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景燁的臉色,雲熾就意識到大事不好,急忙說:“分魂的行為我控製不了。那隻是簡煜成,不是我……”


    景燁沒動,沒說話,有點糟心地想起簡煜成曾經用過的一個比喻。那時他賴在景燁清無殿小睡,景燁為他拿來被子蓋好,還認認真真替他墊高了枕頭。簡煜成半闔著眼,吊兒郎當地笑著,戲謔道:“小燁,你簡直像我的童養媳。”


    景燁對他的不正經早就習以為常,給出的唯一反應就是對天翻了個白眼,絲毫沒想過……他竟是認真的。


    心緒煩亂,酸澀又複雜——簡煜成就這樣帶著他從未言明過、也從未被景燁正視過的感情,選擇了死亡。


    雖然他隻是雲熾的一個分魂,但那時不明真相、以為自己是個“人”的他,又懷著怎樣的想法呢?景燁永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而這一切——都怪雲熾。


    景燁憤憤想著,神界有四位上神,為何獨獨隻有雲熾無法離開神位下界?他總覺得並非是雲熾做不到,而是他根本懶得這麽做。再聯想簡煜成吊兒郎當、毫無正形、懶散成性的性子,景燁就愈發覺得會是如此。


    .


    看到景燁冷著臉迴來,雲熾僵著笑跟在後麵,顧一就知道……雲熾又把事情搞砸了。


    一踏進南冥殿的殿門,雲熾就不停向顧一使眼色,顧一隻裝作看不見——該有個人治治雲熾了。他懷著喜聞樂見的心情,摩挲著手裏那個茶杯,琢磨著要不是他沒辦法直接下到仙界,他都想助景燁一臂之力,趁早幫雲熾升階。


    景燁走到水鏡前,向顧一和雲熾分別行了一禮,規規矩矩的:“小仙告退了。”


    “我迴頭在你殿裏開個傳送陣。”雲熾說。


    景燁偏頭看著他,等他說完,才又恭順一禮:“不勞煩上神。上神想傳召時,盡可通過水鏡,小仙必定立刻趕來,決不懈怠。”


    向來伶牙俐齒的雲熾……說不出話了。


    景燁又對顧一行了一禮,顧一幸災樂禍地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大意是——幹得漂亮。景燁忍不住翹了翹唇角,顧一向他眨了眨眼。


    這明顯不加掩飾的“眉來眼去”讓雲熾覺得自己被排斥了。他故意咳嗽了一聲,換來顧一一個誇張的、詫異的眼神。雲熾轉頭去瞪顧一,身後水鏡微微一響,景燁已經離開了。


    “……你和我有什麽仇?”雲熾咬牙切齒,“一定要和我搶人?”


    “別誤會。”顧一說,“我隻是討厭別人把茶水糊到我臉上。而這幾天,你已經無數次這麽做了。”


    雲熾十分欠打地嗤笑了一聲:“這可是本君最好的茶,你還有什麽不滿意。既然已經飛升上神了,就別總想著凡間那點事兒。再執著,你想見的人也迴不來了。”


    顧一:“……”


    他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手裏的茶盞:“你不也是一樣?”


    “他迴來了。”


    “如果你認為這叫‘迴來了’,那我無話可說。”顧一聳聳肩,“我勸你有空和我賭氣,不如再好好想想,你還有什麽沒想起來的。”


    雲熾沉默了。透過模樣精致的窗牖,南冥殿外的桃花已經開了。陣風吹來,雲霞一樣的花瓣簌簌而落。三足金烏掠過天際,璀璨熱烈的光芒穿過雨一樣的落紅,溫暖而柔和地探進大殿。


    顧一背對著這光芒萬丈的太陽,眉眼間構成數道落寞的陰影。


    “他還活著,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他說,“我就心滿意足了。”


    “即便他被困在這裏?”


    “能活著就已經是一種奢望。”顧一苦笑,“老雲,你就是想要的太多。”


    雲熾聽到這話,倏然迴過頭來。他英俊的眉眼在東方掠過的金烏光芒照耀下,宛若精雕玉琢過的美玉一般。他勾起唇,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張狂又無畏。


    “想要的太多?”他挑眉,“我隻是——不認命。”


    .


    景燁返迴清無殿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三足金烏的光芒被包裹在厚厚的雲層裏,毛茸茸的,像一顆金色的繭蛹。


    景燁在台階下站住。


    台階上坐了個人,一頭烏黑的長發淩亂不堪地垂下來,一身金光燦燦的衣袍在這熹微晨光中格外顯眼。這人抱著頭,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許是察覺到台階下的景燁,他從喉嚨發出一個沙啞的輕音,聽起來十分模糊。


    “……燁。”


    景燁的胸腔又泛起熟悉的酸澀和疼痛感。但此刻不是夢境,他隻是一個“失憶”的角色。因此他換了一副神情——臉上微微浮起一絲擔憂和小心翼翼,以及屬於陌生人的禮貌疏離。


    “……上仙大人。”景燁小聲說道,“……您坐在這裏幹什麽?”


    溫寂沒動。


    景燁上前兩步,心裏懷著點憂慮——溫寂的狀態看起來一點都不好,似乎宿醉還未清醒,還沉浸在夢境的混亂之中。景燁稍稍靠近了他,向他伸出手,想看一看他的狀況。下一刻他忍不住驚唿一聲——溫寂長臂一伸,一把將景燁拉得站立不穩,跌進他懷裏。


    “大人,您——!”


    景燁震驚慌亂地想推開他,卻被溫寂驟然收緊的手臂束縛得動彈不得。溫寂把臉埋在他的長發裏,深深吸了口氣,隨後一點濕潤沾上了景燁的麵頰,景燁的掙紮不禁戛然而止。


    “你還活著。”溫寂的聲線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他不斷地重複這一句話,死死地抱著景燁就像抱著一個失而複得的寶貝。用入夢術影響過後的夢境會特別真實,真實得幾乎讓人以為那是現實……景燁想起雲熾警告過的話——“沉淪在夢裏再也不會醒來”,再看看溫寂的狀態,心中難受得無以複加。


    盡管是雲熾的分魂,但他們依舊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包括簡煜成在內……景燁一時有些茫然。他對簡煜成是純粹的友情,對溫寂或許是愧疚之情……從雲熾身上,他偶爾能隱約看到這兩個人的影子。那麽他對雲熾又是什麽感情?


    看看差點崩潰的溫寂,再想想雲熾……景燁覺得,他果然,還是討厭雲熾啊。當初雲熾說他不能離開神界才分了魂下界,可神界明明還有三個神,難道少了一個南冥上神天會塌下來嗎?


    造了分魂出來,有必要這麽折磨他們嗎?


    雲熾當然不知道他在景燁這裏的好感度不升反降,因為神界出了一件大事。景燁大概也沒想到,他竟不幸一語成讖——


    封天陣真的塌了一角。


    然而現在此事還未對九重天境造成什麽影響,景燁還有另一件大事要焦頭爛額。溫寂死死抱著他不肯撒手,景燁頭被他下頜抵住,看不見外麵的情況,隻能聽到溫寂斷斷續續的沙啞嗓音逐漸停止。溫寂做了個微微抬頭的小動作,應該是有人來了。


    此人默不作聲地駐足,猶如實質性的目光投在景燁背上,宛如芒刺。


    隨後,他開口了。


    “小燁兒。”


    隻這一聲,就讓景燁汗毛倒豎——步!清!風!


    景燁從未像此刻這樣慶幸,自己扮演了一個“失憶”的角色。大概也正是因為他的“失憶”,步清風才隻是溫和地站在那兒,而非微笑著拔劍把溫寂一劈兩半。然而就算是這樣,也很可怕了——步清風語氣溫柔,但其中蘊含的殺氣卻有如實質:“溫仙君,小燁兒,你們在做什麽?”


    溫寂的手動了一下,景燁得以順利脫身而出。他站直了身體,向步清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上仙。”


    溫寂也隨之站了起來。除了眼睛有點發紅,他已經恢複了正常,麵對步清風綿裏藏針的語氣,他咧嘴一笑,挑眉:“燁兒和我做什麽,你看不見嗎?”


    步清風對他這明顯無禮的挑釁也不甚在意,隻做出關切的樣子:“溫仙君若是晚上睡不著,大可去找藥老煉一副有助安眠的藥。小燁兒自小心軟,你如此作為,隻會讓他為難。”


    步清風實在是厲害啊……景燁在心底暗暗想著。這番話明顯隱含著“景燁隻是因為心軟才會讓溫寂這樣抱著,別多想”的意思,盡管從前在宗門內時就能感覺到步清風的厲害,但景燁從未想過步清風會這麽厲害。明明笑著,語氣也很溫和,卻足夠把溫寂氣個半死了。


    ——雲熾那種人是怎麽分出步清風這樣的性格的?


    然而出乎景燁的預料,溫寂並沒有動怒,僅僅是向景燁的方向投去眼神複雜的一瞥。這一眼裏包含了千萬種情緒,不舍、眷戀、慶幸、心痛……隻要步清風不是個瞎子,就能看出來這兩人間絕對發生了什麽,而且絕對不是簡單的“發生”!


    步清風鳳目微眯,但他何等城府,依然不動聲色,而是笑眯眯轉向景燁:“現在不過天色剛明,小燁兒在這裏做什麽?”


    “迴上仙大人的話,”景燁用怯生生的聲音說道,“溫上仙昨夜前來,同小仙吃了些酒。小仙不勝酒力,有些頭暈,出門轉轉……沒想到在花園裏睡著了,這時才醒來。”


    這句話巧妙解釋了景燁和溫寂昨夜“發生”了什麽。果不其然,步清風聽到後微微一笑:“小燁兒該多加小心才是。即便是神仙,也會受涼的。”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往景燁的袖子上一掃,果然見他袖口微濕,像是被露水打濕的。他哪裏知道這是神界雲海中的水汽所致,隻以為景燁所言是真的,笑容也真摯了許多:“我惦記著小燁兒的失魂症,今日特意來看看。”


    “多謝上仙。”景燁見他就是衝著自己來的,也隻能在心底暗歎一聲——該來的總要來,躲也躲不掉。於是對溫寂和步清風兩人道:“兩位上仙何不進去坐坐?”


    步清風頷首,溫寂卻說:“我就不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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