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寶躺在床上,還沒睡了多少一會子,大約也就兩個時辰的樣子,便有宮人來稟告,說是高貴妃要見她。


    苻寶頂著一雙熊貓眼,睡眼惺忪的朝著太極宮走去。她隻覺得頭昏腦脹的,也不知道高貴妃大早上的抽什麽風。但是沒辦法,誰得寵,這後宮就是誰的。


    *


    太極宮的書房裏,齊帝正撫著額頭,看著坐在下首的惠妃發愁。他將手中的折子合上,不耐煩道:“讓你管著高僧來作法的事,你管著便是。不必三天兩頭的來請示朕,朕操心的事多了,沒工夫管這個。”


    惠妃小心翼翼的道了聲“是”,又不甘心的張了張口,道:“不知這法事做幾天合適?照理是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


    齊帝歎了口氣,身子向前傾著,盯著惠妃,道:“作個法意思意思就行了,馬上就過年了,難不成你還想留高僧在宮裏過年不成?”


    惠妃被他嚇得全身抖了一抖,道:“是,臣妾會囑咐大師在年前結束法事。”


    “嗯。”齊帝閉了閉眼睛,由著高貴妃給他揉著太陽穴,淡淡道:“還有事麽?哎,下個朝也不得安穩。”


    惠妃剛要張口,便見高貴妃莞爾一笑,道:“陛下,六公主來了。”


    苻寶站在門外,猶豫著要不要進來,她父皇的性子她還不知道麽,他一生氣,那就是方圓百裏生人勿進,誰進誰死。也就是高貴妃敢不分場合的湊在他眼前,他對高貴妃必是真愛無疑了。


    聽著高貴妃說了,苻寶也不敢再在原地蹲著,少不了又是一頓罵。她連忙走進去,在齊帝睜開眼之前,出現在他麵前,規規矩矩的道了聲“父皇萬安,貴妃娘娘安,惠妃娘娘安。”


    齊帝蹙著眉,睜開眼睛,擺了擺手,道:“朕安。你們不來煩朕,朕就更安了。”他說著,有意無意的瞥了惠妃一眼。


    苻寶不知該怎麽迴他,隻見高貴妃笑著,從案幾後麵走出來,道:“是臣妾喚小六來的,陛下錯怪她了。”


    “哦?這丫頭又犯渾了?”齊帝強打著精神,略略打量著苻寶,道:“你這個丫頭,怎麽比守了一夜的宮人還憔悴些?大晚上的幹嘛去了?那邪祟也擾著你了?”


    苻寶連忙搖頭,賠笑道:“沒有沒有,我從沒見過什麽邪祟。”


    高貴妃一雙媚眼瞧著她,直看得她心裏發毛,她嘖嘖了兩聲,道:“如今我們小六也長本事了,昨夜在長安宮裏發了好大的威風,對宮人們又是敲打用刑,又是威逼利誘的,幾日不見,她治理後宮的本事倒連臣妾也自歎弗如了。”


    她說著,伸手拍了拍苻寶的肩膀,悠然道:“倒不如讓小六打理後宮中事,臣妾也好歇歇。”


    苻寶一聽便知不好,宮中一向是高貴妃掌管的,自己不過是對長安宮的人小打小鬧了一番,轉眼就傳到了高貴妃耳朵裏,她又堂而皇之的在齊帝麵前說了這麽一番話,明裏是稱讚她,暗裏卻說她不懂規矩,越權了不說,還手段毒辣。


    做皇帝的,天生不喜歡手下人越權,蠢笨點沒什麽,可一旦越了權,就算是伶俐過頭了,還不如笨的。


    果然,齊帝眉頭微皺,沉聲道:“淨說些孩子氣的話,小六懂什麽?打理後宮,她還差得遠呢。”


    苻寶忙不迭的點頭,賠笑道:“父皇說的是,我的那點小伎倆根本放不上台麵,貴妃娘娘折煞我了。”


    齊帝冷眼看著她,淡淡道:“別嬉皮笑臉的,朕正經問你,你跑到長安宮去做什麽?是長壽宮地方太小了不夠你待了?朕早說過了,少和梁國人攪到一處去,梁國人一肚子的花花腸子,把你賣了你都不知道。”


    苻寶吐了吐舌頭,一路小跑到齊帝身邊,撒嬌道:“父皇,這件事是我錯了,可我也是怕損了父皇的威嚴,才不得不這麽做的。您不知道,長安宮那些宮人一個個都懶出花了,什麽活都不幹,倒像是我們故意苛待梁國質子似的……”


    齊帝臉上的表情略鬆弛了些,冷聲道:“你倒是好心。”


    高貴妃轉過身來,美目輕抬,道:“可不是?這件事倒是臣妾的失職了,臣妾沒管好宮人,還得小六出手。”


    苻寶怔了怔,完了,一個越俎代庖的帽子是戴頭上摘不下來了。這個高貴妃,誠心要弄死我。


    她還沒開口,便聽得惠妃柔聲道:“姐姐錯了也沒什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往後對長安宮更上心些便是了。不必自責。”


    這話說的,不僅高貴妃聽了想打人,連苻寶聽了都憤懣。惠妃娘娘,您是當真聽不出高貴妃話裏有話,用了反諷的修辭手法啊?


    齊帝一臉嫌惡的看著惠妃,道:“不會說話就別說,小六犯了錯就該罰,你用不著袒護她。”他說著,歎了口氣,看著苻寶,道:“迴去好好反思去,一點規矩都沒有,若是再犯,定不饒你!”


    在高貴妃步步相逼,惠妃不小心烈火澆油的份上,還能隻得個“反思”的懲罰,已經是齊帝格外開恩了。苻寶很滿足,一臉誠懇的領了罰,便要告退出去。


    高貴妃柔聲道:“陛下和妹妹還有話說,臣妾便不杵在這兒讓陛下煩心了。臣妾剛好和小六說說話,一路也就迴去了。”


    齊帝擺了擺手,道:“去罷。”


    高貴妃道了聲“是”,意味深長的看向苻寶,道:“小六,走罷。”


    苻寶雖不願與她一同走,可少不得也要在齊帝麵前演個母女情深,上位者最愛看這種戲碼,總要後宮裏的女人一團和氣,他才舒心。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書房,高貴妃淺笑著,低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總是針對你?”


    苻寶倒沒想到她會這麽問,這是要撕破臉的節奏麽?怎麽地,戲是不想演了?不能夠啊!苻寶腦子裏盤算著,嘴裏卻笑著道:“怎麽會?貴妃娘娘待我很好。”


    高貴妃沒理她,隻冷笑道:“我就是針對你。”她腳下一頓,眼眸幽深的看著她,像是直看到她心裏去,而她的言語淒厲得更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幽魂,道:“你娘是怎麽對我的,我就怎麽對你。一報還一報,也算公平。”


    苻寶不覺蹙眉,她斂了笑意,冷冷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高貴妃攏了攏鬢邊的步搖,眯了眯眼睛,道:“你也不想想,這麽多年來,這宮裏諸人,我可曾苛待過誰沒有?為什麽偏偏和你過不去?”她說著,唇角溢出一抹笑,湊在苻寶耳邊,輕聲道:“你娘對我做的,我會一樣樣還給她。不,是十倍百倍的還給她。”


    她言罷,便搖曳著身姿向前走去。


    苻寶連忙衝上去擋在她麵前,道:“貴妃娘娘,請你把話說清楚!我母後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她溫和良善,絕不會對不起任何人的。”


    高貴妃轉過頭來,不屑的看著她,嗤笑道:“她手段陰狠毒辣,連孩子都不放過,何以敢說自己溫和良善?要我說,她就算去地獄裏的刀山火海上滾一遭,也償還不了她的過錯!”


    她說得咬牙切齒,由不得苻寶不信。苻寶從沒想過她母後會是這樣一個人,從小,君師父就告訴她,她的母親是怎樣一個天下無雙的好女人,她也從未懷疑過。


    苻寶隻覺得腦袋一陣陣的發懵,天旋地轉的。她見高貴妃要走,她連忙上前去追她,可心裏著急,便伸手拉了高貴妃一下。


    隻見高貴妃順勢摔在地上,周遭的宮人連忙趕上來扶她,高貴妃卻不肯起來,隻顧哭喊道:“了不得了!六公主真是了不得了!”


    宮人們連拖帶拽的,苻寶怔在原地,平日裏的機靈都吃到了狗肚子裏去,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見齊帝和惠妃走了出來。齊帝當即便冷了臉,道:“幹什麽?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高貴妃委屈巴巴的站起來,任由兩個宮人扶著,抽泣道:“陛下,臣妾是沒臉再做什麽貴妃了,六公主惱怒臣妾方才說了她,隻一言不合就把臣妾推到地上……”她說著,就捂著臉走到齊帝身邊,淚水流個不住。


    “父皇,我……”苻寶話音未落,齊帝便大步上前,猛地甩了她一耳光,道:“頂撞庶母,你好大的膽子!”


    苻寶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話也不敢再說,便隻倔強的看著齊帝。


    齊帝瞧著她那個樣子,和先皇後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恨道:“去宮門外跪著,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再起來!”


    苻寶抿了抿唇,一句話都沒說,便徑自出去跪著了。


    齊帝看著她的背影,氣得胸口起伏,半天緩不過勁來。高貴妃也顧不得哭了,連忙幫他撫著背順氣。齊帝隻覺得氣是順不了了,他一甩衣袖,轉頭紮進了書房裏。


    苻寶隻覺得委屈,不是為著她自己,而是為了她母後。她母後雖出身大族,卻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死了還要受這種侮辱,她真的為她不值。她保護不了她母後,是無能,她父皇也不肯護著她母後,是無情。


    她恨自己,竟然被高貴妃輕易的幾句話就挑得怒火攻心,中了她的算計。她最恨的,是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她母後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她五歲的時候,她母後就薨逝了,她記不清她是怎樣的人,甚至連她的模樣也模糊了。


    她隻知道,五歲那年,她唯一的弟弟病重,可她父皇隻顧著寵幸高貴妃,全然沒有過問她弟弟的境況,直到她弟弟去世,齊帝也沒來過。她母後心灰意冷,積鬱成疾,不久便薨逝了。


    她正出神,便見一雙錦緞鞋子出現在她麵前。


    苻寶抬起頭來,見惠妃正悲憫的看著自己,她俯下身來,道:“孩子,去和你父皇認個錯罷。你這樣強著,除了苦了你自己,還有什麽好呢?”


    苻寶避過頭去,硬生生的道:“多謝惠妃娘娘,我受的住。”


    惠妃歎了口氣,道:“罷了。”她說著,便要離開。


    苻寶猛地抬起頭來,道:“惠妃娘娘,您知道,我母後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惠妃沒想到她會這麽問,這麽多年,這孩子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她眼底總是噙著笑,像是早把那些往事都忘了似的。沒想到,她還記得她母後。


    惠妃搖了搖頭,道:“她是個好人,隻是好人在這宮裏,都是活不長的。”她說著,看向苻寶,道:“別在你父皇麵前提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


    言罷,她便款款走了,像是怕苻寶再追問她似的。


    苻寶梗著脖子跪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都大黑了,齊帝才想起她。他也懶得和她說話,隻覺得她礙眼,便吩咐了宮人打發她迴去,隻加了一樣,要在長壽宮裏禁足三天。


    雲錦早已在太極宮門前候著了,一聽這話,連忙上來扶苻寶。


    苻寶咬著牙爬起來,膝蓋痛的連知覺都沒有了。她一秒鍾都不想在太極宮待著,隻想趕快離開,便顧不得旁的,隻掙紮著向前走去。


    直走到甬道上,方才停下腳步。苻寶彎著身子,揉著膝蓋,額頭上都是冷汗。她喘著粗氣,道:“雲錦,不行了,我走不動了,你迴宮去喊福祿來背我罷。”


    雲錦擔憂的望著她,道:“公主,這裏這麽黑,您一個人在這兒,奴婢不放心啊。”


    苻寶擺擺手,道:“沒事兒,這周圍都是巡邏的侍衛,當真有什麽事,我喊他們便是。你且去罷。”


    “那奴婢把宮燈留給您。”雲錦說著,將手上的宮燈放在地上,又扶了苻寶坐下,方朝著長壽宮跑去。


    苻寶坐在地上,隻覺得腿像針紮一樣疼,她父皇就算不禁足,她也出不去。她歎了口氣,突然覺得有東西從她眼前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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