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選的日子不錯, 辦牡丹宴這日, 的確是晴空萬裏的。宴席設在花萼相輝樓外的沉香湖畔,除去名貴的牡丹花盞, 旁的牡丹花早已提前幾天便擺了上去, 滿滿當當的圍了一整圈, 若說旁的地方還看不出齊國的大國之氣,此處也當看出來了。


    湖邊停了一條畫舫, 裏麵收拾得幹淨利落,每隔幾步都放了冰盆,不僅解了暑氣, 也解了湖水升騰的潮氣,在裏麵品茶、賞花,都是得宜的。而宴席也就設在這裏。


    畫舫之中畢竟局促了些, 還未開席時,一眾皇子、公主便都站在湖畔,圍著一簇一簇的牡丹花談笑著,遠遠看去,畫舫宛如停在花海之中,倒比一旁的花萼相輝樓來得更花團錦簇。


    齊帝和高貴妃站在畫舫外的甲板上,臉上流露出難得的笑容。他眯著眼, 略略的避過陽光, 笑著道:“今日是家宴,你們都鬆快些,朕瞧著也高興。”


    見眾人齊齊應了聲“是”, 齊帝又轉頭看向高貴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辦這麽一場宴會,你辛苦了。”


    高貴妃抿著唇笑著,道:“陛下喜歡,臣妾便算不得辛苦。”


    齊帝麵色悠然,見陳瀛站在苻華身側,不知在說些什麽,苻華看上去雖不算熱絡,倒也是含著笑的,兩個人站在一處,倒越發的有小兒女之間絮語的感覺,他也就略略放下心來,道:“小五同意了這門親事,你功不可沒呐。”


    高貴妃一怔,背脊一瞬間有些僵硬,可麵上還是笑著的,她微不可聞的把手從齊帝的手中抽出來,理了理鬢發上的珠釵,柔聲道:“小五懂得陛下對她的疼愛,臣妾並沒有費多少力氣。”


    “嗯,是個惜福的孩子。”齊帝全然沒有察覺高貴妃細小的舉動和緊繃的身體所代表的意義,他隻是像救世主一般,審視著眼前的人們,無論是他的兒女,還是旁的什麽人,對於他賜給他們的一切,他們隻能跪著服從,並滿心歡喜的道一聲“吾皇萬歲”,否則,便是自己絕了自己的路,再沒什麽福氣可言了。


    齊帝來了興致,笑著道:“二殿下,今日之後你便把你的劍取迴去罷。寶劍配英雄,朕老了,它放在朕這裏,倒是埋沒了它。”


    “多謝陛下恩準!”陳瀛見齊帝身邊的宮人將他的劍捧了上來,忙將它接過來,臉上是擋也擋不住的喜色。


    他將劍鞘拔開,讚歎道:“它在陛下這裏待了幾日,便如沾染上龍氣一般,越發的鋒利了。陛下是英雄,若是陛下都推說自己老了,那我便該再不使劍了。”


    齊帝聽了他這一席話,自是受用得緊,又想著今日婚期一訂,登時便可簽了盟約,心情不覺大好,也就大笑起來。


    苻華走上前來,將劍取過來,仔細端詳著,道:“父皇,小五不懂這個,卻也看得出這劍刃如淩霜傲雪一般,隻怕以前與現在根本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了。”


    她眼裏噙著笑,與陳瀛四目相對,道:“二殿下長久的沒有拿劍了,如今歡喜的不肯放開呢。父皇,小五替二殿下求個恩典,不若讓他舞劍給大家瞧瞧,可好?”


    陳瀛緊抿著唇,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裏有一絲危險的殺氣,死死的盯著苻華的臉。直到苻華說完,他才擠出一抹輕挑的笑來,道:“五公主果然是我的知音。”


    齊帝笑著拍了拍手,道:“二殿下是個劍癡,這麽多日沒碰劍,自然是喜歡的。朕便準了小五的請求,全了二殿下的一番心意。如何?”


    陳瀛勾了勾唇,將劍鞘褪在地上,抱拳道:“多謝陛下。”


    眾人見他要舞劍,便忙讓出了一圈地方給他,隻興致勃勃的簇擁在他周圍。苻華也退開了幾步,在苻寶和苻果身後站好,見苻寶讓她往前排站站,便笑著道:“我見不得這些刀光劍影的,倒不若站後麵些。”


    苻寶素來知道她是個喜靜的,也就隨她去了。


    陳瀛的劍的確舞得極好,眾人不覺被他吸引,再加上每當他的劍鋒劃過花盞,便有花瓣點點飄落,有如瑰麗的花雨一般,便是不愛武藝的女子,也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再不肯說話了,隻有偶爾應和著眾人道一聲“好”便是了。


    苻寶正聚精會神的看著,突然覺得有人在身後推了她一把,她身子幾乎要控製不住的摔出去,若是不巧撞在陳瀛的劍上,就算是血濺當場也沒處說理去。


    好在她會些功夫,隻反手拽住推她的那人的手臂,借力將那人推了出去,自己則反向摔在了地上。


    王元修本是站在她身旁,見她摔倒了,忙擠出人群去將她扶起來,見她沒什麽大礙,他臉上的神色才漸漸緩和下來。目光則從關切變成關切傻子,他歪著腦袋,道:“姑奶奶,你怎麽好好的都能摔了?”


    苻寶剛要開口,便聽見前麵傳來女子的尖叫聲。她也顧不得再和王元修理論,便拽著王元修一路踮著腳尖從人群中擠過來,直到在苻果身旁站定,見她沒什麽事,方鬆了口氣。


    “沒事罷?我聽見你的叫聲,還當你出了什麽事,嚇死我了。”苻寶氣喘籲籲的拍著胸口,見苻果呆呆的看著前麵,慘白了一張臉,方才覺出有什麽不妥。


    她一轉頭,隻見苻華壓在陳瀛身上,她的手攥著他胸前的衣袖,很明顯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而陳瀛大約是為著要護住她,才一把將她攬在了懷中。


    想來,方才那個推她的人,便是苻華了。


    苻寶來不及細想,便見苻華猛地推開他,她先是坐倒在地上,又緩緩的站起身來。她顫抖著轉過身來,臉上、身上滿是血,就算是她再怎樣端莊持重,如今也忍不住的哆嗦起來,若不是苻容衝上去扶著她,她怕是瞬間就會癱軟在地上,或是昏死過去。


    她的眸子冷的像冰一樣,劃過苻寶的臉,毫無顧忌的釋放著她的恨意,仿佛看人一眼,就能把她拖到地獄裏似的。


    王元修側身將苻寶擋在身後,直麵著她的眼睛。苻華很快便頹敗下去,好像她剛才是生生的吊著一口氣的,現在這口氣散了,她也散了。


    陳洵衝了上去,慟哭著將陳瀛攬在懷中,他身上插著一把劍——他的劍。那劍插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唿吸很快就急促起來,每唿吸一次,都要費盡畢生的氣力。


    可他的臉上卻是笑著的,就算被血染紅了半張臉,又邪魅又可怖,但如果隻看他的眼睛,便可知道此刻的他分明是泰然自若的。


    他嗤笑著,抬頭看向陳洵,斷斷續續道:“皇兄,皇位我讓給你了……別追究,也別怪誰,我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臨死,他也要爭口舌之快,這皇位,若不是他相讓,你陳洵怕是不夠格拿。


    齊帝從畫舫上飛奔下來,急了一頭的汗,他半跪著趴在陳瀛身旁,瘋了似的喊著“傳太醫!”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齊帝一把推開陳洵,拽著陳瀛胸前的衣服,看著他的眼睛一點點的閉下來,鼻子裏也漸漸的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他知道,他留不住他了。他看著陳瀛嘴角的笑,仿佛在對他說:“陛下,你終究還是輸了。你控製得了一切,卻控製不住一個求死的人。”


    齊帝猛地將他擲到地上,怒目圓瞪的走到苻華身前,用盡了力氣扇了她一記耳光。他恨恨的看著她,臉上的每一絲紋理都在顫抖著,苻華嘴角溢出了血,雙眼無神的望著他,等待著他的怒罵和嘶吼,直到他拂袖離開,她才鬆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苻寶輕輕的幫苻果順著氣,一手取過王元修手中的果子茶,喂了苻果一口。


    冰涼酸澀的味道將苻果的思緒拉迴來了些,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她如夢初醒似的,撲在苻寶的懷裏,抽泣道:“六姐,二殿下當真是死了嗎?我怎麽覺得像是做夢似的?他分明還在舞劍呢,怎麽就……”


    苻寶歎了口氣,將她攬得更緊了些,道:“別怕,小八,都過去了。”


    苻果點了點頭,道:“我看見五姐不小心從人群中躥了出去,我隻當她崴了腳,正要去拉她,便見她直直的往二殿下的劍上撞了過去,我以為五姐要受傷了,就忍不住尖叫了一聲。誰知道二殿下竟硬生生收住了劍,還抱住了五姐。”


    “我以為沒事了,誰知道他們一起倒在了地上,那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捅到了二殿下的身上。應該是他們摔倒了在地上滾動的時候,趁著力道捅進去的。”苻果搖了搖頭,道:“六姐,這可怎麽辦啊?父皇會不會殺了五姐?”


    苻寶蹙著眉,看向王元修,見他搖了搖頭,便道:“應該不會的,方才二殿下不是說了,不讓大殿下追究此事。大殿下便應該不會追究了。想來二殿下心裏也明白,這是一場意外,他不願連累五姐。”


    苻寶說著,理了理苻果鬢邊被冷汗粘著的發,安慰道:“你別多想了,不會有事的。”


    她說著,思緒卻飄了很遠。今日,五姐為何要推她呢?那把劍又怎麽會莫名其妙的插在了陳瀛身上呢?也許,隨著陳瀛的死,苻玉也算是可以瞑目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裏仍是惴惴不安的。


    可答案,也許再也解不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集預告:應寶寶們要求,我衝哥下集迴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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