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第三個人,是景燁第四世情劫時相愛相殺的對象。


    那一世中,景燁轉世而生,成了一個名震天下的宗門掌門,修為高超,劍法精湛,容貌昳麗,但是斷情絕愛,修的是無情道。


    而這人就是他的死對頭,魔尊溫寂。


    那一世,斷情絕愛的景燁把溫寂從裏到外,從身到心,結結實實地虐了一遍。虐到最後,景燁還結結實實給了溫寂一劍,溫寂不避不擋,掛了。


    雖說掛的不是那麽徹底……畢竟魔尊還是有點兒保命的手段。但這愛恨情仇,絕對比前三世加到一起都精彩得多。


    景燁挑了挑眉——所以說,魔尊是怎麽飛升成上仙的?九重天境現在怎麽什麽人都收啊……


    比起步清風和晏寒,溫寂的性子看似難搞,其實還好。魔尊的性子比較張狂,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哪怕是喜歡景燁那會兒,他也是完完全全的隨心所欲,淨送給景燁一些他用不上、但溫寂認為好的東西。


    比如說,飲過萬人之血的魔劍。


    ——景燁是個修士,送他這個是要讓他墮入魔道?


    再比如說,隻有魔氣才能催動的法寶。


    ——法寶倒是價值連城,溫寂聽說這東西珍貴,一擲千金買下來送給景燁,隻可惜景燁壓根用不了,放在他手裏就是個純粹的擺設。或許比擺設還沒用,畢竟那玩意兒長得不是一般的醜。


    最重要的是,溫寂雖然也是個偏執狂,但執念之深遠沒有步清風那麽可怕。某種意義上來說,溫寂比步清風還有點兒人性。


    ……雖然也不多,但總歸比沒有的強。


    景燁深吸了口氣,他剛剛掃了一眼這三人腰間的仙階令,都比他整整高出五個階位,看來他們幾個人是同一階位的,隻有他是個被虐的小可憐。


    ……或許還有從剛才開始就失去了存在感的謝煙。


    其實如果有可能,景燁也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為零,不過很不幸,這一群人都是衝著他來的,而他現在還被步清風攬在懷裏,想不引人注目都難。他又深吸了口氣,覺得自己必須做點兒什麽了,首先要把他們三個安撫好,以免他這住了上百年的清無殿從今天起就不複存在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把任何一個人惹毛……安撫了這個,那個必然就會發飆;安撫了那個,這個必然心裏不痛快……景燁不想惹這群比他高出快一個境界的大佬。


    所以當時到底為什麽腦抽聽從了天帝下界曆劫的勸說啊!


    景燁又產生了把當初那個自己掐死的想法。


    雖說曆經四世情劫,可景燁每一次轉世都會失去記憶,所以從頭到尾他都是麵對著一個人的,還真沒有同時麵對三個人的經驗。


    景燁很淡很淡地歎了口氣。


    這聲歎息不甚明顯,然而這幾個人都是什麽修為,瞬間都把目光轉向了他。景燁垂下眼睛,語音清淡,卻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


    “……我的茶。”


    晏寒那驚天一劍過後,正殿裏就沒有一個完整的物件了。更別提溫寂隨後爆炸性的威壓,後殿整個都塌了,正殿也快差不多了。把房屋都壓垮了,桌子椅子這些脆弱的物件就更別提了,景燁的茶水自然也灑了一地。


    步清風一愣,攬住他的手鬆開了,景燁成功離開了他的懷抱。叮地一聲輕響,晏寒收迴了劍,淡淡地四下打量這一片狼藉;溫寂則挑起眉,目光落在了被打碎的茶杯上。


    三人心中浮現出一個同樣的想法:他這麽喜歡這茶?原來這拿出來招待他們的茶……是他的心愛之物。


    步清風微微眯了眯眼,心中有些滿意:小燁兒還記得他喜歡喝茶,還把自己最好的茶拿了出來。滿意之下,他心也不堵了,氣也順了,連帶著看那兩位都有點兒順眼了。再看看景燁一臉不易察覺的痛惜,心中一軟,抬手施了一個術。


    白光自他指尖迸射,如水幕般鋪陳,滲入到了一片狼藉的地裏。被砸碎的桌子椅子茶杯紛紛歸位,連帶著滿地的磚石瓦礫都飛迴到原處自動修複,轉眼之間,整個大殿恢複了原貌。


    步清風笑了一下,對自己的作為很滿意,莫名取得了一種戰勝其他兩人的愉悅感。他走到自己原來那個位置上,坐了下來,唇邊還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容。


    而晏寒,隻淡淡掃了景燁一眼,眼中竟也多了幾分溫情。第二世時景燁隨他在山上修行,他是當世大能,早已辟穀,但景燁卻不懂,端茶倒水殷勤服侍,晏寒也沒阻止他。其中有一種茶名叫香尖葉,味道清淡,景燁給他泡了幾十年,連帶著身上也沾了這種茶香。


    因此適才茶水一灑,他便嗅出了那種熟悉的香氣,正是香尖葉。


    景燁……還記著他們共同度過的數十年。


    這樣一想,晏寒原本那種被人碰觸了心愛之物的怒氣便散了許多,連帶著也覺得步清風構不成什麽威脅。他收起劍,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端起重新上來的茶細細地品。


    熟悉的味道,果然還是香尖葉。


    他眉眼間溢出一抹溫柔。


    至於溫寂……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景燁明確表達出對什麽東西的喜歡。


    畢竟他和景燁相處那幾十年裏,印象中的景燁始終無欲無求,無愛無恨,修的是無情道,整個人也冷冰冰的是個無情人。他自對景燁動心,想盡了辦法用盡了手段,無論他花多少錢買多少東西做出多少事,景燁都冷冰冰的無動於衷,簡直就像個沒有心的冰人。


    可就在剛剛,他表現出了喜歡,他喜歡這種茶。


    景燁喜歡,溫寂自然也喜歡。他甚至還有些隱隱的開心——這是景燁第一次在他麵前,明確表現出喜歡什麽東西。


    是不是意味著……景燁其實對他,也並非那麽無情?


    這麽想著的溫寂,同樣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


    ……和景燁身上的味道很像,難怪他喜歡。


    旁觀了整個過程的謝煙簡直目瞪口呆,他顫顫巍巍地看向自己的小夥伴,從景燁那張沉靜的臉上讀出了兩個大字——三殺!


    太佩服了,一句話,三個殺神都消停了。


    然而謝煙不知道的是,其實景燁在緊張。


    這三位中,步清風雖然溫柔中略帶些偏執,但他寵景燁;晏寒雖然冷冰冰的占有欲極強,但實際上心裏也極疼愛景燁;溫寂雖然性子張狂又被景燁虐了無數遍,但其實他的心頭也愛極了景燁。


    最起碼,這三位都是正常的愛,不會傷害景燁。


    但最後一位,可是要人命的。


    第三世的景燁轉生成了一個獨來獨往的道士,在雪地裏救了一隻幼年的狐狸。這狐狸從此便跟在他身邊,從一隻幼狐長成一隻成年狐狸,最後在景燁的教導下化形成功,變成了一個美麗得顛倒眾生的少年。


    少年以人形跟在景燁身邊,景燁給他取了名字,名為蕭扶黎。


    按理來說,這成長過程很正常,小狐狸也不應該有任何長歪的跡象。可景燁錯了,小狐狸不僅歪了,還歪得十分離譜。單看他虐景燁的戰績就知道了——他殺了景燁那一世的師兄,那一世的師弟,那一世的師父,那一世他養的狗,養的雞,哪怕種了一朵花,都讓他給拔了。


    最後,他把景燁囚禁起來,把景燁也給殺了。


    這哪裏是愛,這簡直是有仇。


    可那一世的景燁就像中了什麽詛咒,對蕭扶黎愛進了心坎裏。當然現在的景燁沒有這種感情了,他隻是一想起這位就感到背後發涼,而這位到現在還沒出現,讓他有種更加不祥的預感。


    景燁維持著臉上的淡定,神經卻繃緊得仿佛一張弓,似乎下一秒就會斷裂。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


    “先生。”


    啪地一聲,景燁聽到自己這張弓的弓弦斷掉了。


    他緩緩迴過頭,窗口處坐了一個攝人心魄的少年。他身形修長,紅衣如火,一頭綢緞似的青絲鬆鬆挽在耳後,露出他白皙修長的脖頸。僅僅一個側顏,便能窺見他驚人的美貌。


    似乎察覺到景燁的目光,他狹長的鳳目眼角一挑,眸光氤氳如一筆水汽,自眼中流轉出來。他一笑,無數紅顏盛景都黯然失色。


    蕭扶黎。


    他跳進大殿,似乎完全沒看見坐在殿中的其餘三人,滿眼裝著的都隻有景燁。他眨眼間就到了景燁身前,捏起他下頜,向他緩緩彎下腰。


    景燁想躲,但他不能躲。其餘三人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但他硬著頭皮不能躲。因為一旦躲了,蕭扶黎這個煞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瘋起來把在場眾人都殺了也說不定。


    蕭扶黎的臉定格在距離景燁的臉不到三寸的位置。他長長的、濃密的睫毛緩緩地輕顫,櫻紅的唇微微勾起,一抹罌.粟般瘮人的笑容出現在唇邊。他開口,聲音帶著魅惑和邀請的味道:“……沒想到,先生真的是天上的神仙。扶黎何其有幸,得先生所救,蒙先生大恩……”


    “……所以,就來找先生了。”蕭扶黎淺淺地笑著,頰邊出現兩個小梨渦,仿佛真的是一隻不諳世事的小狐狸,“隻是不知道對於先生而言,我是情,還是劫?”


    說情,那三人恐怕會當場暴走;說劫,眼前這狐狸隻怕會把他一劍穿心。景燁頓時覺得,難的不是下界曆情劫,難的是曆過的情劫都湊到了一起。


    ……他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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