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靜下來, 偌大的寢殿裏, 隻能聽見苻寶輕柔的唿吸聲和她偶爾的囈語。上官衝望著她的側顏,不知道為什麽, 竟覺得很享受這份靜謐。


    他從來不覺得安靜的夜有什麽美好的, 他隻覺得夜涼如水, 深沉的夜色帶給他的,隻有一寸一寸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孤寂。


    兒時, 他也是很愛熱鬧的。他是梁國最受寵愛的皇子,走到哪裏,人們都是簇擁著的。等到他的父皇駕崩, 人人對他避之不及,他又恨毒了這份熱鬧。他避世,是因為不想見到一張張冷漠的嘴臉, 他也不願獨處,是因為獨處時,他會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而現在,看著她緊緊閉著的眼眸和如羽的睫毛,還有微微張著的唇,他生平第一次懂得了攜手白頭的美好所在。若身旁可以有她,執手相看, 再黑的路, 他大概也走得下去罷。


    隻是,他能擁有的,也就不過是這一夜罷。


    他的心猛地收縮著, 連帶著唿吸都有些痛楚。他將她的頭扶在自己肩頭靠著,又幫她掖了掖被子,讓她捂得暖些,才微微閉上了眼睛。


    苻寶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鬼樣子。她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上官衝睡在她身側——或許算不上是身側,隻是縮在床邊,占了很小的一塊地方。可無可辯駁的,是苻寶的胳膊和腿都緊緊的扒在他身上,拉都拉不開。


    她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一骨碌爬起身來,披散著頭發死死的盯著上官衝看,那目光,就像是采花大盜看著自己的獵物似的。


    兩人都有些衣衫不整的,可想而知,是苻寶不老實了一整夜,上官衝大約也就任她欺負了一整夜。


    上官衝早已醒了,隻是怕吵著她,所以不敢動。見苻寶起身,他便也坐起身來,無端的,他臉上泛起了一抹紅暈,道:“你……”


    苻寶尷尬的笑著,道:“我睡相是不大好,壓著你了。”她頓了頓,像是想快速的把這件事含混過去,道:“天亮了,你快迴去罷,若是晚了該被人發現了。”


    上官衝本想說什麽,可聽她這麽說了,一句話倒堵在了嘴邊,隻得點點頭,道:“好。”


    苻寶很利落的讓到一邊,乖乖巧巧的坐在枕頭上,雙手抱著腿,盡量縮小自己的占地麵積,隻伸出一隻手來,輕微的擺動著,道:“請。”


    她見上官衝不為所動,隻直直的看著床上,他的瞳孔倏然張大,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苻寶不覺蹙了蹙眉,伸手扒拉著被子,不解道:“你看什麽呢?有什麽好看的?”


    隻見一抹鮮紅的血點子赫然印在床上,饒是她再蠢,也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她腦子嗡的一聲響,緩緩看向上官衝,道:“我……”


    上官衝亦看向她,不知道為什麽,目光之中竟沒有慌亂,苻寶甚至覺得,那裏麵有著無與倫比的堅定和淺淺的歡愉。


    他突然擁住她,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發,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頂,半晌,他在她耳邊低語,溫言道:“我會負責的,相信我。不要害怕。”


    他言罷,輕輕放開了她,深深的望著她的眼睛,他那像是一片海水似的溫柔澄澈的眼睛,不覺讓苻寶沉淪,她一時竟說不出什麽話來,隻覺得心“撲騰撲騰”的跳著,聲音響得像是全世界都聽得到似的。


    可是,她沒害怕啊。這算什麽?她這是被上官衝調戲了嗎?這家夥平素看著挺冷靜自持的一個人,怎麽就被自己迷惑了?這麽容易的嗎?


    半晌,她緩過神來,剛才上官衝說了什麽,他要對自己負責?幹嘛要負責呢?因為看見了那抹血點子?雖說自己著急抱他大腿,可看到這麽點東西就要人家負責,也未免太乘人之危了。苻寶是個有骨氣的姑娘,自然受不得這個。


    “不,不是,我不用你負責啊!梁國禮教這麽森嚴的嗎?”苻寶抬起頭來扯著嗓子向外喊著,可上官衝已經閃身從窗子跳出去了,留給她的隻有飄動著的帷幔和殘留在空氣中的淡淡氣息——他的氣息。


    雲錦聽到響動,知道是苻寶醒了,便推門走了進來。她見苻寶傻愣愣在坐在床上,忙走過來,道:“公主這是怎麽了?”


    苻寶微微搖了搖頭,道:“沒什麽。哦,對了,我的葵水到了,待會把被褥換一下罷,都髒了。”


    雲錦點頭應了,道:“這幾日宮中事多,公主便不要出門去了罷?”


    苻寶嘟噥著應了,徑自坐在梳妝台前擺弄著那些首飾,道:“對了,請天師有空去進宮來,我有事找他。”


    雲錦道了聲“是”,輕輕的幫她梳著發,不覺低歎,“公主倒不若選天師做駙馬,便能日日在一處,也不必請來請去的了。”


    苻寶托著腮,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不知道為什麽,竟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許是昨晚睡得太晚了,都魔怔了。


    “哦,對了,昨晚的刺客捉到了。”雲錦幫她挽著髻子,卻見她猛地轉過頭來,連頭發扯痛了都油然未覺。


    雲錦連忙將手鬆開,仔細檢查著那縷頭發,見沒被扯下來幾根,方安下心來,道:“公主,奴婢是不是扯痛您了?”


    苻寶心裏七上八下的,和打鼓一般,哪裏還顧得上什麽頭發。她握住雲錦的手,很焦急的看著她,道:“那刺客什麽時候捉到的?是誰?”


    雲錦見她心急,便忙迴道:“不是什麽要緊的人,聽說是太極宮裏灑掃的小太監,因著母親得了重病沒錢醫治,這才動了歪腦筋,想著從太極宮裏偷些東西去賣。他心裏害怕的緊,今日一早便自個兒到太極宮自首去了,陛下還沒問幾句話,他就撞了柱子,賤了一地的血,當場就沒了氣息……”


    雲錦說的有聲有色,苻寶的眸子卻漸漸暗了下來。


    *


    元日那天很快就到了,隻是宮中出了許多的事,也就沒人再有心思熱鬧了。因而這年也就過得冷冷清清的,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


    苻玉和苻熙除夕的時候一起去看了惠妃,齊帝本是下了令,不準惠妃見人的,可顧惜著是過年,孩子們又是一片孝心,也就罷了。


    依著苻玉所說,惠妃的處境倒還算好,衣食供應不缺,隻是身邊的老人都被打發了,隻剩了一個小宮女侍候,總是不比從前舒心了。她說,此事多半是高貴妃的詭計,苻寶也深以為然。


    元日之後,便又開始讀書了。


    孟夫子自從發現那女鬼是有人假扮的,病立馬就好了,頭不疼了,也不說胡話了,整日裏精神抖擻的,便向齊帝說明,想早些開課,以補上之前的空缺。齊帝自是恩準,隻是學生們便各個叫苦不迭。


    年都不讓人過好,當真是泯滅人性、道德淪喪。


    *


    苻寶猛地推開南書房的門,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她一眼便瞥見了王元修,立刻撇下上官衝,大步走到他前麵坐了下來。


    她並不朝前坐,隻麵對著王元修,一手支肘,一手敲著案幾,笑著道:“王公子,你這穿的也太騷包了罷?”


    王元修顧不上開口,隻傻愣愣的看著上官衝把苻寶的一疊書放在她桌上,又仔細理好了,才坐迴自己的位置上。更玄乎的是,上官衝的臉上竟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沒有半點不願意,甚至還有點,寵溺?


    王元修看得目瞪口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小六啊,你怎麽降伏了這個冰塊臉的啊?快給我講講你的壯烈事跡。”


    苻寶噓了他一聲,低聲道:“說什麽壯烈……我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她探過頭去,神秘兮兮的說道:“可能是有病。”


    “這麽神奇?”王元修摩挲著自己的下頜,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出賣了身體呢!”


    “說什麽呢!我是這種人麽!”苻寶白了他一眼,轉過身來。她托著腮看向窗外,不覺呢喃道:“不過好像還真是出賣了身體呢。”


    不一會子,孟夫子便走了進來,一個女子跟在他身後,倒絲毫沒有怯生生的意思,她落落大方,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養出來的女兒。


    她在孟夫子身旁站定,道:“夫子,我坐哪裏?”


    孟夫子摸了摸胡子,道:“蕭大姑娘請自便。”


    那姑娘點點頭,隻輕輕掃了一眼麵前的位置,便自去找了角落裏坐好,微微側目看了王元修一眼,算是打過了招唿。


    苻寶很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信息,她轉過身去,低聲道:“她是誰啊?你認識?”


    王元修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苻寶,道:“你連她都不認識嗎?她就是蕭將軍的女兒,那個十五歲就做了金吾衛的女魔頭,蕭晚。”


    苻寶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蕭晚,難怪王元修像看傻子一樣看自己,無論是在前世還是今生,蕭晚這姑娘可真是太有名了。


    蕭晚是龍武軍統領蕭淺的女兒,也是他唯一嫡出的孩子。按理說,這樣的孩子一定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蕭淺也的確把她當作眼珠子一般,可他疼愛女兒的方法卻與旁人不同,她從小便被帶到軍營裏,學了一身的好武藝。


    用蕭淺的話說,他的女兒就是要頂天立地,任哪個男子也不敢欺負了她去。


    蕭晚確然是個習武奇才,這世上當真便沒有幾個男子能打得贏她,自然,也就沒有幾個男子敢娶她了。


    十五歲時,她得到齊帝的賞識,封了她做金吾衛。之後,她的名字便一夜之間響徹了長安城。有人說,她是巾幗不讓須眉,也有人說,她是不守婦道。可無論如何,人們都一致認為,她是這長安城中活得最瀟灑肆意的女子。


    苻寶記得上一世時,蕭晚奉命與她父親共同守衛長安,她奮勇殺敵,直到筋疲力盡,在上官衝破城之時,眼見迴天無望,她便縱身從城樓上跳了下去,以身許國。


    她用一命堵住了長安城所有人的嘴,也讓天下男子汗顏不已。想來,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剛烈的女子,也再也沒有比她更值得尊敬的英雄了。


    希望這一世,我們都能活下去。


    苻寶想著,不覺看她入了迷。現在的蕭晚,臉上還沒有軍人的肅殺之氣,仍是一副少女嬌俏的模樣。她著了一身紅衣短打,領口和袖口上密密的滾了雲紋的滾邊,顯得英氣十足。


    她見苻寶盯著自己瞧,水紅的唇不覺微勾,朝著苻寶略抱了抱拳,方才轉過頭去。


    苻寶越發覺得,她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不覺便喜歡了三分。


    她迴頭看向王元修,道:“我聽說過她,據說她武藝高強,就算是幾個男子也打不過她。”


    王元修一手支著腦袋,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沒錯,那是真的打不過。”


    苻寶自動忽略了他的話,隻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裏,她微微眯著眼,帶著一臉溫柔的笑意,道:“沒想到,她人也長得這麽美。”


    她說著,眼睛亮了亮,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幽幽的看著王元修,“你被她打過?”


    王元修避過頭去,很尷尬的勾了勾唇,道:“別瞎說,我會打不過她?不過兩家是世交,我讓著她罷了。”


    見苻寶半信半疑的轉過頭去,王元修才舒了一口氣。開玩笑,他是被她打大的好嗎?他的整個童年,簡直就是一部血淚史,當然,也是蕭晚的成名史。若不是她整日打得王家公子鬼哭狼嚎的,她也不能那麽有名。


    王元修不由得看向蕭晚,隻見她很是認真的看著孟夫子,緊緊的抿著唇,處處透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勁頭。


    難道,她真是因為他的一句話才來的?


    王元修搖了搖頭,如果是為了他,那倒大可不必啊!


    前些日子,蕭夫人帶著蕭晚來王府裏做客,與王夫人閑聊時,王夫人開玩笑說,兩個孩子一起長大,若是結了親,也是一樁美事。


    王元修當即便著了急,脫口而出道:“阿娘別亂說,我喜歡的是飽讀詩書又好靜的姑娘。阿晚,我配不上。”


    因為這句話,蕭晚登時便轉身走了,蕭夫人與王夫人臉上掛不住,很是難堪。而王元修也挨了新年裏的第一頓打。


    雖然王夫人再三的攔著,說元月裏是不好打孩子的,會壞了兆頭。可王猛還是動了家法,一點沒手軟。


    照著他的話說,娶不娶人家姑娘是一迴事,駁了人家姑娘的麵子,讓人家下不來台又是另一迴事,身為男子,半點風度沒有,還說什麽詩禮傳家,子孫卻糊塗至此。真是該打!


    一席話下來,連王元修自己都覺得自己該打。


    王元修不覺看向苻寶,隻見她腦袋一頓一頓的,像是困了。天地良心,將來他怎麽和他家老頭交代啊!若她這樣也算飽讀詩書又好靜,怕是他家老頭要說他年紀輕輕的就瞎了。


    王元修糾結了整個一上午,夫子講的東西他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就想著怎麽和他家老頭交代了。


    直到蕭晚俏生生的站到他麵前,他才慢悠悠的抬起頭來,懶懶的問道:“幹什麽?”


    蕭晚笑著道:“下課了,我隨你一同迴去。”


    王元修撐著案幾站起身來,忝著臉笑著,道:“你先迴去罷,我還要送六公主迴宮的。”


    苻寶連忙站起身來,胡亂的將案幾上的書揣在懷裏,道:“不用不用,我和三姐一起走便是。你好好陪著蕭姑娘哈。”


    蕭晚看著苻寶莞爾一笑,道:“多謝!”


    王元修無奈的看著蕭晚,道:“你謝什麽謝啊,你看小六那個樣子,書都拿不動,我不送她迴去怎麽行?”


    話音未落,就見上官衝走過來,輕飄飄的從苻寶懷中接過那些書,仔細理了,淡淡道:“我來罷。”


    苻寶有些訕訕,卻也不好說什麽,隻低著頭輕輕的瞥著他。隻見他專注的看著那些書,手指輕輕翻弄著,像是在整理什麽珍貴的東西。


    苻寶看著他,臉上不覺浮起一抹紅暈。她伸手捂著自己的臉,見苻玉和苻熙已經要出門了,連忙追上去,一把摟住苻玉的胳膊,道:“三姐等我!”


    上官衝笑著搖搖頭,便拿了厚厚的兩疊書,款款跟了上去。


    王元修攤了攤手,看向蕭晚,垂頭喪氣的說道:“走罷。”


    苻華見眾人都走了,看著門的方向,她的眸子一寸寸的冷下來。她緊緊咬著唇,手指用力的掐著自己的手心,久久不能平息心頭的思緒。


    *


    苻華看看苻寶,又轉頭看看身後跟著的上官衝,“咯咯”的嬉笑個不停。


    苻寶靠得她遠了些,道:“三姐,你別笑了,我瘮得慌。”


    苻華伸出手來刮了刮她的鼻子,嘖嘖的歎息著,道:“沒想到,咱們小六竟有這麽大的本事,小小年紀就能收攏住男人的心呢!”


    苻寶剛要說話,便見一個年老的宮人衝了過來,直直撲到苻玉腳下,大喊道:“三公主,救救奴婢罷!”


    苻玉向後退了一步,仔細打量著她,倏爾秀眉一挑,道:“趙嬤嬤,你這是做什麽?”


    隻見趙氏著了一身灰撲撲的宮裝,頭發蓬亂,臉頰凍得通紅,她的手瘦骨嶙峋的,指節都凸了出來,隻一味上前去拽苻玉的裙角,見苻玉避著自己,不覺哭道:“三公主,求您看著奴婢這麽多年侍候惠妃娘娘的份兒上,給奴婢尋個好去處罷!奴婢年紀大了,實在是受不住啊!”


    苻熙擋在苻玉身前,一臉不屑的看著她,道:“趙嬤嬤,若是旁人來求也就罷了,你憑什麽呢?若非你整日裏挑著母妃去和高貴妃爭長短,母妃又如何會做下那許多錯事?”


    趙氏一邊哭著搖頭,一邊道:“奴婢是惠妃娘娘的陪嫁,一心為著娘娘,又如何會害她呢?更何況,奴婢不過聽命行事,如何做的了娘娘的主啊!四殿下當真是冤了奴婢了!”


    苻熙懶怠理她,隻命人將她拉下去,照舊送迴浣衣局裏,也就罷了。


    苻玉見苻寶一臉不忍的樣子,忍不住和她解釋道:“你不知道,這個趙嬤嬤從前在母妃身邊,是多麽的驕矜,好像立過什麽大功似的,誰都不放在眼裏去。偏母妃最信她,她說什麽便信什麽。可這趙嬤嬤並不是個安分的,整日裏搬弄是非,我和四弟早煩了她,如今她求上來,我們自是不會理的。”


    苻寶點點頭,道:“若是惡仆,那也不必顧惜什麽情分了。隻是三姐要當心,狗急跳牆。”


    苻玉笑著看了苻熙一眼,道:“小六如今倒比我們思慮還深了。”


    苻熙與她相視一笑,閑閑道:“小丫頭就是瞎操心,她一個奴婢,能翻起什麽風浪?我等著她!”


    走到長壽宮門前,苻寶便和苻玉、苻熙道了別,隻轉過身來,有些不安的看著上官衝。


    他靜靜的朝她走過來,臉上浮動著一抹和煦的笑意,他總是深深的望著她,唇角勾出一對酒窩。


    也許這整個宮裏,除了苻寶,再沒人見過他的笑容了。


    “怎麽不進去?”上官衝輕聲道,他的聲音很輕,拂過苻寶的心頭,越發攪動著她的不安。


    苻寶鼓起勇氣,半晌,抬起頭來,很堅定的看著他,道:“上官衝,我想過了,我不需要你為我負責。那天晚上,我們什麽都沒發生,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


    上官衝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下頭來,溫言道:“我沒誤會。”


    苻寶無奈的看著他,伸手朝他勾了勾,見他走近,方踮起腳尖,悄聲道:“我那是葵水,不是那什麽。”


    上官衝輕笑一聲,伸出手來,很是小心翼翼的撫了撫她的頭頂,道:“我知道。”我隻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我想要你,隻想要你。而從現在起,我不會再逃避。


    苻寶撫著自己的胸口,齜牙咧嘴的從他的臂彎下鑽出去,一邊快步往宮裏走,一邊喃喃道:“我不會上當的,我不會上當的。”


    顧源站在宮門口,閑閑的看著她,笑道:“上什麽當?”


    苻寶正要開口,顧源便柔聲道:“你先去正殿裏等我,我馬上就到。”


    苻寶不解的看著他,又轉頭看看上官衝,隻覺得男人的世界太複雜,她還是少摻和的好,便乖乖走了進去。


    顧源悠然走到上官衝麵前,將他手中的書接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溢出一抹笑意,眼中卻是無比的認真,道:“好好待她。”


    上官衝看向他,像是承諾一般,鄭重道:“一定。”


    *


    苻寶命雲錦備了一桌子的茶點,又配了最清單解膩的高山茶,方安心坐好。


    顧源甫一進門,她便頗是殷勤的迎了上去,將他懷裏的書冊隨手扔在案幾上,又小心翼翼的接過他手中的兔子,輕輕撫摸著,滿臉狗腿的陪笑道:“師父,您老人家可進宮了,讓徒兒好等。”


    顧源勾了勾唇,理了袍子很是瀟灑的坐了下來,道:“近日宮中諸事繁多,我本是不願進宮的,實在是架不住你日日派人去請,這才進來的。說罷,什麽事?”


    苻寶逗著兔子,道:“著實是有頂頂要緊的事,要不然也不敢麻煩師父。”


    她抬起頭來,見顧源在吃她備下的茶點,不覺笑道:“吃人家的嘴短,這次你可要應了我的要求才行。”


    她這話一說,顧源幾乎噎著,這嘴裏的茶點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別提多難受了。他啞著嗓子,道:“且說來聽聽。”


    苻寶伸出兩根指頭來,微微閉著眼睛,幽幽道:“也不難,一共兩樁。第一樁,是我在雞鳴寺的時候又救了上官衝一次,這下你總得給我毒藥了罷?”


    她湊近了他,腮幫子鼓得圓圓的,道:“我看你這次還有什麽理由推脫。”


    顧源抿了口茶,點了點頭。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瓶來,放在案幾上,道:“拿去便是,隻是出了事別說是我給你的,我還想活命呢。”


    真的假的,這麽容易?苻寶狐疑的看著他,將那小玉瓶取過來,在手裏把玩著,又打開瓶蓋聞聞,果然是無色無味的。你別說,顧源這神棍做事,還是挺靠譜的。


    苻寶笑意盈盈的推了他一把,道:“靠譜麽?能毒死人麽?”


    顧源也笑眯眯的看著她,道:“愛要不要。”他說著,便伸手去奪,隻見苻寶一把護在胸前,將它揣迴了袖子管裏去,道:“給了就是我的,你可要不迴去了。”


    顧源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了,如潮水般的迴憶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忍不住顫抖,又忍不住沉淪。


    他記得,有人也說過一樣的話,隻是那個時候,她指的,是他的心。


    “師父?師父?”苻寶伸手在他眼前劃拉了幾下,顧源才迴過神來。他的臉色略有些蒼白,在見到苻寶的一瞬間,他又恢複了一貫的笑容,好像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苻寶剛要開口問他,他便搶先問道:“這是第一樁,那第二樁呢?是什麽?”


    “哦哦,”苻寶答應著,把身子從案幾上抬起來,又規規矩矩的坐好,她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了,才安下心來。


    她壓低了聲音,眯著眼睛打量著他,道:“顧源,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是關於第一世的。”


    顧源周身一僵,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緊了緊,麵上卻裝作淡然的樣子,道:“怎麽會?你有什麽值得我瞞著的?”


    苻寶仔細盯著他,又掐了掐自己的臉,雙手托腮,很喪氣的看著他,道:“其實我也覺得沒有,可是說不通啊。”


    顧源微微鬆了口氣,將茶盞放下,道:“什麽事說不通?說出來我幫你參詳參詳。”


    苻寶很神秘的看著他,低聲道:“這次在雞鳴寺,有刺客想殺上官衝,還連累了我。”


    她見顧源很緊張的看著自己,便接著道:“不過這都不是重點,我突然發現,我是會武功的。可前麵幾世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沒人教過我武功啊。我想,那就隻能是第一世了。”


    她說著,抬起頭來,逼視著他的眼睛,道:“你會武功嗎?是你教我的嗎?”


    顧源輕笑一聲,幽幽道:“我不會武功,你的功夫也不是我教的。我想起來了,第一世的時候,是你央著陛下找人教你的,可你隻是三天的熱度,沒學會多少。”


    苻寶見他神色坦然,嬉笑如常,料想他所言非虛,不過第一世的時候自己並不得齊帝的喜歡,居然還敢向齊帝提要求,膽子可真是大。不愧是我!


    苻寶忍不住“咯咯”的笑起來,顧源看著她開心,也不由勾起唇來。


    臨走的時候,顧源從她手中接過兔子來,那兔子很親昵的用鼻子拱了拱顧源的手,仿佛看穿了他內心的倉惶與悲涼似的。


    還好,這份心緒,她是看不見的。


    *


    翌日,天上撲簌簌的下起雪來,雪片如鵝毛一般,很快便密密的鋪滿了整個齊宮。苻寶想,這應該是今年冬天最後一場雪了。


    雲錦笑著走過來,道:“公主,奴婢新做了餃子,您待會啊用醋配著吃,最稱這雪景。”


    苻寶聽了,眼睛一亮,猛地轉過頭來,道:“梁國也吃餃子嗎?”


    雲錦怔了怔,道:“奴婢不知,可餃子好吃,料想就算是沒吃過的人,隻要吃上一次也是喜歡的。”


    福祿不知什麽時候湊了過來,笑著道:“雲錦姐姐的餃子做的天下無雙,沒人不喜歡。就算是神仙也要饞哭了。”


    雲錦有些羞赧的看著他,道:“就你嘴甜。”


    苻寶隻覺得是天賜良機,忙道:“雲錦,你去找個食盒,把這餃子裝上,我帶到永安宮去吃。”


    雲錦和福祿對視一眼,兩個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擠著眼睛,不知道在幹什麽。


    苻寶看不下去,把臉湊過去,盯著兩個人看著,道:“幹什麽呢?眼睛疼?要不要傳個太醫看看啊?”


    雲錦和福祿連忙把臉避過去,兩人同時揉了揉眼睛,齊聲道:“剛才疼,現在好了。”


    苻寶點點頭,也不去細究,隻讓雲錦去準備餃子。她將袖子管中的小玉瓶掏了出來,仔細看著,喃喃道:“上官衝,對不住了。”


    等到苻寶俏生生的拎著一大食盒的餃子站在上官衝麵前,上官衝和清河也出現了同樣的症狀,他們相視一笑,眼神也意味不明,不過左右是王孫公子,倒沒在苻寶麵前擠眼睛。


    清河將食盒接過來,笑著道:“難為六公主有心了,還做了這麽多餃子來。”


    苻寶一邊朝裏走,一邊尷尬的笑著,道:“是雲錦做的,我哪會這些。”


    清河看了上官衝一眼,笑得越發會心,道:“六公主能想著阿衝和我,已是很難得的了。”


    “哦,”苻寶麵上有些訕訕,道:“是雲錦說,下雪天很適合吃餃子。”她微微抬眼,見上官衝一臉的淡然,隻唇角微微勾著,像是沒發現什麽異樣,便略略安下心來。


    哎,下毒這種虧心事,她以後還是少做,人家滿心滿意的謝你,結果你隻是想人家死,真是,太虧心了。


    清河將餃子放在案幾上,一疊一疊的擺好,道:“六公主也坐下一起用罷。”


    苻寶將碟子取出來,擺在案幾兩側,道:“吃餃子要配醋才行。”


    她說著,將瓶子裏的醋分別倒在兩人的碟子裏,又拉了清河和上官衝分別坐在兩側,方拍拍手,道:“我吃過了,你們吃罷,我出去堆雪人去。”


    苻寶心底虛得很,因此腳步也快,沒幾步就走出了暖閣,隻蹲在庭院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雪球。那毒被她下在了上官衝的碟子裏,隻輕輕抹了一層,應該不會被發現的。


    她沒那麽好的心理素質可以看著他親口吃下去,還是躲在這暗中觀察比較好。


    她正想著,突然覺得雪停了,不覺抬頭看,隻見上官衝撐了把傘在她頭頂上,他自己頭上、身上倒滿是雪花,他今日著了件鴉青色的袍子,大片的雪花落上去,倒是分為鮮明。


    他的眸子深邃,唇很紅,皮膚很白,握著傘的手指骨節分明,煞是好看。不知道為什麽,苻寶竟看得癡了。還是她越來越響的心跳聲將她的思緒拉了迴來。


    苻寶捧著臉,轉過身去看著他,道:“你去吃罷,待會涼了就不好吃了。我自己堆就行。”


    上官衝點點頭,將身上的袍子褪下來,披在她身上,人也蹲下來,道:“梁國很少下雪,我兒時,也從未堆過雪人,如今瞧著,倒頗有趣。”


    他眼裏帶著無限的寵溺,深深的望著她,手中的傘卻一直罩在她頭頂,從未偏離。


    苻寶將手中團好的雪球放在地上,不知為什麽,她的眼裏竟沁著一股淚,她微微向上看著,想把眼淚逼迴去,又吸了吸鼻子,道:“你穿成這樣怎麽行?等待會你吃完了餃子,換件衣裳來,我再堆給你看。”


    上官衝淺淺一笑,將她扶起來,道:“好。”他不小心觸到了她的手,溫言道:“怎麽這麽涼?”他說著,便很自然的把她的手攢在自己手心裏,幫她捂著。


    作者有話要說:小天使、大兄弟們!小七今天入v啦,看書的小夥伴讓我看見你,有滾燙的紅包塞你手裏!感謝在2020-02-12 18:19:29~2020-02-13 14:26: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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