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之時, 二人終於走出墳地,來到了山脈邊緣。磷火消失無蹤,火屬『性』的影響逐步降低,周圍恢複一片冷寂。蒂莫西被凱文扣上了領口,並豎起領子防寒。


    複行一段路, 他們找了片陰森卻開闊的林地駐紮,升起的火堆驅散了黑暗,為兩位旅人帶來了些許暖意。


    凱文將蒂米想要去除腐臭氣息的要求放在心上,所以一坐定,便取出了煉金容器, 準備蒸餾事宜。蒂米按照他的指示, 找出一種皮很厚實的野果,剝下所有果皮, 供同伴提取香精油。


    雖然果肉偏酸,但為了補充水分、不浪費食物, 怕酸的黑龍還是吞著唾沫, 強咽了一半。凱文爽快地吞下了另一半的果肉,完成了提煉。他拿出軟布, 倒上蒸餾出的純『露』,為二人淨麵擦身。隨後他們塗抹上冷凝的精油,淡淡的腐臭氣息漸漸被果香所掩蓋,困擾黑龍的問題就此消失。


    二人躺入被窩後, 蒂莫西嗅聞著鼻端的果香, 想象著兩枚大野果團在被窩中, 不由得咧嘴一笑,陷入了深沉的夢鄉……


    夢中的自己還是幼童狀,奔跑在一片金『色』的果林中,享受著秋季的豐收盛景。林子的盡頭,他隱約見到一男一女兩道身影,依偎在一起。熟悉的輪廓與側首望向他的舉動,令小黑龍瞬間興奮了起來。他大喊著“爸爸媽媽”,搖晃著尾巴,邁動小短腿向前跑去。


    跑著跑著,他想要摘一些路邊的野果作為禮物,於是翻越灌木叢,踮腳采摘著成熟的果實。他甚至手腳並用,以尾巴纏著樹幹,像一隻蠕動的樹熊般,爬到高處選了幾枚最大最飽滿的野果,但當他爬下樹去,抱著一堆戰利品看向前方時,父母的身影卻兀然變得模糊了……


    “爸爸、媽媽?”小黑龍呆住了,他手臂微鬆,攬著的一堆野果便“骨碌碌”地滾落在地。


    他顧不得撿起戰利品,伸著短短的手臂便向前跑去,口中唿喊著:“爸爸、媽媽,不要走!”


    然而果林的盡頭,夫妻二人的身影依然越來越淡,他們向他揮著手,仿佛是在告別。


    “別走、別走!”小黑龍急切地唿喊著,眼中蓄滿了淚水。


    他拖著尾巴,跌跌撞撞地跑著,但這條路就像是沒有盡頭,他永遠都跑不到父母的身邊。急中生『亂』,光著的腳丫子踩中了一枚腐||敗的果實,小家夥“啪嗒”一聲撲倒在地。他顧不上自己狼狽的模樣,短手短腳地還想往前爬,但抬頭望去,林子的盡頭哪裏還有二人的身影?


    他終究是被拋下了。


    小黑龍淚眼『迷』蒙地看向自己,母親為他準備的衣褲破破爛爛的,正是被魔獸石獅襲||擊的結果。鞋子重度磨損,早已沒法穿了,所以他光著腳丫,跑得滿腿泥塵……


    正是這狼狽不堪的模樣,令他意識到,自己早已沒有父母的照顧了。


    “爸爸、媽媽,你們去哪兒了……”小黑龍含混地問著,大顆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青草上,如『露』珠般滑落。


    小家夥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他趴在草地上,蜷縮得就像隻受了傷的小動物一般。


    忽然,他的身體被人扶起,腦袋上的草屑與腿上的泥塵被輕柔地拍去,連麵頰上的淚痕,都被溫暖的掌心抹淨。


    “別哭了,小花貓。”一聲溫軟的喟歎響起,充滿了無奈與關懷。


    “我、嗝兒……我不是貓!”小黑龍使勁地吸著鼻子,用含混的嗓音反駁著。


    眼前的金發男子有著一雙清澈明朗的藍眼睛,笑起來就像最澄澈的天空,明淨無雲。金發藍眸是母親的特征,但黑龍現在知道了,找上對方、並感到親切,恐怕還是因為凱文那顆溫和善良的心。他連弱小的靈感貓都會領養,撿到自己就更不會拒之門外了。


    這個選擇,令他得到了無盡的善意與溫暖,填滿了空落落的孤單內心。


    如果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成年的人型黑龍緩緩地睜開眼。或許是清晨的陽光閃耀奪目的關係,刺得他眼角閃爍著淚花。他默默鑽入被窩,偷偷地抹去脆弱的水痕,眨巴著眼,將自己的情緒調整如常,以免同伴擔心。


    隨後他坐起身,看著一旁在林中收集『露』水的背影,揚著唇角,牽起一抹滿足的微笑,嗓音低啞地自語道:“還好……”


    凱文很快便發現了起身的青年,他笑著招唿道:“早上好。”


    “早安!”


    “來看看,我有新發現。”


    “嗯?來了,是什麽?”


    “這株黑玉似的植物,燉酥了就可以食用。它的豆果能榨油,塊莖則可以作為主食,不過不能多吃,不然舌頭會發麻。你喜歡吃芝士,我將塊莖燉酥搗爛了,做成芝士軟心餅吧?想吃甜的也可以做成蜂蜜黑玉泥。”


    “好!我幫你挖!”


    “附近就這一株,不過整片暗影森林中肯定還有,我們可以路過時采集。”


    “嗯!”


    人型黑龍看著男人溫和的側顏,一切觸手可及,令他幸福又滿足。


    “嗯?『摸』||我的臉做什麽?”


    “唔……有土屑!好了,拍掉了”


    蒂莫西生澀地撒了個小謊,隨後吐了吐舌,跑去咀嚼柳枝刷牙。


    他疊起被子,騰出防『潮』的薄墊,挖坑收集飲用水。早餐過後,跟著凱文練了會兒拳腳功夫,二人啟程出發。


    附近的森林逐步被暗影魔力侵蝕,連土壤顏『色』都隨之變深。即使在白天,凱文的光明魔力也受到抑製,隻能發揮出六七成的效果,若是夜晚則更嚴重。


    如果沒有獸『潮』,林中的每片區域都會有魔獸看守,危險『性』顯而易見。所以即使有冒險者組隊探索,各地的魔獸森林依舊是西大陸最危險的區域之一,不適合人類生存。


    走著走著,林中||出現了一種紫黑『色』的大型花卉,每朵都抽||出數十條紫『色』的絲狀物,飄逸下垂,在風中搖曳。


    “這是陰雲花,畏光喜暗,會用細狀的小苞片收集遊離的暗影元素,累積後||進行噴發。”


    凱文話音剛落,不遠處的一朵陰雲花收攏花瓣,迴歸花||苞般的狀態,醞釀片刻,直到整枚花||苞都鼓鼓囊囊的,這才徒然綻放,如噴泉般拋灑出一大片黑煙,令附近的光線陰沉了幾分。


    “看,就像這樣。它們噴發的黑煙會形成陰雲般的存在,籠罩著森林,抵禦陽光,往往受到不少暗係動植物的喜愛。”


    說到這兒,凱文心頭一動,就近研究起了一朵陰雲花——他之前就起了改良光屬『性』防禦魔法的心思,光盾擅長防守物理攻擊,所以他想要加強光明結界對魔法的防禦,不如就以定期噴發的陰雲花為實驗主體,試著抵擋它噴灑出的暗影能量,安全又可控。


    於是二人就地紮營,蒂莫西在凱文的指點下,收集黑玉狀的豆果與塊莖,分別用來榨油與食用,凱文則盤坐在一朵陰雲花旁,遷思迴慮。


    在他的實踐與認知中,光盾就是將光明能量整齊又密集地排布,形成如有實質的防禦壁,才能在觸碰撞擊中,抵擋其它物質。哪怕是冰箭、隕石、酸雨這樣的魔法,隻要有實體,就能被阻擋。但換成暗影箭、閃電鏈、石化術一類的魔法,光盾的防禦效果便大打折扣了。


    究其根由,不過是光盾抵擋不了無形的能量罷了。流動的魔法能量可以無視光盾的存在,直擊施法者,就像陽光穿透玻璃一樣,自然而然。那麽該如何抵禦這些無需生成實體的魔法呢?


    凱文虛握了一把飄渺的黑煙,進行思考。當他握緊拳頭,黑煙卻從指縫間逸散時,靈感終於不期而至。


    如果說光盾是近乎凝為實質的光明,他能否將光明結界改良為流淌的光明能量?它就像奔流的河水,入侵的雪花或冰雹都會被衝散。這樣一來,想要入侵的異種能量就會與結界碰擦,彼此消磨,變相地削弱了敵對魔法的威力。


    凱文行動力強,想到便立刻動手開始實驗。他先用尋常的結界包裹住眼前的陰雲花,隨後逐步替換光明符文,將凝聚的功能打散為流動,恢複成無形的光明能量……


    當蒂莫西用樹葉包裹了一大捧豆果與塊莖,滿載而歸時,凱文正實驗失敗,被噴發的黑煙熏了一頭一臉,咳嗽不斷。


    蒂莫西一呆,旋即放下食物,跑去給同伴擦臉。片刻過後,他的掌心黑漆漆的,凱文則被他抹成了花貓臉狀,看起來格外狼狽。


    二人對視了一下,隨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尾巴尖兒偷偷地竄過去,彈了一下||陰雲花,以示||威||脅。


    沾水的軟布反複抹拭,將二人的頭臉與掌心擦了個幹淨。凱文在蒂米的注視下,繼續進行試驗。


    陸續地失敗了四次後,凱文終於成功地以流淌的光明能量,完整地包裹住了陰雲花,並支撐過了它的噴發期。整個小型結界中充滿濃鬱的黑煙,仿若一個黑球。凱文不斷地注入光明魔力,對抗其中的暗影能量,才不會令結界被蝕穿。


    “陰雲花體積小、噴灑的暗影能量也有限,想要封||鎖它一小會兒,隻需要我十分之一的魔力。如果是魔獸的魔力吐息,恐怕一下就會消耗了五分之一,甚至更多。不過這裏是暗影森林,對光明魔法具有天然壓製,若是走出這兒,結界的效果還能翻上一倍。”


    就過程而言,這次改良堪稱順利。如果再遇上晶鱗蜥蜴,凱文有五成的把握抵擋石化術,也就不會被二次晶化了。


    看著內部黑霧流轉的光球,他充滿了成就感,連蒂莫西都笑眯眯的,直誇他聰明。凱文笑著彈了一下同伴的腦門,收起了自滿的情緒。想起陰雲花作為魔『藥』的價值,他試著收攏結界,壓縮暗影能量。


    當黑煙變得深沉濃鬱、漆黑如墨時,凱文才雙手作勢按||壓,令光明結界完全沉入地底,包裹住了陰雲花的根部。他停止了魔力輸送,光明能量立刻受到暗影森林的侵蝕,很快便冰消雪融。


    與此同時,陰雲花那紫黑『色』的花瓣,『色』澤進一步變得暗沉,充滿厚重的質感,這是通過根係吸收了暗影魔力的結果。見它被滋潤得成『色』提高,凱文將其連根挖出,並向同伴解釋道:“陰雲花的根狀莖可入『藥』,味苦、『性』涼,有清熱解毒、消炎止痛的功效。不過它全株有毒,不可食用,可以作為魔『藥』素材賣給煉金師協會。”


    黑龍聽到“味苦”時,便已抿起了唇。他托起自己挖掘的可食用植物,一臉的求表揚,於是被喂了一格蜂巢蜜,甜滋滋地『舔』||著唇。


    二人在此處滿載而歸,空『蕩』『蕩』的森林似乎並無威脅。但當夜晚降臨時,暗影森林的植物仿佛活了過來,展開了暗夜的狂歡,尖嘯著歡迎兩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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