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建元十年五月初七,對於苻寶來說,是個萬事不宜的日子。可惜,算到現在,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活到這一天了。不過活到歸活到,能不能活過就是個問題了。左右前麵兩次她都橫死在今天,現在也不能抱太大的指望。


    殿門緊閉,苻寶坐在長壽宮的大殿裏,一手托著腮,幽幽的看著殿中燃著的燭火。已快到辰時了,天卻暗的厲害,一如齊國的命運,顯得晦暗不明。


    梁國軍隊天不亮的時候就開始攻打宮城,算著時辰,他們怕是快攻進來了。


    想到這裏,苻寶猛地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皺,蹲在門邊的雲錦見她起身,連忙跟著站起身來,很警惕的望著她,道:“公主,您要做什麽?”


    苻寶望著她,目光沉靜如水,道:“縮在這裏不是個辦法,梁國人遲早要進來,你和福祿趁亂跑出宮去,也許還能活命。”


    雲錦握緊了手中的花瓶,道:“公主隨奴婢一起走麽?”


    苻寶輕笑著,將雲錦手中的花瓶奪下來,歎息道:“傻丫頭,你還真指望拿著這個保護我啊?把福祿叫進來罷,就你們兩個,還不夠梁國人砍的呢。憑誰也不敢指望你們倆保家衛國。”


    雲錦和福祿是從小侍候她的宮女和太監,他們一片忠心,奈何身體素質不行。論起保護她這件事,怕是心向往之,但身真的不能至。


    雲錦為難的看著她,半晌,認命的歎了口氣,將殿門推開了。


    蒙昧的陽光隔著雲霧照射進來,不耀眼,也不柔和,像是裹挾著濃濃的水汽,就這樣連滾帶爬的翻滾進來,映襯得大殿灰蒙蒙的。苻寶站在大殿中央,明媚的像是一片幽暗之中乍泄的春光。


    她大聲喚道:“福祿!快進來!”


    雲錦慌忙去捂她的嘴,低聲道:“公主,別這麽大聲,當心把梁國人招來。”


    福祿應聲跑進來,手裏還提溜著一個掃把,道:“公主,奴才守著宮門呢,您放心,包管一隻蒼蠅都進不來。”


    苻寶掙紮著把雲錦的手掰下來,道:“沒事的,你這個人啊,就是過分的小心。這叫什麽?杞人憂天,知道吧?是個成語,劃重點啊,你們兩個都記著點,多讀書,出去了也好找營生。”


    苻寶話音未落,長壽宮的宮門便被猛地推開,幾個身量高大的宮人一擁而入,井然有序的在苻寶麵前站成一排,直直的盯著她。


    雲錦驚恐的看著他們,囁嚅道:“公,公主,就說您不能這麽大聲……”


    苻寶下意識的看了福祿一眼,他正抱著掃把,躲在自己身後,乖巧的就像是受了驚的鵪鶉,動都不敢動,仿佛那個掃把就是他的全世界。


    沒用的家夥。還好她並沒有對他抱太大的指望。


    苻寶歎了口氣,擠出一抹笑來,道:“幾位公公,有何貴幹?”


    為首的一個草草行了禮,道:“六公主,陛下召見。”


    苻寶還沒反應過來,雲錦便急急擋在她身前,張開了雙臂,道:“不可能,現在亂成這樣,陛下才不會召見公主!”


    苻寶擔心她惹怒了這些宮人,忙裝模做樣的把她拉開,道:“說不定父皇要帶我離開宮裏呢,你快別攔著了。”


    雲錦腿抖得如篩糠一般,卻絲毫不影響她的氣勢,她用力把苻寶護在身後,道:“公主,您別想了,陛下就算要帶也是帶高貴妃,顧不上您的。您不能跟著他們走,萬一陛下是要賜死您,可怎麽辦!”


    自古便有國破時賜死公主,避免其受辱的事。宮人們閑來無事,最喜歡收集這種帶點恐怖又帶點血腥的故事,雲錦在宮中日子久了,不知道聽了多少諸如此類的故事,旁的她不管,可她發誓要護佑苻寶一輩子,便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在苻寶身上。


    苻寶扶額暗歎,雲錦這丫頭,也太紮心了,自己這不得寵的印象也算是深入人心了。她一邊想辦法推開雲錦的手臂,一邊道:“不會的,父皇賜死我做什麽?雲錦你快放開我……”


    雲錦雖長得瘦弱,馬步卻紮的極穩,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練成的絕技,苻寶竟有些奈何她不得。


    她一邊護著苻寶,一邊悲涼的看著她,苻寶一瞬間覺得,她看著自己的目光,宛如自己是個死人。她不覺心頭一跳,難道,又得再來一次?


    趁著苻寶發怔的瞬間,那幾個宮人終於看不下去了,他們走上前來,很利落的將雲錦拽到一邊,又看向苻寶,道:“六公主,請罷。”


    苻寶點點頭,走到雲錦身前,低聲道:“把所有銀子首飾都拿著,走!”言罷,便款款走了出去。


    幾個宮人走在她身後,不覺感慨,公主就是公主,氣度果然不一樣,看人家麵對生死那個坦然的勁頭,真是沒幾個人做得到。


    苻寶感受著他們敬佩的目光,不覺搖搖頭。廢話,你要是來上這麽幾次,你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重新做人,雖說死的那一下挺受罪,但還能忍受,畢竟是沒啥心理負擔。


    一個宮人在苻寶前麵引著路,越走越奇怪,苻寶猛地停住腳步,硬聲道:“這不是去太極宮的路,你們要帶我去哪?”開玩笑,咱這警惕心可不是蓋的!


    最前麵的宮人無奈的轉過身來,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道:“六公主,梁國人都殺進來了,陛下哪能在寢宮裏好好的坐著呢?如今陛下並著宮裏的娘娘們,都在含元殿呢。”


    “哦。”苻寶麵上一派平靜,好像剛才問出那個傻問題的不是自己一般,隻淡淡道:“走罷。”


    太極宮是齊帝的寢宮,而含元殿是平日裏上朝的地方,若是梁國人攻進來,自然是在含元殿議事更為妥當。畢竟來的不是家裏的親戚,辦事情總要講個排麵才行。


    *


    含元殿已被梁國人圍的水泄不通,地上都是血和屍首,宮人們正被梁國人驅趕著,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的清理著。


    他們見苻寶來了,很是默契的讓出一條路來,苻寶便順著他們讓出的路朝著含元殿的正殿中走去。


    路上鋪了紅色的地毯,人走在上麵,隱隱的踩出一個一個坑來,而血便順著那坑沁出來,那種粘膩的感覺通過鞋底直直傳到苻寶心裏去,袖中攏著的手指不覺蜷縮了起來,她的額頭上也浮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宮人將她引到齊帝身前,方才退了下去。


    苻寶抬起頭來,看著齊帝,他坐在大殿的偏座上,神色黯然,隻擺了擺手,道:“不必行禮了,原也不是朕要見你。”他指了指大殿正中的位置,啞然道:“是梁國的攝政王要見你。”


    苻寶順著他的手指往上看,這才發現在一片肅殺之中,竟還有那樣的一個人。他站在高台之上,著了一身銀色的鎧甲,目光沉靜望著她。他周身一塵不染,長身而立,全然不似剛打過仗的樣子,倒像是謫仙。


    苻寶的唇角溢出一抹笑,她認得他。果然是世道好輪迴,還好她大腿抱的早。


    她剛要往前走,衣袖便被人緊緊的攥住。苻寶迴身,隻見一華服女子滿眼含淚的望著她,顫抖著道:“小六,無論他說什麽,你都先應承下來,別惹怒了他,聽話。”


    苻寶別過她去,看向齊帝,隻見他微微閉目,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苻寶隻覺得心寒,淡淡道:“貴妃娘娘放心。”看我待會抱好了大腿怎麽收拾你們。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他,他的麵容也一點一點的清晰起來,他的臉依舊清俊的不像話,可不知為什麽,苻寶卻覺得,他和少年時不同了。


    少年時,他的眉間都是孤寂和驕傲,他總是抿著唇,像是可以承受這世間一切的苦楚,倔強的讓人心疼。而現在,他的眸子深邃的像是大海一樣,沒人能猜透他的心,仿佛他根本就沒有心。靠近他,隻會讓人覺得一寸一寸的冰冷,一寸一寸的窒息。


    “上官衝。”她輕聲喚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那樣熟悉的人,如今見了,她的心卻顫抖得厲害。


    “你要怎樣才能放過齊國?”苻寶望著他,目光澄澈而清明,話雖是哀求的話,可她說出來,卻像是在撒嬌。


    上官衝微微垂首,他極黑的眼眸似是無意落在女子窈窕的腰身上,眸光沉了沉。不過眨眼的功夫,這男人便到了她身側。


    苻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緊了廣袖下的手,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卻不料,男人嘲弄似的嗤笑了一聲,言語中透出些許漫不經心的意味:“你就是這樣求人的嗎?”


    耳畔的熱氣格外曖昧,苻寶一驚,縮了縮脖子,立時睜開了眼睛。


    苻寶想了想,走到他身邊,鼓起勇氣拽著他衣袖的一角,左右晃了晃,試探的問道:“這樣?”


    台下的一幹人等都瞪大了雙眼,這個六公主,怕是嚇瘋了罷?他們揪著心,等著上官衝抽出劍來把她砍死。苻寶死不死的倒無所謂,現在隻求老天保佑,上官衝不要喪心病狂的把大家都拉去砍了。


    隻見上官衝靜靜凝視著她,微微蹙了蹙眉,像是爆發前的沉寂。


    苻寶的心也漸漸揪了起來,畢竟許多日子沒見,搞不定一個正常的少年受了摧殘就變態了呢……


    半晌,他俯下身去,在她耳邊輕聲道:“嫁給我,我可以考慮。”


    多大點事。


    苻寶眼睛亮了亮,綻放出一抹笑來,她點點頭,頭上的發髻隨著她的動作而顫動著,道:“我嫁。”


    一瞬間,上官衝像是冰雪初融一般,連眸子都染上了一絲塵世的顏色。他麵上雖還是冷著,緊緊攥著的手指卻輕輕的鬆開了,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他要齊國做什麽,他原本要的,就不過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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