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齊帝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他的嗓子裏發出近似於野獸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顧源擔心苻寶出事,便縱身不動聲色的擋在苻寶身前, 坦然的與齊帝對視著, 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半晌, 顧源硬聲道:“陛下,小六已經被您逼過一次了, 您不能再逼她第二次。她是人,不是沒有感情的容器,既然您是她的父親, 便該護佑她一輩子不受傷害,如果您做不到,那就讓我帶她離開。”


    他的眸子堅定卻又充滿溫度, 苻寶從未見過這樣的顧源,哪怕是在第一世的時候,他也沒有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大多數的時候,他的眼裏總是帶著淺淡的笑,而麵對旁人的時候,則是清冷的, 頗有些生人勿進的意思。


    正因為如此, 她從沒想過他會和誰起衝突,他隻要站在她身側,她就很安心了。而現在, 麵對齊國最有權勢的男人,他的氣勢卻根本不輸,甚至是占據上風的。


    因為他有溫度,一個有溫度的強大的人,將會是最恐怖的上位者。


    齊帝有些顫抖,這種顫抖來自於他對未來的估計。他從心底裏膽寒起來,這種濃重的寒意使他忍不住的冷笑起來,在他死後,若顧源一心要反,苻容根本不是顧源的對手。也許更可怕的,日漸年邁的他總有一天也將不是顧源的對手。


    “顧源,你知不知道,朕現在就可以弄死你?就像弄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齊帝死死盯著顧源的眼睛,沉聲道。


    “知道,不過在死之前,我也會送小六離開,有多遠走多遠。她隻是個小姑娘,為齊國犧牲一次就夠了,犯不著生生世世都繞在裏麵。”顧源沒有絲毫要退縮的意思,事情既然已經做了,那便做絕。


    苻寶擔心顧源的安危,忙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她上前一步,盡可能的讓齊帝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若是他能把顧源剛才說的話忘記了,那便是最好。


    “父皇,您讓我嫁給上官衝,這件事對王元修來說根本就不公平。您與王丞相是至交,您有沒有想過,他會怎麽想?這天下人又會怎麽看他?”苻寶握緊了雙拳,詰問道。


    齊帝神色懨懨,可他的聲音卻不容置疑:“朕與景略雖是知己,更是君臣,無論朕做什麽,他都會理解的,就算再有百般的不願,也得給朕忍著。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朕相信他。”


    他頓了頓,撐著案幾緩緩站起身來,道:“小六,於朕而言,你也是臣子,現在不是你討價還價的時候,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更何況朕隻是讓你去嫁人。”


    他的聲音陰沉,眸子微微眯著,像一隻鷹,抓住獵物死穴的鷹。


    他踱步走到苻寶身側,低聲道:“你若不肯,那麽不光是你,顧源身為你的師父,卻連臣子的本分都沒教給你,他也該死。”


    齊帝咬牙切齒的,麵目可怖的像是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苻寶避過頭去,半晌,她抬起頭來,毫無懼色的望著齊帝,道:“我可以嫁,但我要帶顧源一起去梁國。”


    “不,小六。無論是誰,就算是我也不值得你這麽做!”顧源的瞳孔倏的放大,他深深的望著苻寶,那一雙眸子微微的閃爍著,宛如平靜湖麵下洶湧的波濤,一陣強過一陣的擊打在苻寶心上。


    她避過頭去,深唿吸了一口,迎上齊帝的目光。見齊帝沉默著,看向顧源的目光中滿是探究和猶疑,苻寶又補了一句:“他走了,就再也不會迴來了,他這一生永遠都不會再踏上齊國的土地。”


    “你管的住他?”齊帝冷哼一聲,“他的野心,他的抱負,你管的住?”


    苻寶勾了勾唇,輕蔑的看著齊帝,道:“他原本也沒什麽野心,這些不過是父皇臆想出來的罷了。父皇在他身上看到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她站得更直了些,將胸膛挺了起來,道:“父皇若是不肯也沒什麽,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不怕,想來顧源也不怕。”


    她說著,與顧源相視一笑。她的笑是坦然而悠閑的,可顧源的笑卻是無奈痛苦,卻又夾雜著舍命陪君子的決心的。


    *


    身後的大門重重的關上,苻寶和顧源望著正午熱烈的陽光,一時竟感慨的說不出話來。這一片天空,終究是再也看不到了。


    苻寶側身轉向他,笑著鬆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這一世大概是活下來了。”


    顧源望著她眼中的淚光,不覺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臉頰,沒有說話。隻是他心裏清楚,他這一輩子都再也沒有辦法自由了,不是因為監視,而是他的心上係了枷鎖。以後生命中的每一天,他都會想著,是麵前的這個姑娘犧牲了自己,隻為換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他心裏一酸,卻又清醒的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如果換了是他,也一定會為了她這麽做的。他們兩個人糾纏了幾世,早已分不清誰欠誰更多了。


    若當真能糾纏下去,當真世世有羈絆,也好。起碼對於他來說,是上天的恩賜。這一輩子,每當他心痛的時候,都會想起她。這將是上天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你做什麽!”王元修猛地衝上來,將顧源的手拍了下去。他力道極大,顧源腳下一個踉蹌,“砰”的一聲撞在了大殿的門上。


    他有些狼狽的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個更加狼狽的王元修。


    苻寶趕忙過去將顧源扶起來,她歪著身子看向王元修,本想質問他,卻又因為內疚和心虛而住了口。


    她低下頭來,避過王元修的目光,道:“顧源不過是幫我擦臉上的汗,沒有別的意思。”


    “是麽?”王元修苦笑著,他甚至不敢多問一句,為什麽苻寶和顧源會一起從大殿裏走出來。


    “元修,進去罷。”王猛走過來,他目光沉著,臉上沒有一分多餘的情緒,和苻寶之前每一次見到的模樣都沒有任何區別。喜怒不形於色是什麽樣,大約也就是王猛這樣了。


    王元修看著苻寶的樣子,隻覺胸口悶得要嘔出血來,他沒說話,隻一甩衣袖,便大步跟著王猛一道進了大殿。


    苻寶和顧源一時有些怔怔,半晌,苻寶看向顧源,道:“你先迴去罷,想來府裏也有許多要安排的事,不必在這裏耗著了。”


    “那你呢?”顧源關切的問道。


    苻寶咬著唇,臉上擠出一抹苦澀的笑來,映襯著她蒼白的麵龐,顯得尤為憔悴,她看了看大殿的門,道:“該麵對的事,我總要麵對的。我在這裏等他,也算是好好的道個別。”


    “我陪你罷。”顧源擔憂的說道。


    苻寶輕輕搖了搖頭,道:“隻怕你在,他更要多心了。”她舒了一口氣,道:“很多事情說開了比較好。”


    顧源心知她說的有理,雖然不安,卻也明白兩個人中間原本就插不下第三個人的。


    直到看不到顧源的背影,苻寶才喚了個宮人過來,吩咐道:“若是待會王公子出來,你就告訴他,我在不遠處的湖心亭裏等他。”


    那宮人應了聲是,苻寶便帶著紛雜的思緒,緩緩的朝著湖心亭走去。她心裏亂糟糟的,像是理不清的絲線,她既不知道該怎麽和王元修解釋,也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上官衝。這種可怕的感覺幾乎要把她逼瘋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湖心亭的,她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像有千百隻蜜蜂在鬧著,碧藍色的湖水蕩漾著,一簇一簇的湧過來,又一簇一簇的退下去,直看得她頭暈。


    她背過身子,靠在美人靠上,腦袋歪在一旁的柱子上,等待著王元修的到來。他是一定會來的,她知道。他一定有好多話要問,有好多話要說,也許,還有好多的不甘和好多的恨等著紓解。


    她像一個不知道答案的人,在等著一個隻想要答案的人。


    她閉上眼睛,直到聽到微微的喘息聲和沉重的腳步聲,才睜開眼睛。隻見王元修正站在她麵前,他慘白了一張臉,眼眸猩紅,但他並不憤怒,而是顯得頹敗。


    “陛下說,你答應嫁到梁國去了。你大約是很開心的罷?嫁給上官衝,一向是你的夙願,對不對?”他舔了舔幹涸的唇,苦澀的竟擠不出一個笑來,他盡量的心平氣和,可說出來的話依舊是質問的語氣。


    他沒有辦法。


    苻寶把頭埋下去,道:“我是答應了,可我並不開心,也沒什麽好開心的。” 頓了頓,她接著道:“對不起。”


    “你是為了顧源才答應的,對不對?”王元修怒極反笑,他嗤嗤的笑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笑聲那樣慘烈,苻寶竟生出幾分心驚來。


    “對不起,我……元修,我沒辦法,我……”苻寶的話語蒼白無力,她原本也就是蒼白無力的。她用力摳著美人靠上隱約翻起的木刺,指尖有些發白,可她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小六,”王元修停下來,痛苦的望著她,道:“當年,你為了上官衝答應嫁給我,現在,你又為了顧源背棄我們的婚約。”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呐喊道:“我在你心裏到底算是什麽?啊?你有愛過我嗎?哪怕是一刻,有嗎?”


    他沒有等苻寶迴答,便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他不需要她迴答,因為他原本就是知道答案的。


    直到走出很遠,他才閉了閉眼睛。夢該醒了。屬於王元修那個幹淨的少年的夢,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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