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午, 食肆已經沒了人,福生在後頭收拾住處, 宋姝關了門準備迴去歇會兒。


    剛要拉過門, 迎麵走來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梳著已婚婦女發髻,臉色些許蠟黃但五官還算周正,黑亮的眼睛極為有神, 她背著個竹簍, 身上穿著洗到發白的粗布衫子,上頭還有幾塊補丁。


    “小娘子這裏可還要聘人?”她微微笑著問道, 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模樣讓宋姝第一眼看著還算不錯。


    她點了點頭, “還要的。”讓開身進了食肆,“進來談罷。”


    宋姝給她倒了杯水, 等人卸下竹簍坐下後才慢慢問道, “小娘子住的地方離著近嗎?”


    “小娘子喚我春娘就好, ”她頓了頓才迴道, “我並不住在鎮上,是出了鎮往西的馮家村, 走來這也就兩刻鍾的路程。”


    食肆雖說賣的是午食和晚食,但也是一大早就要采買菜肉準備著,不住鎮上若是趕不及就不好了。


    春娘也能看出宋姝的顧慮, 但說什麽都是虛的,她就是指天誓日保證不會誤了時辰,小娘子不信也沒法子。


    隻能幹巴巴說道, “不拘是什麽髒的累的活我都能做的,村裏許多人都誇我幹活比漢子還厲害的,真的,不行我給小娘子白幹幾天,你看看再說。”


    說到最後她語氣裏竟然帶上些許哀求,宋姝聽的心軟,卻還是有些猶豫,喝了口水笑著說道,“我是開食肆的,又不是碼頭扛包的,哪來那麽多髒的累的活,你莫要緊張,放輕鬆些。”


    又隨意聊了幾句,她才繼續問道,“你怎的會知道我這食肆要聘人?可是有人介紹你來的。”


    “我來鎮上送菜,”她指了指竹簍,“瞧見小娘子門口貼著招文就來試試。”


    “你還識字?”


    “隻簡單的識得幾個,卻也不多。”


    迴想起她剛才的哀求,心中總是不忍,想了想宋姝才說道,“那你就先來試兩天,工錢按天付,合適了咱們再簽契,若是不成……”


    原本還覺得希望不大,沒想到得了個機會,春娘高興的連連應聲,“多謝小娘子,若是不成不用你趕,我自個兒走。”


    定下了明日來上工的時辰,她這才笑容滿麵的走了。


    耽擱了這麽會兒功夫,宋姝已經困得不行,趕緊關了門迴去歇息。


    睡了一覺起來又是神清氣爽,臨出門前她去看了看昨日捂上的大米,才發現因為天熱的緣故米已經發好了。


    想著彈滑的米線就高興的不行,趕緊裝上米,經過市集的時候又買齊了要吃的菜肉。


    一到食肆就趕緊讓福生把米拿去磨粉,自己則開始熬湯底處理配菜。


    過橋米線的湯底自是尤為重要,裏頭的門道多著呢。不內行的人會用許多大骨雞骨熬製底湯,看似湯底十分鮮美,其實滋味不足,燙入米線後入口比較寡淡。


    而宋姝給湯底增添鮮香的秘訣就是火腿骨和蝦粉。


    蝦粉用的是烘幹水分的蝦米,研磨成粉後當做調味料,隻需一點點但鮮醇的滋味更濃鬱。火腿賦予湯底獨特的鹹香,讓滋味更鮮香。


    二者相加,鮮香濃鬱的味道也是會成倍增加的。


    魚還有肉切成薄片方便燙熟,不易熟的燙料提前過水,十來樣東西一一處理完後那邊福生也把米磨好了。


    磨好的米粉加蜜水調成稀稠適中的粉團,鍋中燒好熱水後,把粉團放到有鑽孔的竹勺,慢慢擠壓後粉團變成細線,在熱水中成型。


    因著竹勺不大,壓米線就花了宋姝不少時間,食肆裏人也多了起來,隻能先把吃的放到一旁。


    灶上燉煮的底湯咕嚕嚕冒著香氣,味道籠罩在小小的食店裏。


    有嘴饞的食客忍不住問道,“小娘子又要做什麽好吃的?”


    “是煮米線的湯底,”她也不藏著掖著,“我也是第一次做,先試試,味道好日後再拿出來賣。”


    食客嚷嚷著,“那可說好了,小娘子可別自個兒悄悄吃好了,把我們饞著,到時候拿出來賣可得通知我一聲。”


    “還有之前好些東西吃著都好,後來也沒了影,什麽時候再做了賣唄。”


    食客日常催著出新吃食,宋姝想了想,稍微透露出日後會大改食肆經營模式的念頭,屆時會有更多的吃食供人挑選,又引得食客熱烈的商討。


    直到食店裏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盯著門口有片刻愣神,今晚似乎沒看見知縣大人的人影。


    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宋姝趕緊迴了神,繼續之前的事。


    湯已經用大火衝熬了兩個時辰,湯色奶白香味十足,咕嘟咕嘟的冒著泡,有種濃稠的質感。


    裝湯的碗用熱水煮過很是燙手,盛入熬好的高湯後撒上些胡椒和蝦粉,最後把熬好的雞油加熱,油溫太高蝦粉容易焦糊,油溫低了又激發不出蝦粉的香味,其中的度還需自己掌握。


    熱好的雞油輕輕覆到湯麵,把湯溫封住,碗燙湯滾油熱,耗時的底湯才算是成了。


    米線還有燙料全都備好,終於可以吃了。


    瘦肉片、火腿片、魚片、雞脯肉、酥肉、蕈子、豆皮、豆尖、韭……依次下到湯中,最後倒入米線。


    湯麵沒有一絲熱氣,實則溫度極高,宋姝趕緊提醒福生要小心燙口,卻是晚了。


    “嘶!”


    他捂著嘴趕緊喝了口涼水含在嘴裏,好一會兒才說道,“好燙。”


    卻馬上又吹了吹喝了口湯,“舌頭都要鮮掉了。”


    看他沒事,宋姝輕笑一聲,這才不急不慢的吃起來。


    湯底鮮香味醇,胡椒和蝦粉讓滋味尤為濃厚,切薄片的肉入湯前裹了層蛋液,高溫中得以保留嫩滑多汁的口感。


    身為主角的米線彈滑帶著些些韌勁,因為經過發酵,米香中還夾雜著一股特殊的酸味。


    不習慣的人或許會覺得是食物腐爛的酸臭味,但她卻是愛極了這淡淡的酸楚。


    宋姝走前福生添了第三碗米線,吃的正香,她輕笑著搖了搖頭,又想起那個同樣好吃的知縣大人……


    等等,怎麽又想到他了!


    她蹙了蹙眉,心中劃過絲異樣,來不及細想又歸於平靜,交代福生夜裏關好門窗,獨自迴去了。


    次日。


    洗漱完後宋姝提上竹簍準備去市集,剛開門就看見福生與春娘站在靜靜的站在門外。


    春娘笑著打了個招唿,“小娘子早。”


    “這位娘子一早就在食肆門口,說是您聘了她來做事,我就帶著她一道來了。”福生跟著說道。


    “是我忘記知會你了,這是春娘,這兩日先跟在店裏試試,合適的話就留下頂了阿秀的活,”宋姝又對著春娘介紹道,“這是福生,平日也在食肆裏幫忙。”


    等都介紹好了她才繼續說道,“明兒來了叫我一聲我立時就出來,省的你們等久了。”


    “不久不久。”二人齊齊迴道。


    “你倆倒是默契,”宋姝噗嗤一笑,“走吧,先去用早食。”


    三人尋了家小攤,點了豆粥配上炸的金黃酥脆的環餅。


    粥攤旁邊是個雜羔攤,賣的豬肚豬腸湯羹,不斷飄來的香味誘人的很,宋姝實在忍不住點了一碗。


    豬腸豬肚處理的很幹淨,沒有絲毫異味,湯濃白似牛乳,腸肚軟糯。


    一口下肚,她忍不住讚了句,“好味道!”


    一旁的雜羔攤主聽了笑的很是得意,對著宋姝款款而談,“小娘子來我這吃就對了,我這可是祖輩傳下來的手藝,來我這吃過的就沒人說不好。”


    “我這手藝可講究的很,為了處理這些腸肚就得半夜起來,清洗三五遍後烘烤,再用小火燉煮兩個時辰,最後和筒子骨合煮一個時辰才能入口。”


    “還有底湯,用的西大香、上元桂、漢陰椒等十來種香料藥材,滋補著呢。”


    說到最後攤主又推薦道,“小娘子可要來碗加胡餅的嚐嚐?”


    加胡餅的類似於現代的泡饃,把餅掰成小塊,舀一勺滾湯澆淋三五次,等餅浸透後,依次碼上腸肚肉片,還有一小把米粉,澆上高湯最後點上些許香荽胡椒。


    胡餅韌勁十足,吸飽了濃厚的湯汁,咀嚼後還能嚐出餅自身甜綿迴甘的味道,味道實在是好的不得了。


    宋姝一口氣吃了兩碗,也虧點的是小碗,不然怕是要走不動道了。


    采買完菜肉,三人迴了食肆,又馬不停蹄的處理食材,為午食做準備。


    一早上下來,春娘的表現讓宋姝很是滿意,從采買菜肉開始,會挑揀新鮮的,還會與人談價,幹起活來也是麻利又勤快。


    不論是切菜還是煮東西,都收拾碼放的整整齊齊,看著就漂亮舒心。學東西上手也快,簡直讓人省心極了。


    有食客上門,她熱情招唿,點食上菜收碗碟銀錢,全都井井有條。


    就這麽會的功夫,她已經決定要把人留下來了,有這麽全能的店小二可以想見日後多省心了。


    趁著食肆不忙,宋姝正準備去擬份契書,卻看見名衙役急匆匆跑了進來。


    不等春娘開口招唿,他喘著粗氣說道,“小娘子,阿秀姑娘那似乎出了些事,大人先去雲鎮了,我來告訴您一聲。”


    “什麽?!”宋姝心跳慢了半拍,要不是認得這個衙役,她第一反應就是有人在開玩笑,急急問道,“出什麽事了?什麽雲鎮?”


    衙役緩了口氣,一臉自責的道,“昨日大人叫我盯著阿秀姑娘家那邊的動靜,就看見她娘去了雲鎮一戶姓張的大戶人家。”


    “我去打探過的,但沒人知道她去做什麽,我隻當沒大的事,就沒留意,在雲鎮找了家酒樓吃酒……”


    他越說聲音越小,“等今早醒來的路過張府的時候看見阿秀姑娘和她娘一起進去了,我再去問才知道府上給張老太爺收通房丫鬟,阿秀姑娘就是被……”


    宋姝滿是不敢相信,“你說阿秀她娘把她……”


    來不及多想,“差爺可否帶個路,我想去雲鎮看看。”


    “大人已經過去了,小娘子不必……”


    “我想親自去一趟,不然我這心放不下,拜托了差爺。”


    說到底也是他的疏忽,衙役沒多想也就應下了,二人急急奔向鎮口,尋了輛板車往雲鎮趕去。


    一路上宋姝的心都是懸著的,相識這麽久,她早已把阿秀當自己的親人一樣,若真出了什麽事,叫她怎麽心安。


    心中無比焦灼,恨不得拉車的驢子長了翅膀飛過去。


    隻走到半道,遠遠就看見迎麵駛來輛青頂驢車,車夫坐在前頭趕車,還有個人騎著馬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一襲暗綠色的衣袍格外熟悉打眼。


    林清安也看見了坐在板車上的宋姝,眉頭一皺,抖了抖韁繩迎上前來,不過幾息就到了跟前,“小娘子怎麽來了?”


    他看了衙役一眼,容色越發冷然,“你去找小娘子做什麽?”


    “阿秀姑娘之前一直跟在小娘子身邊,她們關係應是極好,我想著到底知會一聲……”衙役氣虛的低下頭,漸漸沒了聲。


    “大人莫氣,”宋姝心下煎熬,顧不上客套開口就是,“阿秀怎麽樣了?”


    不等他迴答,後頭的驢車終於趕了上來,阿秀從車廂裏探出頭,淚眼汪汪吸著鼻子喊了句,“小娘子。”


    她趕緊跳下板車,腳下不穩差點摔倒在地,看的林清安又是一個蹙眉,眼疾手快的低下身扶了一把才穩住身子。


    宋姝現下也顧不上許多,上了驢車仔細打量著阿秀,見她身上披著鬥篷,發髻散亂,臉上還紅彤彤的,心裏又一緊,也不敢問,隻摟著她輕拍肩背。


    阿秀窩在她懷裏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等止了淚抽噎著說了事情的經過。


    “昨晚娘說給我尋了個差事,去人府上做活,我就跟著去了,誰知道……”


    “我去了之後還給我用香胰子沐浴,還有新衣裳穿,我還當大戶人家果真氣派。卻是把我關到間屋子裏,然後就有人竄出來……我掙了兩下還挨了打。”


    “要不是大人及時趕到……小娘子,我好怕,”說著說著阿秀又哭了起來,“那老太爺比我爹……比那人年紀都大……”


    宋姝聽的也是一陣後怕,若不是林清安趕了去,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她柔聲的哄著,“不怕不怕了。”


    迴到溪鎮時阿秀看起來好多了,驢車停在宋姝院門外,她扶著人下了車,讓阿秀先進了屋,掩上門後轉過身行了個萬福,“今日之事,多謝大人了。”


    林清安翻身下了馬,衣袍翻飛間多了些瀟灑倜儻的意味,他微微動了動手,想要把人扶起,猶豫後還是忍住,淡淡的說道,“小娘子客氣了,說來也是我的不是,這樣的事應當告知你一聲。”


    “或許我去了也幫不上忙,總之多虧大人出手,我代阿秀再次謝過大人。”


    他喉頭動了動,片刻後終是忍不住開了口,嗓音低啞,“小娘子真想謝我,可否答應我個請求?”


    宋姝有瞬間的失神,略微遲疑後還是點了點頭,“在我力所能及之內,大人隻管說就是。”


    “那我日後送你東西你不許推拒,也不許還我。”


    他軟著聲音,似有些委屈還有霸道,讓宋姝心尖酥麻的顫了顫,穩住心神正想著該怎麽迴話,林清安已經翻身上了馬,語氣恢複了平日的冷然,“就這麽說定了,小娘子進去看阿秀罷。”


    轉過身笑彎了嘴角。


    宋姝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她的心忽然像是被戳了一下,叫人無法忽視。


    她忽然有些慌亂,不敢再深想,轉身進了屋。


    先給找了身衣裳給阿秀換上,又煮了蛋給她敷臉,陪著她聊天。許是放鬆了下來,聊著聊著,她慢慢的就睡著了。


    睡了一覺起來阿秀看著精神恢複不少,宋姝原本打算繼續陪著她,她倒是嚷嚷著要去食肆幫忙,“晚上食客多,福生怕是忙不過來,咱們快過去吧。”


    宋姝放心不下,自然是不肯讓她過去,按著她讓她好好休息,她卻一心念著食肆忙不過來。


    最後定了宋姝去食肆,她自己留下好好休息,阿秀看起來有些不情願,但拗不過隻能撇著嘴點了點頭。


    煮好了晚食,仔細的叮囑過後,宋姝才迴了食肆。


    到的時候店裏人不少,但並不忙亂,福生和春娘短短一天就配合的不錯,將食客照顧的很妥當。


    趁著空閑的檔口,福生關切的問道,“阿秀她,還好吧?”


    “沒什麽大事,在家歇息呢,她最是大大咧咧,放心吧。”倒不是信不過福生,隻是這種事沒有到處說的必要。


    “那就好……”


    正說著話,食肆裏又進來兩個人,定睛一看,居然是陳王氏和陳勇。


    陳王氏依然是和善的模樣,進了門就直奔宋姝這來,語氣急切的道,“小娘子,蓮姐兒可是在你這?你快叫她出來,我尋了她大半天,真是急死我了。”


    她邊說邊哭,臉上的急切不似作假,若不是知道內情,怕真要被她這模樣騙了過去。自己之前不就是被她這模樣給騙了去嗎?


    一旁陳勇也跟著附和,“是啊,娘給她找了個好事,她不聲不響的跑了,若是不想做活可以跟娘說,唉,先讓她出來跟我們迴去罷,咱們迴去慢慢聊。”


    相比陳王氏,他的急切更是真摯,這兩日再不見銀子,人家可就要把他拎去見官了。


    “好事?”宋姝沒想到他們還有臉來,簡直要氣笑了,隻是店裏還有看熱鬧的食客,她不好說太清楚,隻能冷著聲迴道,“這樣的好事媽媽不親自頂了去真是可惜了。”


    陳王氏聽這就話知道自己做的事應是被知道了,也懶得裝模作樣,當即眼睛一瞪,大聲嗬斥道,“是那賤丫頭告訴你的是不是?果然躲到你這來了,趕緊把她給我交出來。”


    她抬了腳就往後頭衝,扯著嗓子喊著,“藏哪兒去了,你給我出來,出來。”


    趁著她四處找人的空擋,宋姝和福生春娘送走了還在店裏的食客,好在大家夥還算賣她麵子,很快散了個幹淨。


    陳王氏找了一圈沒看見人,又跑到宋姝跟前喚,“那是我兒,賣身契都拿迴來了,跟你沒得一點關係,你趕緊把她交出來,否則我要拉了你去見官,告你拐了我兒。”


    “小娘子,你就把三妹交出來吧,”陳勇跟著唱白臉,勸道,“咱們又沒有虧待她,張府可是大戶人家,過去後吃香喝辣過得還不是舒舒服服,哪不好了。”


    這般厚顏無恥之人宋姝真是開了眼,當下也沒了外人,她終是忍不住斥道,“你們說的好就是給人當通房丫鬟,還是個能給她當爺爺的人,這樣的好事就該讓你們輪著頂了上去那才叫好!”


    “年紀大些怎麽了?通房丫鬟怎麽了?!”陳王氏昂著頭,“就她那樣還想當姨娘不成,能當通房丫鬟都是她的福氣,老娘給她找了個吃穿不愁的好去處,她多大心氣還看不上?也不瞧瞧自個兒配不配。”


    理直氣壯的模樣讓她氣不打一處來,卻不等她說話,一旁的春娘狠狠啐了口,直接罵道,“原來是賣女的惡婦,真真是不要臉,一個個男盜女娼的下作模樣,叫我把昨日的飯都要嘔出來了。”


    “你們這麽喜歡做這些勾當,應當自個給自個尋個吃香喝辣的好去處。這樣,我給你們指條路,出了門往東街橋花柳巷後頭的十舍,憑你和你兒子的姿色在那兒應當能過得很好。”


    宋姝雖不知道她怎麽這樣大反應,但看陳王氏母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心裏就覺得暢快。


    陳王氏可不得氣瘋了,陳勇的臉色都不太好,花柳巷是什麽地方不用說了,後頭的十舍更是醃臢地方,專門給那些去不起好地方的人消遣的地,一次隻要十來文。


    “你個滿嘴噴糞的賤人,看我撕了你這張臭嘴!”她掄起手衝了上來,福生眼疾手快擋在跟前,輕輕一推她便摔到了地上。


    “哎呦,殺人啦!”她坐在地上幹嚎打滾撒潑,半天也沒見來人,就慢慢收了聲。


    拍了拍衣袍麻利的站起身,還準備罵兩句,看見福生一身的腱子肉又咽了迴去。


    陳王氏哼了一聲,反倒冷靜下來,“說破天蓮姐兒都是我兒,我想怎樣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插手,你若是不把人交出來咱們就衙門見。”


    宋姝也是知道這點,更是暗恨自己沒看清就還了阿秀賣身契,隻能咬死,“上衙門講的是證據,你哪隻眼睛瞧見阿秀在我這了?自個的孩子不見了倒賴上我,上了衙門我還要好好說道說道呢。”


    卻沒想到話音剛落阿秀小跑進來,拉著宋姝淚眼汪汪問道,“小娘子,你沒事罷?”


    “你怎麽來了!”宋姝又急又氣,把人往身後拽。


    “我在家待不住準備來食肆幫忙,走了半路聽見有人說出事了……”


    陳王氏也不管她們在說什麽,立馬笑開了,“還說這賤丫頭不是藏到你這兒了,趕緊把人交給我。”她上來就要把人拖過去。


    福生擋在前頭,宋姝和春娘把人死死護在身後,場麵有些僵持不下。


    “做什麽做什麽,這是我孩子……”


    陳王氏剛喊道一半,門外傳來道清越的聲音,“她是你孩子,但在這之前她先是小娘子的人。”


    宋姝聽著這聲音,忽然覺得心安,“大人。”


    林清安看著她點點頭,一旁陳家母子原本還想叫囂哪來這多管閑事的人,直到聽見大人二字,又看人身上穿的似是官袍,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地上。


    “見過大人,”陳王氏趁機變了臉哭訴道,“大人來的正好,您為民婦做主啊,這小娘子拘著我兒,哄著她不跟我走,哪有這樣的,還請大人做主,讓我兒跟我迴去罷。”


    他看也沒看,從袖口中拿出一紙契書,遞了過去,“賣身契。”


    宋姝接過一看,竟然真是阿秀的賣身契,又驚又喜,轉頭用眼神詢問阿秀是怎麽迴事,她想了想才湊到耳邊小聲說道,“拿迴賣身契後我就送去官府消奴籍,一直沒拿迴來。”


    林清安抿了抿唇,分明是他拿來的東西,怎的不問他,隻好自己解釋道,“我昨日覺著不對,就派人把契書追了迴來。”


    原來消奴籍要將賣身契拿去最近的州城,在契尾蓋了印才算辦齊手續改了良籍。他察覺著不對立馬派人連夜把東西又拿了迴來,因此這手續還沒辦好,算來阿秀還不是自由身。


    “多謝大人。”她小聲道了句謝,軟軟的模樣讓林清安彎了彎嘴角,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得了東西,宋姝也沒什麽好怕的了,直接揚了揚手上的契書,“賣身契在我手上,阿秀是我的人。現在你們給我滾出去,我這食店不歡迎你們。”


    “怎麽會?!”陳勇失了智似得想要來搶,“假的,定是假的。”


    當然是被擋住了,她也懶得多話,“是真是假你們自個兒去官府問過就知曉,若是假的你們也不必來,直接去衙門告了我就是,福生,”她轉過頭,“把他們帶出去。”


    福生也沒說話,高壯的身軀往門口一站,隻拉著臉看著他們,平日憨厚的臉現下看起來倒有幾分兇惡。


    母子二人還想說些什麽,看看福生又看看林清安,最終還是什麽也不敢說,灰溜溜的走了。


    宋姝鬆了口氣,福生和春娘默默收拾起桌椅碗碟,食肆裏隻有碗碟相碰清脆的聲音,還有阿秀抽噎道謝的哽咽。


    等阿秀也跟著去後頭幫忙,前麵又隻剩下宋姝和林清安兩人,她再次福了福身子,雖然說了不知多少遍,還是真誠的說了句,“多謝大人。”


    他就這麽靜靜地、專注的看著她,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微黃的燭火讓他的眸光也有些朦朧,許久後,他動了動唇,“我餓了。”


    宋姝被盯得心跳加速,感覺臉上都湧上股熱氣,又聽見他說了句,“我才早上到現下還沒用食。”


    迴了神下意識皺起眉,“大人想吃什麽,我去做。”


    林清安淺淺的笑了笑,“都好。”隻要你做的都好。


    怕人等太久,宋姝用昨晚燙米線剩的半鍋湯下了些麵,又攤了幾個雞蛋


    五碗麵,整整齊齊的擺在桌上,大家很快入了座,林清安抿了抿唇,片刻後在長桌一頭坐了下來,右邊就是宋姝阿秀,左邊坐著福生春娘。


    桌上是碗簡單的細白麵,臥著個煎蛋,上麵點了些碧綠的蔥花,飄著淡淡的熱氣,看起來很是素淨。


    奶白的湯很鮮美,讓麵不再素淡,煎蛋是溏心的,撥開後蛋液一點點流出。


    吃一口麵,咬一口蛋,最後喝上一口湯,暖香的滋味直入心肺。


    他偏頭看了眼右邊的宋姝,她微微噘著嘴吹著,然後把麵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唇上沾了水後紅豔誘人。


    熱氣熏的她雙頰微紅,她低頭用食的模樣朦朧柔婉,如第一次在餛飩攤前看到的那樣,一眼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許久後他收迴目光,細細品嚐碗中的湯麵,有暖意一直蔓延到眼中。


    不舍的放下碗筷,林清安沒有起身,頓了頓掏出個方盒放到右手邊,“這是林伯收拾屋子翻出來的紅玉膏,聽說用來敷臉可使麵色紅潤如玉,小娘子試試看可喜歡。”


    他沒有避開其餘三人,本也沒什麽,隻是不知是心虛還是生了旁的心思,宋姝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還不及推拒,就見他湊到耳邊,用著低低的聲音說道,“小娘子早些時候答應過了,不許推拒。”


    絲絲縷縷的熱氣拂過耳尖,她隻覺得酥軟的不像話。


    林清安眼睜睜看著她從耳尖到脖頸都泛起一層薄紅,聞著清淡的吃食香氣,眸色暗了暗,忽然也覺得有幾分燥熱。


    抬起身又恢複了清塵的模樣,略略點了點頭,“我就先迴了。”


    若隻是送盒香膏倒沒什麽,隻是後麵低下頭說悄悄話的場麵卻是十分曖昧。


    福生和春娘眼觀鼻鼻觀心,低頭吃麵,阿秀卻像是知道了什麽,顫顫說道,“小娘子,你和大人、知縣大人他……”


    宋姝沒接話,紅著臉維持平日淡然的模樣,“時候不早了,去把碗收了,咱們迴去了。”


    忽然又想一件事,立馬穩住了,對著春娘道,“你今日做的很好,我明日就去備契書。我這包吃食,每月三錢銀子月錢,有五日的休日,逢節也休息。你看看還有什麽要求現在可以同我說說。”


    “沒有了沒有了。”這對春娘完全是意外之喜,剛才看見阿秀迴來了,她還以為這事不成了,不住多道了幾句謝。


    宋姝笑,“我招了你這麽能幹的我還輕鬆,謝什麽,行了,時候也不早了,你收拾收拾,等會叫福生送你迴去。”


    她搖了搖頭,“不用麻煩,我自個兒迴去就是了。”


    “天這麽晚了,”宋姝不放心,“還是讓福生送送,也不礙事。”


    想了想她又說到,“早上來得早怕是也不方便,要不你收了行李來我這住。正好我那還空著屋子。”


    春娘搖頭擺手,“怎麽好勞煩小娘子,不用了不用了。”


    宋姝一臉嚴肅,“你聘了你,你給我做事,若是出了事我才是麻煩,若是方便就搬來同我住,我還多了個收拾屋子的人。”


    能住得近自然是好事,春娘也聽的出她的關切,不禁喜自己遇上了好主顧,在宋姝的勸說下,沒多推辭謝著應下了。


    “行了,那今晚先讓福生送你迴去,你收了東西來,明晚就跟我住。”


    拍了板,宋姝領著阿秀先走了,路上她還擔心阿秀會問些什麽,一直提著心,想好了一堆的說辭,卻一直沒等到,甚至連句話都沒有,低著頭看起來有些蔫蔫的。


    她還以為是被晚上的事嚇到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直到快到門口,阿秀終於憋不住,小聲的說道,“小娘子,我還能去食肆幫忙嗎?”


    宋姝一時沒想出她怎麽會說這話,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怕是看見了春娘,“傻丫頭,一天胡思亂想什麽,之前我不是天天往劉員外那跑,怕你和福生忙不過來,原本就想多招個人。”


    “你賣身契還捏在我手上,不給我做活你想去哪?”她假意睨了她一眼。


    阿秀這才笑了起來,“給小娘子做一輩子活。”


    這一天實在是事多得很,洗漱完躺在榻上,宋姝還以為自己很快就會入睡。卻不知怎麽想到了林清安,瞬間沒了困意。


    她不是拎不清的人,近來種種跡象都表明——她似乎有些喜歡上了這位知縣大人。


    想想之前自己還信誓旦旦的說過絕不會看上他,一時心緒更加複雜。


    她翻了個身,腦子有些亂。一下想起他們之間的差距,一會又想到他直白衝動的說要娶自己……


    混亂中,最後卻是想到了劉大娘子說的門當戶對與底氣,忽然又笑了。


    她不是扭捏的人,不適合就言詞拒絕,但有好感也不會欲拒還迎擺姿態。


    想著林清安出塵低笑的模樣,終於閉上眼陷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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