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上去還有些不太高興:“你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就敢收留?”


    “咋的,他還能是土匪?”老大爺反問。


    老太太剛要說話,老大爺又說:“你見過大雨天讓人扒精光扔小樹林裏,一身臭泥的土匪?”老太太不再出聲了。


    老大爺的兒媳婦也說:“媽,我看他也不像壞人,聽口音就知道是城裏人,還是念過書的,咋能是土匪呢?”


    郝運說:“謝謝你們啊,,不用去村長家,我自己走就行!”郝運腦子很亂,心想不管你們是不是演員,都不希望再繼續下去,他得找個地方好好地捋捋思路。


    老大爺卻說:“你自己往哪走?你連家在哪都不知道,這天馬上就黑了!”郝運隻好扯謊說好像記起來家在沈陽,隻要能迴家就行。


    “沈陽是……”老大爺似乎有些迷茫,“聽著耳熟,是不是奉天啊?”郝運這才想起來,這些“演員”還真敬業,就連聲說沒錯就錯,就是奉天。


    老大爺說:“從我們這兒到奉天也不算太遠,我趕馬車有半天就到了,可你現在啥也沒有,光靠走著去,得兩天呢!”


    郝運問:“從台安縣城到沈——到奉天沒有火車什麽的嗎?”


    “台安縣哪有火車!”老大爺笑起來,“鞍山好像有個今年才修成的臨時火車站吧,我們從沒坐過,那票多貴啊,沒錢坐!你身上還能有錢嗎?”


    郝運搖了搖頭。老大爺說:“就是!那你就別想了,除非你會逃票,我聽村裏有幾個小子說,專門會上火車逃票。”


    “不會,”郝運說,“沒事兒,我先到鞍山火車站再說,得怎麽去呢?”


    老大爺說:“你要是到了奉天能想起來家在哪兒,明天一早我用馬車送你進城。不過你還是沒錢啊,從縣城到鞍山有那種大馬車,每天兩趟,好像是每次五毛錢,我可沒有閑錢借給你。”郝運嘬了嘬牙花,說明天到了台安他自己再想辦法。


    “你也夠倒黴的,”老大爺說,“要是能記起來自己的家在哪兒,我就能趕馬車一直把你送到奉天,大不了到時候你給我點兒辛苦錢,可你又想不起來!”郝運又努力迴憶,最後隻得放棄,真是完全沒印象。


    第258章 記不起來了


    既然記不起來,郝運就隻好在老大爺家裏湊合一晚。按老大爺的說法,現在是“民國七年八月初十”,郝運有些想笑,那個時候的中國還沒有公曆的說法,記年都是用民國某某年,月和日都是陰曆,陰曆八月初十大概就是公曆的九月初左右,難怪天氣這麽涼。


    玉米粥很不頂飽,天剛擦黑沒多長時間,郝運就又開始餓了。他怎麽也想不通,到底什麽樣的人,才有這精力給自己下這麽複雜個大圈套,居然找了個窮村子和一群演員來蒙自己,讓自己誤以為是在民國七年。他知道民國元年是1912年,那民國七年就是1918年了。


    忽然,郝運想到這1918年不就是整整一百年前?不由得佩服設套者的心思,還取了個整數。以前也看過不少穿越小說,沒想到現在能體驗一把真的。也算不錯,於是他打定主意,等明天就說要去沈陽,看老大爺怎麽把戲往下演。要是真的,從鞍山台安縣到沈陽怎麽也有一兩百公裏,這圈套再大,也不可能這麽大,總會露出馬腳。


    郝運的頭還是有些疼,他反複迴憶,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家在沈陽之外,居然什麽都想不起來,比如父母的名字、有沒有兄弟姐妹、什麽學校畢的業、都經曆過什麽,他有些害怕,沒想到世界上竟有這麽厲害的藥物,能抹掉人的記憶。要是永遠都想不起來就慘了,那還不成了廢物?


    炕隻熱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又慢慢變溫,迷迷糊糊睡去,這一晚郝運睡得很不安穩,時而頭疼醒,時而忽然覺得又記起什麽,但仔細想又完全記不起來。他做了兩個怪夢,第一個是夢見自己跟兩個年輕男人坐在一桌喝酒,其中一個男子被另外那人稱為“秦震”。第二個夢是在山洞裏,自己被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用槍指著,自己很害怕,卻忽然山洞開始地震,兩人倒在地上,就醒了。


    天已放亮,郝運坐在早已冰涼的炕邊,迴想做過的那兩個夢。秦震是誰?郝運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聽到過,很耳熟,但又記不起來,就像某個路人甲似的,既熟悉又陌生。第二個夢呢?無緣無故怎麽會夢到被人用槍指著,然後還地震?


    老大爺打來清水讓郝運洗臉,郝運本想問有沒有牙刷,但又算了,這麽窮的家庭,不可能有那玩意,就算是演戲也得演全套。老太太仍舊熬了小半鍋玉米粥,隻不過裏麵多了些青菜,另外還有一小碟鹹疙瘩。


    “看你說話啥的,肯定是個條件不錯的人家,”老大爺笑,“要是到了奉天你能想起來家在哪,以後別忘了我們啊!我姓胡,村裏人都叫我胡老四,一找就能找著。”郝運連連點頭,說肯定不會忘,就算這輩子永遠想不起來自己的身世,也早晚會報答。


    胡老四大爺又說:“要是你能想起來,以後誰家用什麽人幫個忙啥的,來找我也行,我們家秀珍要是能到奉天去給人家做個傭人,不是也能多賺點兒錢嗎?要不這日子過得太難了。”他兒媳婦秀珍連忙使眼色,胡老四大爺不說了。


    這時老太太說道:“大侄子,看你還真就不像壞人,要是以後想起來啥,也不用多謝我們,能給我們幾十斤苞米麵就行,要是能有一斤大米就更好,我都有兩年沒嚐過大米是啥味啦!”


    郝運說:“村子裏家家都這麽窮嗎?”


    “村長和保長能好點,”胡老四大爺說,“別人家都這德性,一年到頭打的糧食還不夠給奉軍征糧的呢,我們沒餓死都算命大。”郝運連忙細問,兒媳婦秀珍告訴他,這幾年奉軍四處出兵,每次出兵之前都得在全奉天省範圍內的農村去征糧,說是給錢,其實要麽給的很少,要麽幹脆欠著,說是欠,卻從來沒給過,比土匪好不到哪去。


    郝運聽著她的話,心裏犯嘀咕,如果說這些人真是圈套中的演員,那演技是真好,怎麽看也不像是假的。三個人都麵黃肌瘦,現在去哪裏找這麽營養不良的人?


    吃完早飯,胡老四大爺趕著馬車帶上郝運,從村裏出發,沿村路先到了桑林子鎮,再從鎮上來到台安縣。無論是鎮還是縣城,郝運都驚訝地發現,從房屋到設施,從交通工具到人的衣著打扮,全都跟現代社會完全不同,比在電影裏看到的民國還民國。鎮上多數都是茅草屋,九月初的天氣已經很涼,但鎮民們都穿著破舊的、灰突突的單衣。台安縣城居然有個很像樣的城門,門樓上寫著“台安縣”三個大字,是從右往左寫的,而且“台”字和“縣”字都是繁體的,是“臺安縣”。


    “這都是真的假的……”郝運從馬車的後篷小窗裏探出頭來,邊看邊自言自語。進了縣城,跟桑林子鎮又不一樣,多了些比較像樣的磚瓦房,但整體還是很破舊。不少在路邊設攤賣東西的,還有人吆喝,什麽蘿卜白菜辣椒、潤喉糖、蘋果梨、羊頭肉、蒸包子和畫片,居然還有拉著一馬車馬糞叫賣的。看著這些比電影中還真實的場景,郝運徹底蒙了,到底是圈套還是真實世界?


    胡老四大爺趕著馬車停在路邊,轉頭朝後麵喊道:“喂,大侄子,到地方啦!”郝運跳下車來,空氣中充滿複雜氣味,混合著煤灰、牲畜糞便和肉包子。胡老四大爺笑嗬嗬地說:“這就是台安縣城,斜對麵那個豎著牌子的就是馬車站,你自己想辦法看怎麽去鞍山吧,要是實在沒轍,就到西北口那有個土地廟,門口都是蹲活兒的,看有沒有人願意雇你幹點兒啥,賺出個路費就行。”


    “蹲活兒?”郝運問道。


    胡老四大爺解釋:“就是每天一大早就去找飯吃的啊,幹什麽的都有,賣力氣修房子和泥打雜,要是運氣好,一天下來也能對付幾毛錢。”郝運還想問這裏的貨幣是什麽樣的,紙幣還是銀元,但又覺得反正都不是真的,無非是個圈套而已,那麽認真幹什麽,就沒多問,朝胡老四大爺道過謝。


    第259章 念報紙


    目送著胡老四大爺趕著馬車駛向城門,一陣風吹過來,郝運感覺有些冷,就緊了緊衣服,快步跑過馬路,來到那個豎著牌子的地方。這牌子是木杆,牌身為木板,上麵用黑漆歪歪扭扭地著寫著“臺安——鞍山”的字樣。有兩個人站在牌子底下聊天,看來也是等馬車的。


    郝運問:“大哥,去鞍山市的馬車是在這兒吧?車票多少錢?”


    “五毛錢。”那人隨口迴答,連看都沒看他,繼續跟對麵那人聊著。郝運心想我哪裏有什麽錢,就算是圈套也得想辦法融入其中,不然怎麽辦。剛想問這人西北是哪邊的時候,來了一輛大馬車,後車篷起碼能坐下六七個人,兩匹馬拉的,那兩個人連忙走過去,各掏出兩張皺皺巴巴的紙幣遞給車夫,上了車篷,車夫揚鞭離去。


    這下郝運可抓了瞎,他四處看看,見附近有不少商鋪,都在門口掛著木製豎匾,有什麽“南北雜貨”、“某某生藥鋪”、“某某筆莊”和“刀削麵”等,也有正方形的木牌,上寫個鬥大的“當”字,也是繁體的。郝運看了半天,覺得那個筆莊肯定是賣文房四寶,既然是賣文人雅物的,老板多半也應該比較和善,於是就進了這家筆莊。裏麵隻有一組長櫃台,裏麵擺著不少毛筆,櫃台前站著一個老者,穿著灰布長袍,戴圓片眼鏡,手握毛筆在本子上寫著什麽,好像在記賬。背後的牆上糊著白紙,也掛著很多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毛筆。


    看到郝運進來,這老者抬頭看了看他:“是要買毛筆嗎?”


    “不好意思,”郝運臉上賠著笑,“大叔,我是想打聽一下,縣城西北是不是有個土地廟?怎麽走啊?我不是本地的,有點兒轉向。”


    老者“哦”了聲,用左手指著左邊:“那邊是西,你先往西走,看到有個岔路口擺著不少大酒缸的地方,就往右拐,走到頭就是土地廟,去那幹啥啊?”


    郝運說:“我是沈——是奉天人,來台安桑林子鎮辦事,沒想到在樹林子裏遇到劫匪,把我打昏還不說,也給扒光了,身上一分錢也沒有,迴不去家,這身衣服還是一戶農民給我的呢。他告訴我縣城西北的土地廟有不少人在那邊蹲活兒,能賺點兒錢,我就想過去碰碰運氣,怎麽也得賺個路費出來,先到鞍山再說。”


    聽了他這番話,老者用手抬了抬眼鏡,上下打量郝運,問:“你是奉天人?做什麽的啊?”


    郝運明白他是問自己的職業,隻好說實話稱腦袋被劫匪給打壞,到現在也想不起來家具體在哪,連父母的名字都忘了,隻知道名字和家在奉天,別的都不知道。


    “啊?有這麽嚴重?”老者問。


    郝運歎了口氣:“我也沒想到,所以隻好先打個零工,賺點兒路費。”


    “打個零工?”老者問,“什麽意思?”郝運這才想起如果真是民國時期,北方人肯定聽不懂“打工”這個詞,那是廣東話,改革開放以後才傳遍全國,於是改口稱“做工”。


    老者這才聽明白了,說道:“聽你說話好像念過書似的,記不記得念過幾年啊?你應該認識字吧?”


    郝運連忙說:“字是肯定認識,能派上什麽用場?”


    “這話說的有意思!”老者笑起來,“現在認識字的可不多,來,你給我念念這張報紙。”說著老者順手從旁邊的櫃子上拿起兩張報紙,讓郝運念上麵的那張印的是什麽內容,隨便念哪裏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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