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步清風的夢裏, 景燁自己大約是變成了一條小蛇。雲熾不知道去了哪兒,景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努力適應了許久, 才終於學會怎樣在沒有腳的情況下前進。


    爬了一段距離之後,景燁終於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水窪, 低頭注視自己現在的倒影——他全身上下都是青色,隻在額頭有一點殷紅。薄薄的鱗片覆蓋在身上,在陽光下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看上去絕對不是一條普通的小蛇,總覺得有點兒眼熟。


    景燁又抬頭環顧四周……他還是沒認出這個地方究竟是何處。四周的景物變得太大,他看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


    暫時沒有別的辦法,景燁耐心等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 正前方的草叢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景燁抬起頭, 隻能看見一個高大的影子向他走了過來。他眯了眯眼,下一刻看清了此人的容貌——少年版步清風。


    小了一號的步清風走到景燁麵前, 頓住腳步, 似乎察覺到什麽似的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他低頭,掌心籠起一團月白色光芒,景燁隻覺身上一涼, 似乎是被靈力掃過……他心中了然:步清風第一世時原本是盲人, 根本什麽都看不見,他應該是發覺了景燁的存在,用靈力進行探查。


    果不其然, 步清風揮揮手,掌心光芒消散。他彎下腰,準確無誤地把景燁捉在手中,帶了點兒少年人的好奇,用指尖摸了摸景燁。


    “好小的一條蛇啊……”步清風喃喃道,“隻是……鱗片?這麽強的靈力,不僅僅是條蛇吧。”


    景燁:“……”


    他嚐試著張開嘴說話,然而隻發出了“嘶嘶”的氣音。別說步清風,就連他自己都聽不懂自己在說些什麽,隻得默默閉上了嘴巴。


    “還不會說話?”步清風彎起眉眼,笑得十分溫柔,“怎麽沒和父母在一起?”


    景燁:“……”


    步清風用指尖摸了摸景燁的腦袋,思索片刻道:“你跟著我怎麽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他垂下眼,景燁抬起腦袋,正望進步清風清澈的眼眸之中。他不由得一怔——如果不是因為熟悉步清風,他一定以為步清風根本沒有失明。那雙眼睛明澈見底,如古銅照鏡,倒映著此刻景燁的模樣——一條小小青蛇,額間一點殷紅如血。


    步清風想了想:“小燁兒。”


    如果景燁不是一條蛇,此刻一定寒毛直豎。然而下一刻,步清風就微微勾起了唇角,溫柔中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你就叫小燁兒吧。”


    景燁一怔,從步清風少有的感傷當中,嗅到了這個夢境與眾不同的氣息。


    .


    景燁出現的地點居然離歸雲宗不遠,是歸雲山腳下的一片樹林之中。


    步清風夢境中的歸雲宗顯然還未淪落到日後那種荒涼的境地,歸雲山上鬱鬱蔥蔥,陽光明媚,走過樹林時可以聽見林間婉轉的啁啾鳥鳴。


    步清風左手提著一個小籃子,裏麵裝了許多草藥之類的植物根莖,右手捧著景燁變成的小青蛇,一路從山腳往歸雲宗而去。


    他們遇見了許多歸雲宗弟子。


    那時候的歸雲宗弟子,統一穿了一身青色衣袍,按門規,顏色越淺在門中地位越高,少年步清風身上的衣袍與景燁的身體差不多一個顏色,是淺淺的青色,可見他在門中地位應該和景燁第一世時一樣,是最高的。


    然而見到步清風時,眾弟子僅僅是出於禮貌性地頷首或行禮,每個人都恨不得離步清風遠遠的,尤其是看見步清風右手裏捧著的小蛇之後,有幾個膽小的女弟子一個勁往後縮。


    步清風仿佛根本察覺不到周圍人的異樣,依然噙著那抹溫柔文雅的淡笑,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不多時,他就抵達了歸雲宗門外。兩個守門弟子見到他,即刻躬身行禮:“見過大師兄!”


    步清風笑笑:“師父在哪?”


    “師父在殿內。”右邊的守門弟子年紀不大,還是個孩子,穿了一身黛青色。迴答步清風的問題時也不像其餘人那麽拘束,而是用好奇的眼神盯著步清風的臉,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又看看他手裏的小青蛇:“師兄是要去見師父嗎?”


    “是。”步清風低頭對他笑了笑。


    “我帶師兄過去吧!”小孩熱情地向步清風伸出手,想接過他手裏的籃子,“我來給師兄拿東西!”


    “沒事。”步清風不易察覺地避開了他的手,依然溫文爾雅地笑,“我自己去就好。”


    他捧著景燁,拿著草藥,邁步進了歸雲宗的大門。等他離開,左側那個守門弟子立刻壓低了聲音:“你上趕著幹嘛?我不是告訴你離他遠點?”


    另一個不服氣的聲音道:“他是大師兄啊!”


    “大師兄?哼。”左側守門弟子的聲音充滿了不屑,“他一個瞎子,除了煉藥以外什麽都不會,有什麽資格做我們大師兄?若不是師父偏心……”


    後麵的聲音被殿門阻隔在外麵,然而前半部分卻一字不漏地落入到景燁耳中。他不由抬起頭看了看步清風,那人依然和記憶中的一樣,仿佛根本沒聽見其餘人的議論,甚至連唇邊的笑容都沒有改變。


    一些久遠的、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襲上景燁心頭。他依稀記得第一世中的步清風亦是如此,無論挑釁、不屑,亦或是議論、鄙夷,他都從未表露出過一絲一毫的不滿,哪怕是連抱怨都沒有半分。


    從相識開始,那笑容就像一個牢牢黏在臉上的麵具,半刻都不曾取下。


    然而步清風的內心又是如何想的呢?景燁完全不得而知。


    就在景燁沉思的時候,步清風已經帶著他走過了前兩道正殿大門,向偏殿的方向走去。景燁記得很清楚,轉過右側的長廊,他們抵達的就是那個放滿了歸雲宗曆代掌門牌位的屋子;轉過左側的長廊,則是現任掌門通常的休息之處。眼下步清風正站在現任掌門臥房前,輕輕敲門。


    他低聲說道:“師父,是我。”


    門開了,首先映入視線的是一張十分簡樸的小木桌,連多餘裝飾都沒有,木料也不是什麽上好的料子。桌上放著一隻簡單的茶壺,還有幾個杯子。


    一個灰袍道人坐在上首,他看去異常年輕,不過而立之年,氣度也十分溫和。他眼眸沉靜深邃,目光卻與外表年紀極度不符,就好像內裏是個活了上千年的靈魂。


    景燁從步清風的手掌中抬起頭,恰好與“師父”的目光撞上。他一怔:這眼神並不是他師父的眼神,卻十分熟悉……難道……


    下一刻,眼前的男人收迴視線,對步清風沉聲說道:“你迴來了。”


    “是。”步清風態度恭謹,但卻與對待別人的態度有一絲微妙的差別,“這是師父需要的草藥……徒兒鬥膽一問,什麽時候才能開始煉製?”


    “師父”接過那個小籃子,沉吟道:“還需要一段時間。”


    步清風沒有再追問,而是舉起右手,把景燁放在了屋子正中央的小桌上。


    “徒兒外出采藥,在林子裏遇到了這條小蛇。”步清風似乎有些躊躇,“我目盲,看不到它的模樣,也不知道如何喂養,還請師父指點。”


    “蛇?”男人又一次望向景燁,這次眼裏顯露出一點明顯的笑意,神態讓景燁看著更加眼熟。男人伸出手,戲弄似地摸了摸景燁的小腦袋,“他不是蛇。”


    景燁:!?


    男人的動作實在有點輕佻,與他沉穩溫和的氣質十分不符。景燁莫名感到一絲憤怒,他甩開男人的手指,一口咬住對方的指尖,沒想到他根本沒半點吃痛的樣子,反而低低笑了起來。


    步清風疑惑:“師父?”


    “他很可愛。”“師父”笑著說,“他不是蛇,他是……蛟。”說完他一本正經地捉住景燁,不顧景燁的奮力反抗,直接掰開了他的嘴。


    “嗯,還是個幼蛟,沒長牙呢。”


    這語氣,這用詞,如果景燁有腳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踹上去——他已經認出了這人,就是雲熾。


    雲熾頂著景燁師父的臉,仗著步清風看不到他的表情,笑眯眯地捉著景燁,補充了一句:“還有點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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