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刻,我從死氣沉沉的世界中踏出,來到了人間。


    而你恰到好處地出現在視野裏,與我目光相接。


    然後贈與了一個比夕陽更有溫度的微笑。[1]


    噴泉池每隔一小時的水花再次噴湧而出時,池邊的人群已經散去了。


    穿著白色紗裙的人將琴盒隨手放在地上,然後打開了自己的便當盒,就這樣坐在池邊吃起了自己的晚飯。


    天色已薄暮,她咬下一口新鮮鬆軟的三明治,望著這一片天空,神情嫻靜。


    有水滴濺在她身上、頭發上、手臂上,她也泰然處之。


    在每個行人都錯身奔波的這條街上,她是唯一停留的風景。


    有人佇立許久,終於邁開腳步朝她走去,卻隻敢落坐在離她半米遠的池邊,安靜地撕開吸管包裝,然後戳進杯子。


    “我可以用三明治換你的咖啡嗎?”


    一道聲音在身旁響起,夏唯手裏的動作一頓,側頭看了過去。


    撐著頭坐在左手邊的人笑著看她,示意了一下她手中的咖啡。


    這樣近距離去看她的模樣,夏唯連最後一點說服自己的借口也不攻自破了。


    麵前這個人,和自己夢中的那個人長得一模一樣——無論是樣貌還是眼神。


    甚至是說話的聲調與口吻,都如出一轍。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夏唯心亂如麻,清晰的邏輯思維和混亂的迴憶片段糾纏在一起,讓她一時間忘了迴答。


    對麵的人卻也沒有介意,她看了眼自己手中還未拆開的另一個三明治,又看了眼夏唯端著的咖啡,恍然道:“好像價格差了很多。”


    夏唯終於迴過了神,她擺擺手,正要開口說什麽,麵前的人突然探身過來,湊近了些。


    “可是我真的很想喝這杯咖啡。我有什麽能為你做的嗎?作為交換。”


    她的麵容側對著夕陽的餘暉,像是被打上了一層暖色側影,柔和了輪廓。


    那雙眼睛卻很明亮,用一種毫不遮掩的期盼注視著她。


    夏唯望著這雙眼睛,不知為何,將那句“三明治就好”又給咽了迴去。


    她想了想,問麵前的人:“那我能知道剛剛那首曲子的名字嗎?”


    分明不是夢中的那一首,但卻給了她沒有來由的強烈熟悉感。


    可是無論怎麽迴憶,夏唯都記不起來是什麽時候聽過。


    “這樣就可以了嗎?”


    傾著上身的人向她確認了一次。


    夏唯點了點頭,抬手將已經插上吸管的咖啡遞過去。


    於是麵前的人便微微垂下頭,張口含住。


    夏唯一下子愣住。


    這個距離太近了,她甚至能看清這個人的每一根眼睫,又長又卷,眉眼卻幹淨得找不見瑕疵,像是造物主傾注心血打造出來的完美人偶。


    握著咖啡的手僵硬得不知該怎麽做才好,但眼前的人隻是喝了一點,很快又直起了身。


    夏唯重新找迴了唿吸的方式。


    她掩飾住自己的不自在,收迴了手。


    “多謝款待。”


    坐在池邊的人側著身看她,笑著道謝,神情自然得像是什麽也沒發生。


    身後吵鬧的噴泉池在這一秒進入了休眠期,嘈雜水聲消失後,夏唯終於聽見了自己那很有存在感的心跳聲。


    在她努力平複這奇怪的反應時,左邊的人已經彎腰拿起了地上的琴盒,一個起身將它背上,站在了夏唯的麵前。


    她身後的粉橙天光正在與夜幕交接,難得一見的璀璨星星已經爬上深藍色的天空,若隱若現。


    穿著白色紗裙的人抬起手向夏唯揮了揮,作為告別。


    “對了。”


    她一邊輕盈地後退著,一邊開口告訴夏唯:“曲子的名字是《it was a good day to die》。”


    說著這句話的人淹沒在這一日最後的陽光中,窺不見她臉上的神情。


    話音落下後,輕紗裙擺轉過一個優雅的弧度,背著琴的人轉身一步步走遠。


    夏唯怔怔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慢慢咀嚼出了這個名字的含義。


    《it was a good day to die》


    ——那是個死去的好日子。


    帶著燉好的補湯走進病房時,已經有點晚了。


    夏唯輕輕關上門,提著保溫盒走到床邊,看了眼病床上的人。


    因為頭部受的傷不輕,秦明月這段時間會很嗜睡,醒過來的時間並不多。


    這會兒她也才剛醒,看見床邊的人,聲音有些沙啞地問:“你吃過飯了嗎?”


    夏唯放下保溫盒,點頭道:“吃過了。你餓不餓?我燉了湯,現在喝點嗎?”


    秦明月輕聲道:“醫院有三餐,你不用特意迴家一趟,太費時費力了。”


    “這樣好得快。”夏唯打開保溫盒,倒了一小碗,走到床邊喂她喝。


    生病的人往往會更無害一些,也更脆弱一些。


    往常從不喝這些補湯的秦明月,這次也借著夏唯的手乖乖喝掉了一整碗。


    “晚上我就在這裏睡吧,你喝了湯容易想上廁所。”她收拾著保溫盒,一邊說。


    秦明月有些抗拒這件事,開口道:“你迴家休息,我自己能上。”


    她腿上隻有一些皮外傷,真的傷得重的是頭部和手臂,所以下床是沒問題的。


    “一隻手打著石膏怎麽上廁所。”夏唯搖搖頭,對她的堅持有些無奈。


    但她從來就沒有在意見分歧的時候說服過秦明月,這次也一樣。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總是下意識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吧。


    夏唯沒什麽表情地想著,拿起保溫盒,在門禁時間到之前離開了住院部。


    坐上醫院門口的末班車之後,夏唯摸了摸肚子,突然想起什麽,抬手翻出了包裏的那個沒拆開的三明治。


    事實證明,秦明月也從不懷疑她說的話。


    隻要她認真撒謊。


    又是一整天沒吃東西,夏唯撕開三明治的透明包裝,聞到香味時終於有了點胃口。


    她本以為自己不一定吃得下,疲憊大於饑餓時,再好吃的食物也難入口。


    但第一口咬下去時,豐富的口感和鮮美的醬汁立刻在嘴裏爆開來,引出了最原始的食欲。


    夏唯有些難以置信。


    這竟然是一個三明治的味道嗎?


    麵包鬆軟綿密,蔬菜又脆又清甜,煎過的鱈魚肉鮮甜卻一點腥味都沒有,而是散發著黃油的奶香味。裏麵不知道放了什麽醬汁,酸甜又有一點鹹味,爽口不膩味。


    等到迴過神來時,夏唯才發現自己已經吃完了整個三明治。


    這個份量並不小,普通女性吃一個就完全飽了。


    想到帶了兩個在身上的人,夏唯不由得感歎一句:“看著這麽瘦,沒想到食量挺大的。”


    商伊打了個噴嚏。


    她抽出一張廚房紙,擦了擦鼻子,然後繼續將油鍋裏的鱈魚肉翻麵。


    油脂不斷爆開,香味彌漫了整個廚房。


    保姆好幾次路過廚房門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饞得不得了。


    太太也真是的,怎麽最近天天這個點在廚房裏做吃的啊?


    再這樣下去,她這個靠手藝吃飯的人都不好意思下廚了。


    大門外響起了汽車停下的聲音,聽著那聲音進了車庫之後,保姆連忙去打開大門,等著家裏的男主人進門。


    廚房裏的人已經關了火,開始處理最後幾個步驟。


    李正進家門的時候,一下子就聞到了滿屋子的香味,他在應酬上喝了不少酒,這會兒卻被勾出了饑餓感。


    “阿姨今晚做了什麽好吃的?”


    他笑著問廚房門口的人。


    保姆笑眯眯地說:“我哪兒有這麽好的手藝啊,都是太太做的,可香了。”


    她本以為這句話能讓麵前的人進廚房看一眼,卻沒想到對方聽完之後,頓時失去了興致,轉身走上了樓。


    保姆愣了半天,最後隻能歎一口氣。


    看來這男人的心根本不在太太身上,就是不知道,究竟在哪個女人身上。


    將明天的晚飯準備好之後,商伊跟保姆道了晚安,迴了樓上。


    她像是根本沒發現有人迴來了一樣,自顧自地忙著她的事情。


    臥室的門打開後,淺金色的大狗立刻撲了過來,聞著她身上殘留的香味。


    “不是給你吃的。”她蹲下身揉了揉笨笨的腦袋,然後笑著走進了浴室。


    失望的大狗隻好迴了自己狗窩,繼續趴著睡覺。


    洗掉一身味道之後,穿著寬鬆睡衣的女人走出浴室,站在了鏡子前。


    她掀起裙底,露出了自己光滑平坦的小腹。


    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她搖搖頭,自言自語般開口道:“塞枕頭還是太假了。”


    她說著,虛掩住了自己的肚子。


    平坦的小腹慢慢隆起,形成了一個小山坡一樣的弧度。


    商伊漫不經心地轉了一圈,隨後調整了幾次,終於停在了一個比較滿意的大小。


    梳妝台上攤開著一本小說,她抬手拿起來翻了翻,確定已經沒了參考價值之後,便隨手往空中一扔。


    下一秒,花花綠綠的書消失了蹤跡。


    商伊站在鏡子前,慢慢撫摸著自己凸起的小腹,神態一次比一次更像一個孕育著生命的母親。


    最後她滿意地笑了笑。


    舞台和道具都已經搭好。


    接下來,有請演員們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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