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陸無衣大概有二十年沒有跟別人講給這段故事,也沒想過還會有讓它重見天日的時候。


    迴想起來, 那些記憶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雖然陸無衣現在提起已經很是平淡。


    初見時, 是在邊疆的曠野上。


    陸無衣和師傅住在邊疆附近的山上, 兩國交界之處,山腳下經常駐紮著兵將, 偶爾發生衝突與戰爭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都與陸無衣和師傅無關,她們本就不與外界來往, 偶爾也隻是下山和村民們交換一些東西。


    那天陸無衣出來找她的小藥兔。


    她慣常的領地上一般不會出現其他的人,那天是第一次。


    一身戎裝的小子坐在火堆麵前, 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 手裏捧著一隻兔子腿,邊咬邊罵罵咧咧:“嘴巴都淡出個鳥兒來了,天呐,終於加餐了, 再熬下去老子都變成兔子了。”,這位快變成兔子的小子狼吞虎咽地咬著手裏的兔子肉。


    他麵前的火堆上還架著半隻兔子的屍體, 腳邊是一條非常熟悉的布帶, 上麵還沾著點點鮮血。


    非常, 非常眼熟。


    陸無衣沉默, 目光悄無聲息地落到啃著烤兔子的小子身上。


    盡管那人一身戎裝, 仿佛是個小將,陸無衣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是個姑娘。


    陸無衣還沒有開口說話,狼吞虎咽的那人終於舍得抬眼了, 這一眼她就斯巴達了,麵前站著一個神仙一樣清淩淩的姑娘,目光冷冷地看著她——她手中的兔子。


    寧六瞬間一個激靈,明白了那姑娘是什麽身份。


    說起來還是她自己鬼迷心竅——沒辦法,她實在是太餓了,軍營裏的夥食每天都吃不飽,她爹和哥哥作為表率,也不可能暗地裏給她偷偷加餐,她隻能自己出來想想法子,就摸到這座山上來(主要沒什麽人會到這座山來,不會被抓包),可惜摸了半天,別說山雞,連根山雞毛都沒看見,正在寧六垂頭喪氣要無功而返之際,居然跳出了一隻小兔子。


    那兔子病懨懨地倒在了寧六麵前。


    誒嘿,這不是天意嗎?寧六伸手提起兔子耳朵,兔子右腿上綁著一條白布帶,許是受傷了遇到哪位好心人,好心人給包紮了一番,可惜了,這兔子命不行啊,還是要死了,那就隻能她用五髒廟來給這隻可憐的小兔子超度一番了。


    寧六想著,心安理得地把兔子腿上的布條解開扔到一邊,生起了火堆。


    然而——看著麵前仙子一樣的女子冷冷的目光,寧六頓時有點心虛。


    難道說,這隻兔子是這姑娘的私有物品?這、這山上也沒見住人啊……


    寧六尷尬地把兔腿往身後藏了藏,裝傻道:“這位姑娘緣何路經此地,是不是迷路了,需要我送你下山嗎?”


    陸無衣麵無表情:“兔子,我的。”


    果然……寧六心中流下兩行麵條淚,吃了人家養的小兔子,這位姑娘生得如此清冷好看,還這麽有愛心的給兔子包紮,這眼看著兔子變成了自己的食物,兔子腿上的布條還大喇喇地扔在地上,怕不是會……


    當事人寧六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她趕緊站起來解釋:“姑娘你別誤會,其實我在抓到這隻兔子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要不然我也不會殘殺無辜,這生命都有盡頭是吧?也許它正是為了拯救我這個快要餓死了的無辜士兵,所以……”寧六仗著身板兒小用心賣慘,雖說吃了這姑娘的兔子,萬一這姑娘心軟呢?


    陸無衣淡定地看著她胡編,自顧自地放下眼簾陷入沉思:“看來這次的藥毒性較大。”


    “唿,姑娘果然是個寬宏大量的……”主人沒找麻煩,寧六鬆了口氣,突然意識到剛才陸無衣話裏的意思,她驚詫道:“藥?毒性?”


    陸無衣抬眼:“這是我的藥兔。”


    寧六隻聽說過藥人,不過這不妨礙她理解藥兔的意思,她登時一個跳起:“你用這個兔子試藥?”


    陸無衣麵無表情地點頭。


    寧六一臉驚駭地看著地上的兔子,所以說那兔子不是受傷不行了,而是被毒死的?!那她!!這麽想著,她感覺到肚子一陣疼痛,頓時抱著肚子跪坐在地上,看向麵前仙子一樣的姑娘。


    果然人不可貌相,還以為她是出於善心給兔子包紮的好心人,沒想到是拿兔子試毒藥的大魔王,為什麽要嘴賤吃了這隻兔子!


    寧六捂著肚子:“姑娘,姑娘,你這藥可有解藥,我,我絕不是故意吃了姑娘的兔子的。”


    她好像在陸無衣臉上看到了些悲憫,陸無衣搖搖頭:“此藥暫無解藥。”


    寧六:……


    難道,難道她果真要命絕於此了嗎?她的人生,她的抱負,她短暫的自由光陰啊。


    陸無衣眼睜睜看著麵前這人過於豐富的麵部表情,她和師傅都是沒有過多情感的人,對寧六這樣的表現不是很能夠理解。


    “藥兔身上的藥性很低。”說完這一句話,陸無衣轉身就走。


    在兔子身上試藥和人身上試藥當然是不同的,何況這人殺兔子時完成了剝皮放血,大部分毒性已經不在。


    陸無衣也不可惜這一隻兔子,她心裏大概對於這次的試藥有了個數,因此離去得毫無留戀。


    聽到這話的寧六爬起來,踉蹌著跑到陸無衣麵前:“真的嗎?姑娘我沒事嗎?”


    陸無衣連個目光都懶得給她。


    知道小命無虞,寧六恢複了一貫風度翩翩(大霧)的模樣,對著陸無衣像模像樣地作了個揖:“在下寧六,乃是山下寧家軍的一員小將,誤食了姑娘的兔子實在抱歉,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陸無衣並不搭理她,之身離開,果然山下的人善於變臉。


    她沒想到會第二次見到寧六。


    這次還是熟悉的火堆,寧六手裏拿著一隻山雞在燒烤,看到她,寧六眼前一亮,招唿道:“嘿,姑娘,你還記得我嗎?我今天抓到了一隻山雞,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邀請姑娘一同進餐啊~”


    不知道是從山下哪裏學來的,她還自作聰明地對著陸無衣拋了個媚眼。


    陸無衣:……


    寧六拿著烤雞跑到她麵前:“今天這隻烤雞我可是下了血本了,上麵還塗了蜂蜜,你們小姑娘一定會喜歡的。”說得好像她就是個大男人了。陸無衣假裝沒有看見她寫滿垂涎的眼睛。


    雖然最後還是坐到了寧六的火堆邊——這個人對她好奇的事物,總是磨個不停。


    寧六也如願以償問到了她的名字:“原來你叫無衣啊,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詩啦。”


    打那以後寧六就經常上山來,帶著各種她“走私”來的物品,陸無衣知道她有管她很嚴的父親和哥哥,偏偏她性格跳脫,怎樣都能鑽到小空子。陸無衣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情時,寧六就在她旁邊吧嗒吧嗒說自己最近發生的事。


    久而久之,竟然有些和諧。


    寧六把陸無衣當成了和師傅隱居在山林裏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女孩兒,每次上山時總是會給陸無衣摸上一些小玩意兒,自信滿滿覺得陸無衣一定會喜歡,雖然每次都是她自己玩得津津有味,陸無衣在旁邊默默看著。


    她還一直以為自己的身份隱瞞得很好,偶爾會裝作登徒子的模樣故意去調戲陸無衣。


    陸無衣麵無表情,毫不羞赧,手上一招就給寧六翻到地上。


    躺在地上的寧六:嗚嗚嗚嗚……無衣一定是不愛我了。


    身份的暴露是有一次。


    那次寧六很久沒有來找陸無衣,陸無衣仍舊在山上重複著每一天的日子,仿佛身邊從沒出現過寧六這樣一個人。


    過了很久,寧六才舉著一串糖葫蘆出現在陸無衣麵前,嘴上掛著“哎呀真拿你沒辦法”的笑容:“你知道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找到一根正宗的糖葫蘆多麽不容易嗎?真是累死我了,沒辦法,好像你們小姑娘都喜歡這種甜甜的東西。”


    陸無衣二話沒說,之間上前去把她推到,上手扒開她的衣服。


    剛剛還笑得吊兒郎當的寧六慌了,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襟:“哎呀無衣你見到我居然這麽熱情的嗎?等等,男女有別啊啊啊你看了我就要對我負責了你冷靜一點……”


    陸無衣已經扒開了她的衣服,胸前一道橫亙的傷,被她用白布胡亂地纏著,傷口已經有些化膿了。


    馬甲這樣被輕鬆扒開的寧六:“qaq無衣你聽我解釋……”


    “我負責。”陸無衣冷冷地打斷她,給她把身前的白布解下來,重新放藥包紮。


    整個過程中寧六都沒有敢說一句話——因為無衣一向淡漠的眸中都是冷沉的風暴,她不敢說話。


    也是那個時候寧六才知道,陸無衣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所以她之前做的那些行為……在無衣看來到底有多麽像傻子……


    難怪無衣總是麵無表情。寧六捂臉。


    她們自然而然地相愛了……或者也沒有誰說過相愛這個詞語,隻是自然而然地靠近,那天給寧六包紮完傷口,陸無衣低頭笨拙地親了她。


    後來,寧六總是要掩藏好自己身上的傷疤才敢來找陸無衣——雖然也會被親,但要是被無衣發現了身上的傷,後果很嚴重。


    那是陸無衣生命裏最輕鬆的一段時光。


    直到——“無衣,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迴一趟京城,你等我迴來好嗎?”


    “嗯。”


    “到時候我給你帶一車好吃的好玩的,沒辦法,你們小姑娘就是喜歡這種小東西。”看到陸無衣的眼神,寧六默默改口:“咳咳,是我是我,我最喜歡這種小東西了。”


    陸無衣等了五個月,沒有等來她的一車小東西,等來的是寧家五小姐成親了的消息。


    還有寧六托兄長轉交的君子佩:“不必等她,她要做迴女兒了。”


    高大的男人眼眶泛紅,慚愧地低著頭。


    陸無衣冷靜地拿著君子佩離開。


    “嗚嗚嗚……”盡管陸無衣沒有表情地說著,紀甜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她抓著陸無衣的衣袖,“所以。所以寧六就是……”


    紀甜抽泣著,艱難地發問:“那,陸姐姐,你後來去確認過嗎?”


    陸無衣從懷裏拿出手帕給紀甜,“嗯。”


    她在山上待到師傅去世,安葬完師傅後,陸無衣去了京城,她那時還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多強,出入皇宮也無人發覺,然後——她看到恢複女裝的寧六抱著一個小男孩輕哄,眉眼裏全是溫柔,那些小桀驁全都消失不見,像一個陌生人。


    陸無衣轉身離開,仿佛不曾來過。


    紀甜哭得更厲害了,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陸無衣輕笑,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無妨,我已經放下。”


    紀甜眼眶紅紅地出了陸無衣的院子,看到等在馬車上的謝珺,紀甜幾乎控製不住自己,飛撲到她身上:“不要離開我,你要去哪裏,一定要告訴我!嗚哇……”


    謝珺摟住她,輕拍她的背:“我哪兒也不去,甜甜,怎麽了?”


    紀甜沒有迴答,眼淚濕濕的,像個小狗一樣去親謝珺的臉頰。


    不要,不要分開。


    作者有話要說:謝珺:我們不會分開


    嗚哇……寫完這章的作者君哭著跑走,別打我qaq,陸姐姐的故事後麵還會交代完的,阿聲聲會給陸姐姐一個好結局的相信我qaq


    麽麽麽麽寶寶們,明天見!!感謝在2020-05-01 19:03:55~2020-05-02 17:07: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州官要點燈、慕河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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