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後, 凱文用收集『露』水、采摘植物代替了晨練。青木綠樹蟒對於大型生物的攻擊『性』不強,所以手持長矛孤身行走的他, 依然較為安全。


    當他捧著野菜與野菌走迴藤床邊時,聽到腳步聲的蒂米方才『揉』了『揉』眼睛, 滿臉困倦地醒來——自從要照料剛孵化的小鳥開始, 他便生怕自己睡著後壓傷了小家夥,所以每天都睡得不沉。不然的話, 凱文得將藤床推得像『蕩』秋千, 才能將某隻懶貓喚||醒。


    蒂莫西屈肘撐起上半身,隔著藤網呆呆地俯視著同伴,『迷』茫的神情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兒”、“該幹什麽”的困『惑』。凱文看著有些好笑, 他勾了勾食指,蒂米便下意識地俯身湊近。透過藤床的網眼, 男人屈指彈了一下瞌睡蟲的腦門,笑著問道:“這下醒了嗎?”


    蒂莫西呆滯了一下, 腦內的困意被緩緩驅散,新的一天從“被欺負”開始。他小心翼翼地爬下藤床, 捧著小鳥窩落地, 叼著柳枝就開始準備鳥食,甚至顧不得自己先吃點東西。


    凱文原本津津有味地看著蒂米蘇醒後的活動, 猶如觀察著一隻大動物的生活習『性』。倏爾他目光一滯, 落在了青年的左頰上——隻見紅撲撲的麵頰上, 殘留有因枕著藤網而留下的“x”型睡痕, 連藤蔓的粗糙紋路都被印刻得十分清晰。


    他無奈地伸出手, 用暖和的光芒包裹指尖,輕輕地按摩起了同伴的側頰,如溫敷一般幫助血『液』循環。蒂莫西『迷』『惑』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又專注於手頭的工作,繼續磨製豆粉——自從有了隻小雛鳥要養,他便將生活的重心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小家夥身上,對自身的情況不怎麽關心了。


    對於同伴的觸碰,他大有一種專注於鳥食,任凱文搓扁『揉』圓的淡然。雖然這體現了親密無間的信任,但從中透出的心不在焉,也令凱文產生了“人不如鳥”的錯覺。


    畢竟在鳥蛋孵化之前,自己就好似蒂米的關注重心一般,整天被他環繞著,一迴頭就會看到一雙好奇又憧憬的眼睛,偶爾附贈一道崇拜的目光、或滿足的甜笑,令觀者輕快愉悅。那時的蒂米就像一塊天然海綿,孜孜不倦地吸收著自己釋放的一切,哪兒像現在……


    凱文通過溫敷與按摩,消除了同伴麵頰上的睡痕。他順手捏了一把暖暖的富有彈||『性』的側頰,卻連疑『惑』的目光或委屈的一瞥都沒有得到,顯然,蒂米已經將注意力全都獻給了嗷嗷待哺的小家夥。


    事實上,是凱文想多了。因為人型黑龍已經被他捏||『揉』多次,快被“欺負”習慣了,所以對此熟視無睹。


    凱文不信邪,又『揉』了『揉』青年睡得『亂』翹的短發。他撚著微帶天然卷的發絲,調侃道:“你在藤網上蹭癢了嗎?怎麽能把發型睡得像個鳥窩似的。”


    蒂莫西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極有神采,說出的話卻不合時宜:“真的像鳥窩嗎?太好了。”


    說完,他便將喂飽了的小雛鳥頂在了頭上,還緩緩地轉了兩圈,確認自己邁步時不會令小家夥翻滾下去。


    “……”原本準備替他梳理『亂』發的凱文陷入了沉默,他不該提“鳥”的。


    吃完早餐後,二人一馬啟程。


    頭頂鳥兒的蒂莫西穩健地邁步,拖著用藤網兜著的一大袋綠樹蟒,愉快地哼著奇怪的小調,雛鳥偶爾跟著“啾”上幾聲,便能令人型黑龍樂得像個小孩兒似的,笑口常開。


    這一路上,無論是雛鳥長了羽『毛』,還是叫聲又洪亮了一點,蒂莫西都會拉扯著凱文前來觀賞,自豪與愉悅之情溢於言表。凱文白天聽著一龍一鳥的合唱,晚上聽著蒂米將自己講過的故事,壓低嗓音一一複述給雛鳥聽,整個過程與帶孩子似的,建立了完整的情感聯係。


    雖然凱文對意料之外的新關係有些茫然,但對於人型黑龍而言,他不僅是在哺育一隻小鳥,更是在微妙的共情感下,治愈著自身的心理創傷——他看著小鳥從蛋殼中孵化,為其準備食水、陪伴對方成長,這是幼年時期的他所期待的一切。能看到掌心的雛鳥愉快地成長,就像心底那個躲在龍蛋裏的孩童,重新擁有了一段充實的童年迴憶。


    正因為卵生動物的特征,以及父母都消失無蹤的共同點,才令蒂莫西與雛鳥建立了特殊的聯係。這種感覺無法向同伴描繪,連黑龍自己也隻是懵懂地遵循著本心行||事。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即使望山跑死馬,他們也通過數日的徒步跋涉,離目標建築物越來越近了。


    這一天,蒂莫西正因為雛鳥主動啄食掉落的食物殘渣,而止不住地歡欣鼓舞。當天下午,他便蹲在草叢中,尋找著小巧無威脅的昆蟲,用一根手指與其戰鬥,以此教導雛鳥自主捕食。雖然不怎麽成功,但這個陪同玩樂般的教學過程,還是令他興致盎然。


    倒是凱文在見到一對鳥兒結伴而來,與樹枝上盤伏的青木綠樹蟒纏鬥時,陷入了沉思。


    當晚,他斟酌了許久,方才緩緩地向同伴說道:“獸『潮』結束了,那些受驚離巢的鳥兒似乎也開始飛迴來了。”


    “嗯?這是好事啊。”蒂莫西隨口應著,他正準備著今天的最後一次投喂,隨後便要將小家夥催睡了。


    “它們似乎是見到了被屠戮一空的鳥巢,才向附近的綠樹蟒展開了複仇。”


    “……有點晚了。”


    “可這也證明,它們對後代的維護與情感是真實的。”


    人型黑龍拿著竹扡的手一頓,他雙瞳黝||黑,好似深不見底,失去了焦距,嗓音也隨之變得低啞:“既然維護與情感是真實的,又為什麽要飛走?”


    “或許是因為獸『潮』引起的羊群效應吧,一切都以生存為基礎,這是生物的本能。”


    “可它們不在,鳥蛋會失溫,會失去孵化的可能,也會被樹蟒襲||擊。”蒂莫西想起幼年時期的自己失去了父母的庇佑,不得不與各類魔獸作戰,心頭便被委屈與不甘堵得死死的。


    “它們小小的腦袋,未必能思考這麽多。突發事件之中,時間緊急,它們隻是按著本能行||事罷了。”


    “可是鳥蛋被吃掉了!”


    “它們也在拚命複仇,它們對後代的情感是真實的。”


    “你想說什麽?”


    說到這兒,蒂莫西的語氣已經變得激烈,而凱文也必須將自己的觀念陳述完整——“我覺得,你或許應該將雛鳥交給鳥兒的父母來養育。它們會身體力行地教會小鳥如何覓食,如何飛行,如何與天敵作戰。”


    聽到要交出雛鳥,人型黑龍如被踩到尾巴的貓兒一般炸了『毛』:“它們那麽弱,可能根本保護不好『毛』球!”


    “為了後代,它們會變得堅強。即使鬥不過強敵,也能與『毛』球一起飛走。你甚至可以清出一塊安全區域,將『毛』球放入某個鳥窩之中,等到成年的鳥兒迴歸,確認了『毛』球被接納後再走。”


    “為什麽一定要將『毛』球交出去!我也能教它覓食、作戰與飛行!”


    蒂莫西情緒激動,甚至脫口而出了“教導飛行”而不自知,好在凱文也未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他隻是深吸一口氣,整理說辭,試著讓同伴更理『性』一些——


    “蒂米,你待它很好,我都看在眼裏。我相信你能讓它好吃好喝,甚至可能學會飛行與狩獵,激活屬於飛鳥的一切本能。但它若是跟著你走,就會像被豢養的寵物一般,失去自||由乃至族群。它會沒有父母,缺乏伴侶,很可能孤單地度過一生。”


    凱文的話語如同魔咒般,在蒂莫西的腦中迴響——失去父母與族群,孤單地生活,不就是他的童年嗎?他那麽大的個頭,撲扇翅膀產生的風力就足以將『毛』球掀翻,真的能教它飛行嗎?身為截然不同的兩種種族,他能與『毛』球溝通,從而令其脫離寂寞嗎?


    對於一隻雛鳥而言,是同類的照顧、教導與陪伴更重要,還是自己更重要?他代替得了整個族群對於落單的同類的意義嗎?


    蒂莫西竟有些不敢想下去……


    凱文沒有催促,蒂莫西也沒有迴應。


    不知過了多久,後者抱著小鳥窩,兀然開了口,嗓音低啞、語氣艱澀地道:“讓我再想想……”


    說完,人型黑龍便輕輕地摟著鳥窩,爬到藤床中央躺下了。凱文為他蓋上了被子,對於用肢體語言表達著自閉的同伴,他沒有碰觸對方表示安撫,隻是沉沉地歎了口氣。


    這一夜,他們都睡得不好,以至於第二天醒來時,眼下都透著淡淡的青影。


    沉默的早餐過後,二人又開始跋涉。蒂莫西被一片飄落的絨羽吸引了注意力,他仰首望去,果然有一隻鳥兒落在了前方的樹上,看著殘破的鳥窩,淒厲地哀鳴。緊跟而來的雄鳥試圖安撫它,雌鳥卻緊盯著附近的一條綠樹蟒,炸開羽『毛』,如箭般衝了過去。雄鳥見狀,立刻加入戰團,與綠樹蟒展開搏鬥。


    見兩隻成年的鳥兒並沒能占據優勢,蒂莫西啞聲問道:“你不幫它們嗎?”


    “自然有其特有的規律與平衡。我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凱文有些憂鬱地說著。他向來鋤強扶弱,但始終尊重食物鏈,維係生態平衡,就像他不反對蒂米吃各種動物一樣。


    話音剛落,暴怒的雌鳥便拚著翅膀被咬傷,成功地啄瞎了樹蟒的一隻眼。這下兩隻成年鳥兒獲得了優勢,連抓帶啄,將遍體鱗傷的勁敵驅趕到了樹枝末端。


    盤踞的綠樹蟒壓得樹枝顫抖,“吱呀”作響。情勢危機之時,它盤卷身軀,利用尾部的力量,試圖做出絕地反擊。然而一道黑影劃過,樹枝從根部斷裂,受傷的樹蟒反應不及,跟著向地麵墜落。


    人型黑龍丟下剩餘的石子,拍去手上的塵土,大步上前,一腳踏碎了樹蟒的腦袋。他用行動表明凱文不幫的話,就由他來動手。


    兩種態度沒有是與非的區別,不過是理『性』與感『性』的博弈。身為黑龍,蒂莫西的腦內沒有諸多的道義與規則,行||事往往隨心所欲,更為感『性』,也更易衝動。


    凱文看著他決然的背影,再次低歎了一口氣,沉靜的眼神卻融入了些許憐憫——他知道這次出手,是蒂米認可了那對成年鳥兒的象征。這意味著同伴開始接受歸還雛鳥的計劃,也證明了青年此時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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