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帝隻是默然, 半晌之後, 他無力的擺了擺手,道:“朕乏了, 下去罷。”


    他一瞬間像是蒼老了許多, 臉色灰暗、頹敗, 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有一種筋疲力盡之感, 任誰都看得出,他很疲憊,這種疲憊源自心底, 而不是肌膚。


    “可……”苻寶還想再說,卻見齊帝已經甩了袖子站了起來,他的唇略有些幹涸, 聲音也有些嘶啞,他的眼睛不再似往昔那般犀利,他的眼白變成了渾濁的淡黃色,而眼珠也開始泛起了迷蒙的灰色。


    苻寶望著他的模樣,一句話便堵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了。


    他走到苻寶麵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道:“就罰二殿下將兵器留在太極宮裏, 等迴陳國時再取迴。”


    他看了苻寶一眼,又補了一句:“朕做了決定,便不會再改變了。明白麽?”


    苻寶垂眸, 道了聲“是”。這個處罰之於陳瀛,也未免太輕了些。可齊帝的話已經說到了這裏,便沒有再爭辯的必要了。


    齊帝又瞥了陳瀛一眼,冷笑道:“委屈二殿下這些日子不能練劍了。”


    陳瀛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他勾著唇,臉上也無半分恭敬,隻草草行了禮,道:“多謝陛下體恤。”


    苻寶望著齊帝離開的背影,不知道怎麽的,她的心裏無端的慌亂起來。直到眾人都離開,她才抬頭看向顧源,道:“顧源,父皇這是怎麽了?他……”


    顧源的雙唇抿著,不安的陰雲很明顯襲上了他的心頭,連帶著他的眉頭也緊緊的蹙了起來。他的目光遠望,又轉而低下頭來,很溫柔的望著苻寶,淺淺一笑,道:“無事。不用擔心。”


    兩人一路迴到永壽宮,各自有著心事,便都靜默不語,直到在暖閣裏坐下來,苻寶才開口道:“父皇罰陳瀛也罰得太輕了些,就像陳瀛有什麽東西拿捏著父皇似的。”


    顧源抿了口茶,他微一抬眸,便見苻寶歪著頭打量著自己,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像是肚子裏盤算著什麽壞主意似的。


    他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咳嗽了幾聲才勉強把氣順了些,這一口氣上不來,他就要變成齊國有史以來享年最短的天師了。


    他一把將苻寶的臉推開,道:“你別用這種眼光打量我,活像青樓裏挑姑娘的老鴇子。”


    “不是啊。”苻寶猶疑著道:“你有沒有發現,今天父皇瞧了你的後背上的傷口之後,整個人都不同了,就像是一下子垮下來似的。”


    她眯了眯眼睛,突然笑著擠到顧源麵前來,雙手的手指不斷的交叉著,道:“沒想到,我們天師大人還有讓男人心疼的本事呢。”


    顧源伸出手來,揪著她的臉,勉強把她臉上的笑意壓了下去,鄭重其事道:“呸!”


    苻寶抹了一把臉,道:“說這種粗俗的詞需要用這樣正經的表情嗎?”她站起身來,繞到顧源身後,道:“你介不介意我看看你的傷?”


    見顧源一臉拒絕,她忙道:“不是我好色啊,我隻是想看看你的傷口有什麽玄機,能把父皇摧殘成那樣。”


    顧源不忍拂了她的意,隻得認命的點點頭,道:“我事先說好啊,你可別對我起什麽歹念。我的心是屬於大齊廣大的老百姓的。”


    苻寶笑著應了,又喚人來熱了個湯婆子塞在顧源懷裏,道:“這些日子天氣雖熱,可你受了傷,必是體虛的,還是當心點好。”


    顧源點點頭,老老實實的捂著個湯婆子坐在席子上。苻寶命宮人都退了下去,方才興衝衝的將魔抓伸向顧源,輕輕脫下了他的衣裳,打量著他的後背。


    “我背上有什麽?”顧源隻覺得冷風颼颼的吹向他的後背,這倒沒什麽,可苻寶的目光凝聚在他背上,又一言不發,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苻寶歪著頭,一手捏著自己的下頜,呢喃道:“什麽也沒有啊。這個傷口不算深,是很利落的一劍,看著還沒我胸口上那個傷可怕呢。”


    她跪下來,幾乎要貼在顧源的背上,突然她輕笑起來,道:“我發現你背上有個胎記噯,像是紅色的月牙,還挺好看的。顧源啊,你有做妖孽的潛質噯。”


    “是麽?我自己都不知道。”顧源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可不是有個胎記就能做妖孽的。”這全天下能做妖孽的男人,大約也隻有上官衝一個。他的皮相,才算是傾城。


    正說著,苻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便猛地迴頭,隻見那人著了一襲黑衣,直挺挺的站在門邊上,見苻寶迴頭,他忙哆哆嗦嗦的低下頭,還尤嫌不夠的將眼睛用袖子遮住,道:“打擾了,我什麽都沒看見。”


    “大殿下?”苻寶把衣裳披在顧源身上,方才站起身來,走到陳洵麵前,將他的袖子拽下來,踮起腳尖來看著他的眼睛,道:“我看看天師的傷口要不要緊,不是你想的那樣。”


    陳洵聽了,臉上略有些尷尬,道:“是我唐突了。”


    苻寶笑著請他坐下來,又喚了雲錦上茶,方才道:“許是我讓宮人們離得遠些,他們便都躲遠了,連個招唿你的人都沒有,是我失禮了。”


    她想起自己幾個時辰前才去陳洵麵前鬧過一場,本想著老死不相往來的,他又突然出現了,一時有些訕訕,道:“你怎麽來了?”


    陳洵臉上倒是落落大方的,道:“我聽聞二弟練劍傷了天師,特來替他道歉。”


    苻寶一聽,臉上便忍不住的惱怒起來,她強壓著自己的性子,道:“這件事和你無關,要來也該是陳瀛來,我瞧著他倒沒有半點慚愧的意思。”


    顧源略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苻寶的話,溫言道:“大殿下不必介懷,此事是二殿下的無心之失,而且我傷口也不大,沒幾日便能好了。小六性子急,她也是關心則亂,你別在意。”


    陳洵躬身道:“六公主生氣也是應該的,的確是二弟的錯。天師大人寬宏大量,在下很是感激。”


    “什麽無心之失?”苻寶冷聲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心裏清楚,我看他就是對小八起了殺心,也不知道小八哪裏得罪他了。”


    她說著,有些泄氣,道:“不過說這個也沒用了,父皇都不追究了,我還能做什麽。”


    她斜睨著陳洵,道:“大殿下,你們是不是拿捏著我父皇什麽把柄啊?他居然能忍陳瀛到這種地步,真是難得。”


    顧源見苻寶陰陽怪氣的,擔心陳洵麵子上掛不住,忙打圓場道:“小六不過隨便說說,殿下不必……”


    “把柄談不上,不過是此事隻有二弟一人能做罷了。”陳洵沉吟道。


    得,我又說了個廢話。顧源愁得隻想打自己的臉,每次小六一瞎說,總能詐出來陳洵點真話。這個人根本是不要麵子的,自己操的什麽心。


    “什麽事?”苻寶咬著唇問道。


    陳洵被苻寶突如其來的熱情嚇到,略往後坐了坐,苻寶這才發現自己都快跨過案幾,湊到人家臉上了。她忙從案幾上滑下去,嗤嗤的笑著,道:“真是對不住,一說起這些,我就控製不住我自己。”


    陳洵本也不想將此事瞞下去,他看不上齊帝的為人,更恨他害陳瀛做了千古罪人,倒不如借此機會揭穿齊帝的真麵目。


    他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見四周無人,便緩緩道:“是陛下想要陳國的火器配方,二弟答應了給他,等到二弟即位之後,便會履行盟約。因此,陛下無論如何都會護住二弟的。”


    “三公主的事的確和二弟有關,可陛下為了逼二弟簽訂盟約,便將此事壓了下去,還以此要挾二弟,他便不得不答應了。”


    他言罷,頓了頓,道:“所以六公主,我早知道無論二弟做什麽,陛下都不會遷怒他,所以才不肯跟你去陛下麵前將三公主的事揭穿。因為陛下原本就是知道的。對於他而言,犧牲一個女兒,換他夢寐以求的火器配方,實在是合算得很。”


    他的目光灼熱,像是淬著火,雖是喝的茶,卻有一種喝了酒的感覺。他看向苻寶,冷笑道:“六公主,你說的沒錯,我是個懦夫,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是選擇了保護二弟,我不配三公主待我的一片心。”


    他說著,苦笑著搖搖頭,自嘲道:“我算是個什麽東西,自詡君子,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


    苻寶見他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日日夜夜忍受著失去愛人的痛苦,又因著要保護親人,不能說出真相,內心一定是又糾結又羞愧的,也就不忍再斥責他,隻是默然的看了顧源一眼。


    顧源點點頭,算是同意了她的做法,半晌,方淡淡道:“大殿下,你心裏的事憋了太久,一定很苦罷。”


    陳洵歎了口氣,道:“比起三公主所受的苦,我也不算苦了。如今都說出來,我心裏倒舒服多了。”


    他轉頭看向顧源,輕聲道:“天師大人,若不是你受了傷,我真想讓你陪我喝一杯酒,不對,是喝一壇子的酒。”


    顧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不是我受了傷,我也很樂意奉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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