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威斯特爾大公而言,眼前金發藍眸的男子並不陌生,因為短短兩個月內,他已經被對方拜訪四五次了。


    起初,他以為對方代表教會前來與自己接洽。隻要有足夠的利益交換,他並不介意公國被暗中納入南境版圖,也免得將來發生南北戰爭後,緩衝國會跟著淪為炮灰。


    然而看著對方那一身陳舊的牧師服,舉手投足隻見溫和與光明磊落,缺乏高貴與倨傲,他便知道對方不可能是高階神職人員了。既然沒有實權,就沒什麽可談的了,他可不是樂於奉獻的信徒。


    誰知對方竟是為了檻阱丘陵地下的角鬥場而來,向自己陳述其危害,建議派兵封禁,懲治違法開辦角鬥場的黑虎傭兵團……大公差點以為自己遇到了正直的傻|瓜,他辛苦地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隨後命管家將牧師送出了公爵府。


    作為威斯特爾大公,他最具有威懾力的就是麾下的長||槍騎士團,兩百多位精銳騎士與扈從、武裝雜役組成的直屬軍隊,足以在民風彪悍的威斯特爾公國橫行無忌。然而看似風光的軍事力量,卻是靠真金白銀堆出來的,盔甲與戰馬十分昂貴,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需要近十二份采邑維持軍事花銷。


    所以在得知“黑虎”駐紮在公國的並非主力部隊時,他與騎士長按照對方擁有戰時增援的優勢,進行過軍事推演,得出的結論是兩敗俱傷。而他怎麽可能放任自己用重金養活的軍隊,為了維護正義而傷亡慘重?所以對於角鬥場的建立,他始終抱著合則兩利、鬥則俱傷的態度。


    唯一令他不滿的,就是那個威廉姆斯不懂規矩,竟沒有按照角鬥場的收入給他分成,而是每半年奉上一批金銀寶石,價值不足角鬥場收入的十分之一。這種怠慢的態度令他恨得牙癢癢,而角鬥場也在這兩年中,於公國的地下如毒瘤般長大了。


    所以在牧師三番五次前來拜訪,並列舉了角鬥場更多的惡行之後,他終於鬆了口,答應對方隻要呈上足夠的證據,他就會著手對付角鬥場。當然,這隻是隨口糊弄,他不過是想要驅使對方,為自己獲取一些角鬥場的情報與罪證,從而威懾“黑虎”,再找機會與威廉姆斯談判,完成利益分割。


    他考慮過了,隻要對方鬆口,讓出三成收益,他便願意成為角鬥場的保||護||傘。如果威廉姆斯眼光長遠,讓步到四成,那麽他的長||槍騎士團可以為其維護秩序,而他則著手推動角鬥場的合法化,屆時一榮俱榮。至於那些證據、乃至牧師本人,都可以成為自己向角鬥場示好的禮物,表達他合作的誠意。


    這套空手套白狼的方案,是建立在牧師能成功調查取證的基礎上的。見對方始終單槍匹馬的,原本他並未抱多大期望,誰知今天下午他剛鬆了口,做出約定,黃昏時分,角鬥場就出了大事,連舉辦宴會的自己都被驚動了。


    大公有些驚疑不定,他懷疑自己看走了眼,或許眼前的牧師是教會的苦修者,摒棄了物質享受,平易近人,卻擁有超凡的實力,獨自在北境行走,將鋤強扶弱視為修行的一部分。也正是這樣的懷疑,令他收起了原本的打算,選擇了更為平和的會麵。


    對方果然呈上了一疊清單作為證據,大公粗略地翻閱了兩張,見上麵羅列了角鬥場奴役異族、販賣人口的賬目,他口頭嗬斥著“草菅人命,狗膽包天”,心中則想著“果然是暴利,這次不分一杯羹,決不罷休”。


    凱文察言觀色,默不作聲。


    大公漫不經心地看著,目光幾乎定格在那些誘人的數額上,他隨口詢問道:“此次前去,有何見聞?”


    他以為對方會譴責角鬥場,或者描述行動之艱難,加重他懲處“黑虎”的決心。然而對於竊取資料,牧師隻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隨後由魔獸傷人逃逸事件,不經意地提到了地下四層的現狀——


    “還好角鬥場馭獸師充足,已經馴服了一批大型魔獸,不然暴||亂就難以鎮||壓了。我記得有龍鷹、雙足飛龍、鐵甲犀牛、還有應該已經滅絕了的猛獁象等,飛行係的配鞍,陸行係的背上搭建了遮頂木座,簡直像個移動小屋,挺新奇的。”


    大公心頭一動,隱約捕捉到了一點什麽,但靈感稍縱即逝。如果他不懼風險,派人探查過“深淵”,就能知道牧師在信口雌黃,可惜他不願與角鬥場交惡,此時便隻能接受二||手情報了。


    凱文在潤色過的假消息中,添加了一條真實情報:“不過與地下五層相比,第四層的魔獸就不算什麽了。”


    “哦?為什麽?難道那兒還能待著兩個大魔導師不成?”


    “是大魔導師也望塵莫及的生物。”


    凱文吊足了大公的胃口,隨後才道:“那是一頭成年的黑龍。”


    “什麽?黑龍??不可能,一頭巨龍就足以匹敵半個軍團,‘黑虎’哪來這個實力捕獲巨龍!”


    “我也很驚訝,他們太讓人意外了。黑龍被安置在深淵底帶最大的一間密室之中,光是鎖鏈就有這麽粗……”


    凱文比劃了一個驚人的尺寸。事實上,當他抵達深淵底帶時,見到的也就隻有散落一地的巨型鎖鏈。不過這不影響他麵不改色地唬人,因為他相信,哪怕黑龍成功逃逸,角鬥場也不可能對外承認這件秘聞。畢竟捕獲史詩級的生物,一定是作為殺手鐧而秘密存在的。


    大公果然麵色一變。他想起監視檻阱丘陵的斥候向自己匯報過,半年前角鬥場曾挖地三尺,大興土木。之後“黑虎”的主力部隊趁夜抵達,運送了大量物資。由於守衛森嚴,貨品又被裝箱、或以黑布遮蓋,所以斥候沒能看出個所以然,隻聽到各種獸類的低吼。現在想來,自己以為的挖掘密道,恐怕是在擴建通道,好讓一頭巨龍完整地通過!


    在自己的公國中,竟然有這等危險生物存在,不得不慎重對待。大公一邊思索著,一邊打開抽屜,掏出一小袋早已選好的物品,遞給對方道:“跑這一趟辛苦了,我這兒正好有點法師能用到的東西,別客氣。”


    雖然凱文不是為了報酬才跑這一趟的,但他還是收下並表示感謝,因為他知道,這是談話告一段落、大公準備送客的暗示。所以他沒有再討人嫌地指責角鬥場,或者要求大公施壓,而是利落地轉身離開。


    走出會客廳後,他打開袋子看了一眼。這不是出於好奇,而是想通過其價值,判斷大公對這件事的態度。不出意料,袋中裝的物品不怎麽值錢,隻是一把能量水晶碎屑而已。


    如果說指甲蓋大小的一片能量水晶碎片,能支持中階法師施法兩到三次,那麽兩倍體積的一把碎屑,使用一次就會風化,崩解為一把無用的細沙。所以法師很少以能量水晶碎屑補充魔力,而會將其歸入魔法材料的範疇,用於附魔、鍛造、煉金等方麵。


    這一小袋碎屑,大約價值五六枚金幣。凱文想到在角鬥場作為治療者“打工”的一個多月,收獲的兩枚金幣已全部用來購||買光明砂,提煉太陽微塵,他便不由得苦笑——帶著幹癟的錢袋窮遊大陸,讓山賊與強盜敗興而歸。


    自嘲歸自嘲,他還是感謝上蒼賦予了他光明親和的體質,令他能成為一名光明法師的。如果他隻是平民,從事種植、漁獵、挖礦、紡織等工作,那麽三四枚金幣就夠一家人生活一整年的了。


    凱文走下二樓,來到宴會大廳,隻見一桶桶葡萄酒被運來,蔬菜、水果和堅果隨處可見,野味與魚肉一樣不缺,昂貴的胡椒粉與蜂蜜用來調味……


    想到平民家中常見的黑麵包,硬得足以當武器防身,凱文便忍不住低歎一聲。此時,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傳來——


    “你們絕對想象不到我見到了什麽!那個跳下龍鷹的威廉姆斯,竟然化為一團灰影,勉強組成人形!它對我咧嘴笑了一下,然後就跑出通道,還降下了閘門!這不是要害死在貴賓席滯留的人嗎?其心可誅!”


    凱文抬眼望去,隻見阿普頓男爵正端著一杯葡萄酒,繪聲繪色地向貴||族們描繪著暴||亂經過,重點則放在了那個神秘的灰影身上。聽到它能變形,果然引起了貴婦、小姐們的一片驚唿——


    “歐,天呐,你是說它能變成人嗎?太不可思議了!”


    “它能變成威廉姆斯,那能變成我們嗎?”


    “別瞎說,聽起來瘮的慌。”


    “還好男爵你沒事。”


    “哪有能隨意變形的生物,我不信。”


    見有人質疑,男爵接過話題,表示親眼看到威廉姆斯隨後趕來維持秩序,可見這一出一進的,必定有個冒牌貨。隨後他又以多出一頭雙足飛龍作為佐證,一旁被他帶入宴會的酒館女招待,跟著妙語連珠,將整件事說得活靈活現,惹得貴婦們以扇掩口,驚唿不斷。


    吸引了諸多目光的男爵,並不介意自己像個小醜,在娛樂眾人。他越是興奮,便越是舌燦蓮花,將流言與真相編織在一起,難分難解。這個動||亂後的夜晚隻是他邁出的第一步,將來功成名遂再迴首,這一幕便可稱為小人物也有春天。


    豎琴手與遊吟詩人被眾人晾在一邊,凱文邁步離開,也沒有引起太多關注。他已經聽明白了,男爵正在指證會變形的灰影人,將對方描述成動||亂的源頭、幕後黑手、罪魁禍首。而被冒充的威廉姆斯則是半個受害者,就此推卸了一大半的責任,唯餘會足額賠償的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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