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寶自太極宮裏迴來, 便呆呆的坐在寢殿前的迴廊上, 她背靠在廊柱之上,蜷縮著身子, 幽幽的看了一夜的月光。直到天邊的那一盤銀白變成紫紅色的朝霞, 她才略略迴過神來。


    “福祿。”苻寶輕聲喚著, 因為坐了一整夜,她乍然一張口, 嗓音便嘶啞的厲害,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福祿應聲而來,他剛剛從床上爬起來, 身上還帶著被子裏的熱氣,他見苻寶麵色青白,顯然是一夜沒睡, 心下不覺擔憂,隻道昨日守夜的宮人都死絕了,竟沒人發現苻寶在這裏,他顫顫巍巍的走過來,問道:“公主,您這是在這待了一夜嗎?”


    苻寶清了清嗓子,臉上略有些疲倦之色, 道:“我沒事, 你且去打聽打聽,若是上官殿下平安迴宮了,便來告訴我一聲。”


    福祿點點頭, 答應著去了。他不放心,便去喊了雲錦起身,想來隻有雲錦說的話,苻寶才能多少聽進去些。


    雲錦急得和什麽似的,披了件小衣就匆匆跑了出來,她昨日陪了苻寶迴來,侍候了她歇下,便依著苻寶說的,自迴屋子裏歇著了,誰知苻寶竟根本沒睡,反而在外麵待了一整夜。


    她自覺罪孽深重,又慚又羞的看著苻寶,苦口婆心的勸了好一會子,苻寶才答應迴床上去,多少睡一會子。


    福祿見雲錦從寢殿裏走了出來,方才探出個腦袋來,伸手勾了勾,示意雲錦過來。他躲在迴廊上,低聲道:“公主這是怎麽了?”


    雲錦蹙了蹙眉,迴頭朝著寢殿的門看了看,方歎息道:“公主心裏不舒服,一是為著三公主的事,二是為著上官殿下擔心,她都是心結,我們做下人的,能做的也隻有照顧好她的吃穿用度罷了。至於心病,隻怕隻有心藥醫了。”


    福祿歎了口氣,搖頭擺腦的,抱怨道:“公主囑咐我去打聽上官殿下的事,可上官殿下犯了這麽大的事,哪能這麽輕易就迴來呢?”


    雲錦推搡著他出去,道:“既是公主囑咐的,你去好好的辦差事便是了。別多問,也別多想。”


    福祿隨口答應著,便走了出去。


    苻寶昏昏沉沉的睡著,雲錦守在寢殿外的石階上,心不在焉的剝著蓮子。約麽到晌午的時候,便見顧源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他平素總是悠閑散漫的,驟然見他這個樣子,雲錦倒著實嚇了一跳。


    雲錦慌忙站起身來,裙子上放著的蓮子撒了一地,她略拂了拂身上的土,朝著顧源行了禮,壓低了嗓子道:“大人怎的來了?公主一夜沒睡,現在好容易睡下了。還請大人移步前廳,略等等。”


    顧源倒抽了一口氣,他目光灼灼的盯著寢殿的門看,像是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可聽著雲錦這樣說,心下又不覺心疼起苻寶來。他的手指蜷了蜷,眼底一沉,將一隻手背在身後,猶疑著道:“罷了,讓她睡罷。我且在前麵候著便是。”


    雲錦忙點頭稱是,引著顧源朝著前廳走去。


    兩人還未走出幾步,便聽得寢殿的門“吱”的一聲掙紮著開了,迴頭隻見苻寶站在門邊上,眼底滿是疲憊之色,一張臉蒼白得厲害,連唇都是灰白的,全然不似往常的俏麗模樣。可目光倒還算有神。


    她見顧源迴身看她,淺淺勾了勾唇,開口道:“你來啦?”


    顧源微微點了點頭,道:“我不放心你,便進宮來了。”他走上前來,眼神溫和的望著她,隻是他看著看著,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這丫頭,還真是有本事作踐自己的身子。


    他扶著她的肩,硬生生把她壓到寢殿裏去,扶了她在梳妝台前坐下,又自顧自的尋了件罩衫披在她身上,方道:“你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


    他說著,在她身邊坐下來,一臉凝肅,道:“無論上官衝如何,你都不該這樣。”


    苻寶隻當他是說自己一夜未睡的事,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麵色確實可怖,比之女鬼還少了三分顏色,倒活像是溺水的死人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扒拉著眼皮看向顧源,道:“知道了,我今後一定按時睡覺。”她擠出一抹笑來,可映襯著有些烏青的眼,這笑容就不怎麽好看了。


    顧源抿了抿唇,喉嚨上下滾了一滾,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苻寶不解的看向他,隻見他一臉焦急的模樣,心裏便懂了三分。她踟躕著不敢看他,隻盯著梳妝台上的一支寶石珠花瞧。


    半晌,苻寶抬起頭來,淺淺一笑,道:“這是我和父皇的交易。王元修自小與我玩在一處,我嫁給他不會吃苦的。”


    “這是什麽狗屁邏輯!”顧源猛地站起身來,眼底是流轉的光,像是蘊藏了無邊的怒意,又同時有著無邊的痛楚,道:“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對你、對王元修,意味著什麽?他是會待你好,可感情這種事,是待你好就能有的嗎?你這麽做,委屈了自己不說,對王元修又公平嗎?”


    “我會死心塌地的和王元修過日子的。”苻寶心裏如同刀絞一般,她搖著頭,道:“顧源,我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顧源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著,他走進了些,將苻寶的頭攬在自己身上,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聲音暗啞道:“小六,你太年輕,你根本不懂得活得長久的痛苦。與不喜歡的人在一處,往後的每一天都不過是淩遲。你知道麽?”


    “我隻是想上官衝活著。”苻寶忍不住抽泣起來,道:“我第二世的時候,也差點就嫁給王元修了,那時你和我說,活著就很好。對不對?”


    顧源的心一陣陣的抽疼著,苦笑道:“那時候的你不懂得感情的滋味,與王元修在一起,我想你也總過得下去。你們兩個都是孩子性子,都愛玩,玩著玩著一輩子也就湊合過去了。可你現在不同,你知道了愛人的滋味,又怎麽能勉強自己與不愛的人在一起呢?”


    就像是我,日日夜夜讀的、心裏刻的,不過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這一句罷了。


    顧源蹲下身來,抬頭望著她,似是哀求,又似是憐憫,道:“小六,等這件事結束,等陛下放了上官衝迴梁國,你便和我走罷。我想法子帶你走,好不好?”


    他說著,握緊了她的手,勾了勾唇,道:“你不是一向想要師父帶你走的麽?如今我聽你的,真的帶你走,你肯不肯?”


    他的手微微的顫抖著,連帶著他的心,都有一絲等待命運降臨的不安感。


    苻寶吸了吸鼻子,溫言道:“你帶著我這樣一個累贅,又放棄所有的一切,這對你而言,豈不是更不公平?我不想再把你拖進來了,等我嫁了王元修,這一世便不會死,到時候,你也可以自由自在的過自己的日子了。”


    顧源低著眉,怔怔的看著自己和苻寶握著的手,道:“小六,我從來就活在泥沼之中,是你把我從泥沼中拉出來,讓我看清楚我更想要什麽。我很清醒的知道,我想守護你,想你快快樂樂的,你明白麽?”


    苻寶用力點了點頭,又用力搖了搖頭,道:“顧源,這一次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你的心我明白,可我希望你去過自己的日子。四世了,你一天自己的日子都沒過過。你該去實現自己的抱負,該去愛一個好的姑娘,該……”


    顧源用力握緊了她的手,他避過頭去,沉默了很久,方才開口道:“小六,之前我說,我早已放下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你還記得麽?”


    他不等苻寶開口,便苦笑著望著她,可一句話卡在嗓子眼裏,卻說不出口。他想說,我是騙你的。我這一輩子,都沒法再過自己的日子了。


    苻寶一愣,連帶著身子都僵了僵,她剛要開口,便見顧源站起身來,好像方才他不過是說了個無關緊要的事似的,道:“罷了,你的腦袋想這些事還來不及,也顧不上想旁的。等這件事過去再說罷。”


    “可是……”苻寶剛要開口,便見雲錦走了進來,她笑著道:“公主真是神機妙算,剛才福祿迴來了,說上官殿下已迴到長安宮了,隻是他神情疲憊,怕嚇到公主,說是明日再來瞧公主。”


    苻寶鬆了一口氣,連帶著臉上都有了笑意,顧源瞧著她的樣子,隻覺得舌頭根都是苦的。他的小六,終歸變成心裏隻有上官衝的小六了。


    “小六!”王元修氣喘籲籲的從外麵跑進來,他跑的太急,滿身滿臉都是汗。他一手撐在門上,一手拂袖擦著頭上的汗,弓著身子,隻探出個頭來,笑吟吟的看著苻寶。


    顧源知道他們有話要說,便也不多言,隻道了聲“改日再來”,便走了出去。


    雲錦是個知進退的,自然也不多留,隻推說火上熬著蓮子粥,便也去了。


    苻寶假意掩著鼻子,笑著道:“你怎麽急成這樣,一身的汗,臭死了。”


    王元修很開心的笑著,像是有了天大的好事似的,這樣和煦溫暖而又純粹的笑容,苻寶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到了。


    她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心裏也有一點雀躍似的,遞了個帕子給他,道:“你擦擦。”


    王元修小心翼翼的接過帕子,在額角上略按了按,道:“小六,我真的很高興。這帕子我收著,貼身帶著,絕對不弄壞了。”


    苻寶癟了癟嘴,道:“一個帕子而已,不用這樣。”


    王元修走上前來,笑著俯下身子,道:“這是你作為我的妻子送給我的第一樣東西,我得好好寶貝它。”


    苻寶聽著,笑容漸漸僵在了臉上,她轉過頭去,吸了吸鼻子,道:“這件事也正是我想和你說的,沒想到你已經知道了。”


    她望著他,流露出很愧疚的神情,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也很對不起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元修,我不能親眼看著上官衝去死。等將來我們成親了,你可以納妾,我絕沒有二話,或者等你有了真正喜歡的女子,我便想法子和你和離,讓你們堂堂正正的過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02 21:23:07~2020-03-03 19:45: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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