


    那種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了。


    下一刻,一道烏黑的光芒陡然從山林中竄出,幾乎是閃電般劈到了雲熾麵前。這一下攜帶著驚天動地的力量,整個山林都為之一震,落葉簌簌而下。雲熾右手一抬,單手就接下了這撼天震地般的一擊,然而隨後,他的唇角就滑下了一絲血痕。


    那股怪異的靈力時隱時現,就藏在這道詭異的光芒之後。它安靜地待在那裏,如同一個沉睡的人。


    雲熾抹去唇邊的血,冷然開口:“是你。”


    一個身著玄衣的影子一躍而起,雙腳像是踏在平地上一樣,穩穩地懸在了半空中。這人披著一件黑色的鬥篷,兜帽豎起遮住臉,看不清容貌。而他身形修長,手裏握著一柄漆黑的、長長的彎刀,頗像來自地府的黑無常。


    “果然是你來了。”他開口,聲音輕柔,卻帶著一分穩操勝券的輕笑,“你早就察覺到這邊的問題了,舍不得讓景燁來冒險?”


    雲熾沒有說話。


    “你這樣護著他,還是一樣護不住。”玄衣人悠然說道,“你難道以為……我才是那個最大的危險?”


    雲熾瞳孔驟然一縮,長袖之下的手猛地握緊。他昨晚讓景燁去探查步清風的房間,就是因為他確信步清風絕不會在房間裏放任何“秘密”,沒有任何“秘密”的房間一定是安全的。景燁的靈力感知遠遠不如他,因此他才能孤身一人前來,決定先鏟除歸雲宗後山的危險。


    可是沒想到……難道說……最大的危險一直在步清風的房間,根本不是在歸雲宗後山!?


    將雲熾的神態全部看進眼裏,玄衣人嗤笑:“我還以為主魂會有多大的能力,讓他如此忌憚,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這張臉和步清風的長相一模一樣,隻是唇角微勾,笑容異常邪氣。他說話的時候,那雙眼睛裏翻滾著如同煙霧一樣的沉沉墨色,像是濃墨浸入水中,暈染開無數墨色雲團。


    一看到他的眼睛,雲熾便瞬間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魔化。


    他身為神界四位上神之一的南冥上神,對魔種的感知無與倫比,魔種在他眼中,就像白紙上的一團墨,極其顯眼。


    因此凡間魔種出現的前一瞬,他就已經感知到了。隻是那時他疲於應付出現裂紋的封天大陣,抽不出精神來下界壓製魔種。待他匆忙趕來時,剛好救了謝煙和景燁一命。


    然而魔種不止這些。


    雲熾清楚地知道,如果魔種僅僅是景燁利用微縮版封天陣壓製的那些,還遠遠不及他所感知到。他用精神力壓製步清風,使他昏厥的瞬間便感覺到,有一部分魔種侵入了步清風的體內。


    所以這次入夢需要做的不僅僅是抹除步清風的記憶……還要徹底消滅他體內的那一部分魔種。能與魔種正麵相抗的,隻有雲熾一人。


    他本想讓景燁待在安全的地方,自己獨身麵對危險……然而他還是把景燁送進了危險之中。


    他不該讓景燁隨同一起入夢的。


    雲熾緩緩歎了口氣。


    “你一定在後悔帶景燁入夢。”魔化的步清風懸在樹林上空,微微一笑,“但是你不得不帶他。沒有他,你會被這個夢境第一時間彈出去……我們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主魂。”


    他舉起長長的黑色彎刀,正對著手無寸鐵的雲熾。


    “來一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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