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聽到旁邊有個人“咦”了一聲,好像非常驚訝。郝運無意中迴頭,頓時驚得呆住,竟是剛才在金銀庫胡同遇到的那名瘦高警察。


    “這不是剛才那位被我追著跑的渡邊先生嗎?”警察說道,滿臉疑惑的表情。


    郝運暗叫不好,也不知道這警察是否聽到了剛才兩人的談話,要是讓他聽到自己的中國話這麽溜,恐怕就會起疑心。大腦正在急速運轉的時候,小麗奇怪地說:“什麽渡邊先生,你認錯人啦,這是郝先生,家就在奉天,是我的客人。”


    郝運心裏叫苦,瞪了小麗一眼,又切換為生硬的日式漢語:“什麽郝先生,那是我編出來的假名字,我叫渡邊一郎!”


    警察很意外,沒等他說話,小麗已經驚訝地說:“您、您是日本人?我還以為您是中國人呢!”


    “不要再多說了,”郝運怕她壞事,“我要走了,你迴去吧!”


    小麗愣在原地,警察問:“我說渡邊先生,剛才我聽您說的可是地道的奉天方言,怎麽現在又改了?”郝運心裏起急,不好解釋,隻好板起臉,裝出生氣的模樣,又開始飆日語,先用日語數落警察幾句,再告訴他不要多事,他要迴家了。


    警察已經起了疑心:“您到底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如果是日本人,您在奉天是幹什麽的?有沒有什麽證件給我看看?”


    郝運再次用生硬的中文罵道:“八嘎牙路!我的身份是你隨便就能打聽的嗎?你是個什麽東西?”


    這警察沒說話,但也沒退縮,而是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郝運被打量得心中發毛:“你在看什麽?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那倒沒有,”警察說,“我就是要弄清楚您的身份,要不您先說說?”


    郝運還要再訓他,那邊小麗又插嘴:“警察先生,這位先生是好人,您可不要隨便冤枉他啊!”


    警察笑嘻嘻:“小美兒放心,是真的假不了,我不會隨便冤枉好人!”說完走過去,抬手就摸小麗的下巴。小麗連忙後退,躲在郝運身後。


    正在郝運思索怎麽才能完全脫身時,又看到一名警察走過來,製服與瘦高警察差不多,但郝運看到他肩膀上的肩章略有不同,多了兩個白道。他生氣地對瘦高警察說:“你怎麽還不走?幹什麽呢?就他媽知道泡舞女,有錢你就進去開瓶利羅斯,沒錢就趕緊給我走!”


    “警長,我正在跟這位不知道是姓渡邊還是姓郝的先生聊天兒呢,”瘦高警察說了剛才的經過,這警長看了看郝運,似乎在想怎麽開口。


    郝運先發製人,對警長又飆起日語,意思是你的手下太差,得好好管教。警長連忙立正敬禮:“哈依,瓦他得桑!”瘦高警察剛要說什麽,警長迴頭就是一巴掌:“你他媽的連中國人和日本人都分不清,是不是腦袋有病?快走!”又對郝運連連鞠躬。郝運大度地把手揮了揮,用日語說下不為例。


    警長拉著瘦高警察離開,郝運懸著的心這才放下,小麗見兩人走遠,才敢問:“郝——您到底是誰?真的是日本人嗎?”


    郝運左右看看,見那個壯漢仍然坐在舞場門口,正盯著兩人看得認真,心想這家夥應該沒聽過自己說話,剛才出來的時候,他也不可能留意自己跟小麗在聊什麽,所以就用生硬的漢語說:“我是日本人,叫渡邊一郎,我走了,明天晚上再來找你。”


    小麗呆住,郝運不想多糾纏,快步走向在舞場門口的幾輛人力車,對其中一名車夫說:“到大東旅社。”用的也是生硬的漢語。這些車夫一直在門口蹲活兒,全都聽到了剛才的糾紛,真以為郝運是日本人,嚇得這車夫連忙用袖子把車座掃了又掃,才讓郝運坐上去。拉著跑起來時,郝運還看到那兩名警察就在前麵走,還不時迴頭。見郝運坐在人力車上,慢慢跑過時,那名警長還抬右手打了個招唿。郝運假裝擺架子,隻看了他一眼,並沒說話。


    他心裏怦怦亂跳,心想那個瘦高的警察怎麽陰魂不散,哪裏都有?肯定是這一片區的巡警,畢竟從紅玫瑰舞場到金銀庫胡同大概也就三四公裏遠。郝運打算明天就去電話局,把韓成的情況立刻通報給張一美,以後再也不需要去紅玫瑰舞場了,免得再碰到那兩個警察。


    郝運坐在人力車上,忍不住悄悄迴頭看,見那兩名警察並沒繼續朝前走,而是返迴又走向紅玫瑰舞廳的方向,而且邊走邊迴頭看。郝運並沒在意,巡警的職責就是來迴巡視。


    迴到旅社,郝運躺在床上,覺得非常地勞累,連衣服都不想脫。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忽然又想起剛才兩名警察的奇怪行為,郝運立刻想到一個問題:那兩名警察很有可能是迴舞廳門口打聽旁邊的車夫自己去什麽地方,然後追上來核實。郝運猛地坐起,眼珠來迴轉了轉,覺得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於是推門而出。他的客房在二樓,剛來到樓梯口,就聽到從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音:“二樓左數第四個屋?”就是那瘦高警察的聲音。


    還真被自己猜中了!郝運立刻返迴樓上,走廊盡頭有扇窗,他剛想直接跑過去,聽到從身後已經傳來蹬蹬蹬的上樓聲,而且不止一個人。


    來不及了,怎麽辦?郝運眼珠一轉,繼續跑上三樓。走廊靜悄悄的,郝運聽到樓下有人在敲房門,同時那瘦高警察說:“開門,裏麵有人嗎?我們是警察署的!”


    郝運來到走廊盡頭處推開窗,從三樓往下看,旅社門口並沒有多餘的警察,卻有兩輛人力車,車夫站在車前正在發呆。郝運從來沒跳過樓,看到這三層樓,就有些眼暈。但不跳肯定是不行了,他咬緊牙關,抬腿爬上窗台,縱身跳下去。


    第301章 警察署


    “啊——”郝運沒經驗,右腳落在地上的一瞬間就疼得不行,不由得發出聲音,感覺似乎骨頭都斷了。對麵的兩名車夫都驚呆了,其中一人大聲道:“長官,長官,他跳下來啦!”


    這把郝運給恨的,恨不能衝上去踹那車夫兩腳,當然做不到,因為他的右腳已經不能挨地。郝運隻好用左腳單跳,知道不頂用,可也不能等著挨抓。很快就有兩名警察從旅社衝出來,沒幾步就把郝運抓住,一個是那瘦高警察,另一個沒見過。瘦高警察死死扭住郝運的胳膊,笑著:“這麽高也敢跳,不怕摔折腿啊?”


    “放開我!為什麽要抓我?”郝運仍然用生硬的中國話大聲抗議,胳膊被扭得很疼。從旅社又走出一名警察,就是那個警長。


    瘦高警察冷笑:“都到這份上了,你還裝什麽日本人?警長,他這話是裝出來的,那個舞女小麗都說了,這家夥中國話說得可他媽好啦,根本就不是這種協和語!”


    郝原以為是車夫給的信息,沒想到居然是小麗,就說:“我要抗議!你們怎麽敢抓日本人?”


    警長想了想:“您真是日本人嗎?您叫什麽名字?”


    “我叫渡邊一郎!”郝運說,“當然是!”警長又問郝運在奉天做什麽,郝運當然說不出來具體職業,隻好說是從日本到中國旅遊,順便在奉天住上幾天。警長揮手讓瘦高警察去旅社房間搜搜,不多時瘦高警察出來,抱了一堆衣服,郝運見都是自己的,有那件還沒上身的長衫,一件白襯衫和一條褲子。


    警長翻了翻,見除衣物和兩包駱駝香煙之外什麽也沒有,臉上帶著笑對郝運說:“這樣吧渡邊一郎先生,現在奉天的晚上治安沒那麽太好,我倆呢先把您帶迴警署休息一晚,明天白天派車送您迴日本領事館,您看怎麽樣?我們的巡警分局就在金府胡同那邊兒,可近啦。”郝運死活不同意,但已經走不動路。


    瘦高警察說:“別跟他廢話,肯定是冒充的!”


    “我是警長你是警長?”這警長瞪著眼,又笑著對郝運說,“渡邊先生,我看您這腳好像崴了一下,先迴警署幫您看看傷,休息休息再走,行吧?您先上車!”沒等郝運迴答,警長揮揮手,兩名警察架著郝運塞進人力車,警長剛要坐進這輛車,想了想又讓瘦高警察坐上去,他則跟另一名警察坐另外那輛。瘦高警察牢牢地把著郝運,兩輛人力車並排飛起來跑,這倆車夫似乎在參加運動會,一個跑得比一個快。


    在車上,郝運仍然不死心,大聲說:“你們現在把我放開,我還可以原諒你們,不然的話,到時候我會讓你吃不了——”瘦高警察坐在郝運身邊,按著他的胳膊,接口說:“兜著走,是吧?您這中國話說得真好,改天也教教我!”


    “我會讓你後悔的!”郝運瞪著他的臉。


    瘦高警察哈哈笑,剛要說話,另外那輛人力車上的警長說:“少說幾句,等迴警署再說!”


    郝運急得火燒眉毛,暗想這可怎麽辦,到了這地步,再想蒙混過關可就難。他看著這瘦高警察,很認真地用生硬中國話問:“我問你,你怕不怕我們日本人?”


    “肯定怕啊!”瘦高警察笑著迴答,“我怕日本人,比怕我爹還厲害!”


    郝運問:“那你怎麽還敢抓我?”


    瘦高警察迴答:“我他媽怕的是日本人,又不是你!”


    “我就是日本人!”郝運說,“要不然我為什麽會說日語?”


    瘦高警察說:“我們警長還會說日語呢,我怎麽不知道他也是日本人?你要真是日本人,為什麽從旅館三樓往下跳?你心虛啥啊?”


    郝運解釋:“我、我是怕被壞人盯上!都說你們奉天的治安不好,尤其對日本人很不友好,我已經被搶過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乘坐第二輛人力車的警長看著兩人的對話,似乎有些吃不準,咽了咽唾沫,想說什麽又沒說,最後隻是擺擺手。郝運看出來了,這瘦高警察的膽子明顯比警長大得多,看來隻能從警長身上打開突破口,就對著他說:“你這個警長,叫什麽名字?我明天就給領事館打電話,我要投訴你!”


    “什、什麽?投訴?投什麽訴?”警長似乎沒聽懂。


    郝運說:“就是告你們上級的狀!”


    “對不起,”警長連忙說,“其實這個事吧,我、我也作不了主,您看要不先到警署休息休息,我們幫您好好看看腳上的傷,如果您真是日本人,我肯定親自開車送您迴旅社,包您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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