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啟爸爸和媽媽:


    你們還好嗎?


    我現在過得還好,來到這座宮殿裏,已經有兩個星期了,雖然一開始真的被嚇了一跳,但現在也多少習慣了在這裏的生活。


    很不可思議吧,以前你們給我講睡前的故事的時候,我曾經說過,將來我要住在有花園的城堡裏,每天每天都開心的生活,現在,居然實現了呢,雖然並不是作為一位公主,而是作為公主的女仆,要說為什麽變成這樣,是因為在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和往常一樣早起的我,被莉莉安公主殿下問道,起得這麽早要做什麽,我告訴她,我以前每天都要早起,為你們做早飯,還要去烏璐阿姨的麵包房幫忙,公主殿下她知道我會做麵包很吃驚呢,就把我帶到王宮的廚房,讓我試著做一個麵包,說真的,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麽大的廚房,裏麵真的是什麽材料都有喔,黑麥粉,顏色純淨的黃油,大塊大塊的各種肉,平常我們很少能吃到的蜂蜜,在這裏也有好多呢,雖然我因為害怕弄髒這麽整潔的廚房,但是在公主殿下和克莉絲小姐的鼓勵下,最後還是做了呢,而且,除了烤麵包以外還有早晨的粥,公主她們嚐了後都說味道很好,然後不知為什麽就被任命為公主殿下的女仆了,雖然做飯啊,洗刷衣物啊打掃這些我都會,但是瑪麗小姐說,那種平常的程度對於王宮來說是不夠的,所以有在訓練我哦,不用擔心,雖然瑪麗小姐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是一個很溫柔的姐姐哦,我能給你們寫信也是多虧了她呢。


    真的很不可思議呢,明明在這裏的都是奧倫法最高貴的人們,但是不管哪一個都那麽和藹可親,比起那些在街上偶爾看到的貴族好多了,特別是莉莉安公主殿下,真的是,非常溫柔的人呢,一點也不在乎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平民,在我因為緊張而睡不著的晚上,讓我在她的枕邊休息,還為我唱搖籃曲,一起吃飯,一起到各處去玩,有時候公主殿下要去黎賽幫忙,迴來的時候,還特意為我帶來了烏璐阿姨和魯夫大叔的信,在我還不認字的時候,是公主殿下念信給我聽的哦。


    還有克莉絲小姐,是個總是麵無表情,酷酷的人,有著和莉莉安公主殿下一樣漂亮的頭發,就是她把我從邪教徒手裏救迴來的哦,雖然看上去也就比我大一兩歲的樣子,但是非常厲害,非常厲害哦,被救迴來的我身體有些虛弱,是克莉絲小姐一直在為我調配藥劑調養哦,受的傷也痊愈了。不過怎麽說呢,總覺得完全無法理解克莉絲小姐在想什麽,這就是書上說的,強者的神秘感嗎?


    以後的話,果然還是會繼續在莉莉安公主的身邊吧,呐,爸爸媽媽,莉莉安公主說,要帶我去光輝學院哦,那個爸爸遺憾著自己沒能進入的,大陸第一的學院哦,那個不論是誰都可以學到有用的東西,讓未來充滿光輝的學院哦,以後,我的生活,一定會一直都開開心心的吧,就和以前一樣開心,所以現在,哪怕你們……】


    滴落的水珠沾濕了羊皮紙。


    意識到這是為什麽的少女,羽毛筆上的墨汁滴滴滑落,卻再也寫不出接下來的字。


    “希爾薇,你在嗎……啊,在呢。”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女仆裝的少女連忙收拾起心情,慌慌張張的想要將麵前的紙張藏起來,但是,在那之前,一隻手已經按住了泛黃的羊皮紙。


    “……克、克莉絲小姐……對不起,我……”


    “在寫信嗎?希爾薇。”


    麵對那雙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灰色瞳孔,少女點了點頭。


    與其說是犯錯的孩子被抓到時的表情,更不如說那是,做什麽絕對不能做的事的時候被抓個現行的表情。


    “可以讓我看看嗎?希爾薇?”


    白銀的公主彎下腰,溫柔的語氣讓少女的緊張稍微的緩解了一些。


    “嗯……”


    在得到同意後,莉莉安把視線,放到了那張有些泛黃的羊皮紙上。


    信的內容很普通,隻是一個孩子向父母報告這段時間以來的生活,由於來到這裏的時間並不長加上不久之前才慢慢學會字的讀寫,信並不長,還有不少語法和拚寫上的錯誤,正常來看,絕對不是什麽需要偷偷躲著寫,被發現後還會露出那樣表情的東西。


    但精神鏈接著的三人,卻沉默了。


    “莉莉安王女殿下,那個孩子醒過來了。”


    一周前,因為宮廷醫生的通告而來到隔壁房間後的莉莉安,看到了那雙眼睛。


    莉莉安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眼睛。


    沒有焦點,沒有光芒,明明躺在床上,隔著床頂的輕紗就是明亮的燈光,那雙眼裏,也絲毫沒有映照之物。


    甚至連黑暗也不存在。


    無。


    在那裏的,隻有【無】。


    到底經曆了多麽悲慘的事才會讓一個人將一切的一切都拋棄,到底要多麽絕望的過去,才會讓一個人一切的一切都被粉碎?才會有這種,僅僅是看著,就讓人仿佛要被吞噬一般的空洞眼神呢?


    連【靈魂歌姬】的力量,也無法從眼前少女的身上聽到一絲的聲音。


    真的,一點也沒有。


    經曆了糟糕的事情,又被邪教徒用魔法控製了心智,這個女孩,各種意義上都已經支離破碎了。


    克莉絲的話語裏,沒有憐憫和慈悲,但是莉莉安看到黑發少女的手始終緊握。


    那個時候,莉莉安不知道該怎樣做,小公主隻是坐在少女的枕邊,一遍又一遍的,溫柔的撫摸著少女細軟的頭發,就像自己生病時,母親做的那樣。


    次日的清晨,不知什麽時候睡去的莉莉安被身邊的動靜弄醒了。


    揉著惺忪的睡眼抬起頭的小公主看到的是站在窗邊的少女。


    “起得好早呢。”


    莉莉安這麽說著。


    對莉莉安來說那的確是過早的起床時間。


    “嗯,因為爸爸媽媽都不太能下床走動,所以要準備早飯。”


    原本不奢求迴答的話語,卻得到了迴應。


    雖然少女的眼神依舊空洞虛無,雖然依舊無法從她身上感覺到來自靈魂的顫動,但是,僅僅是願意迴答與活動,就讓莉莉安非常的開心了。


    那麽,走吧,去做早飯。


    這麽說著,莉莉安拉著少女,來到了屬於自己的宮殿的廚房中。


    那也是莉莉安頭一次,親手製作料理,弄出了很多的狀況,最後還因為沒有用好魔能燃爐差點造成事故,但是最後和少女一起做出來的蜂蜜麵包,的確是無上的美味。


    “這樣吧,可以拜托你為我準備早飯嗎?”


    當時少女的心情,莉莉安一點也不明白。


    但少女的確是點頭了。


    之後,克莉絲提議幹脆就讓少女成為莉莉安的貼身女仆,在說服了瑪麗後,這個提案也通過了。


    接下來的日子,是平和的日常,每天,少女做好早飯後與莉莉安、克莉絲一起享用,之後,莉莉安要去黎賽進行救災與重建的援助,而少女則在瑪麗的指導下學習王家女仆的技能與知識,到了夜晚,莉莉安就會鑽進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睡的她的被窩裏,一邊撫摸著少女的頭一邊輕輕的哼唱搖籃曲。雖然總是會先頂不住睡意,但克莉絲知道,每當莉莉安睡去後不久,少女也會慢慢的閉上眼睛,陷入沉睡。


    幾天後,莉莉安才找到了少女曾經居住的街道,並為少女帶迴了街鄰與朋友的信。


    那天夜裏,頭一次,在少女的眼中出現了光芒。


    莉莉安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希爾薇。


    在森林裏舞動的,小小妖精的名字。


    那也是,六、七天以前了。


    之後的時間,希爾薇的臉上,表情開始慢慢豐富了起來,也開始會笑了,下午茶的閑聊中,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雖然眼中的空洞依然不曾被填補,但莉莉安相信,心中的傷痕一定可以慢慢治愈的。


    但是,現在看來,是莉莉安太樂觀了呢。


    “為什麽要說謊呢。希爾薇,明明這些傷痕……”


    並不是訓誡。


    “莉莉安主人。”


    但小公主的話,還是被自家的魔使打斷了。


    信裏唯一和現在不符的,是傷痕。


    希爾薇的身上,傷疤並沒有消失,那些大塊大塊的,被什麽腐蝕而留下來的傷痕,依舊如同附骨之疽一樣在希爾薇的身體上不曾消失,臉上,手上……即使用長袖和長裙遮掩,這些傷痕依舊猙獰的表露著它們的存在。


    而且,是希爾薇,自己拒絕了傷疤的消去。


    所以莉莉安覺得奇怪。


    “讓父母知道自己過得很好,這也是孩子的義務呢。”


    克莉絲聳了聳肩。


    “但是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寫呢?明明和我們說的話……”


    “對不起……”


    “誒?”


    莉莉安,下意識的摟住了嗚咽的少女,但這個應該是安慰的動作,卻讓嗚咽變成了哭號。


    “對不起……”


    好像,壓抑了很久。


    壓抑了很久想要說出來的話,一直不敢說的話。


    “在這裏,以前奢望的東西每天都可以吃到,有漂亮的衣服可以穿,每天都可以洗熱水澡,不用每天都去幹很累、很累的活,睡的床也是又軟又暖和,大家對我也很溫柔,真的、在這裏,真的,很幸福……”


    “但是……但是啊……即使這麽幸福,我還是總在想,要是能迴到以前就好了,要是過得是以前的日子就好了,因為、因為……”


    ……是呢。


    懷裏少女的淚水染濕了連衣裙,莉莉安突然知道了,希爾薇在信的末尾,沒有寫出的話是什麽。


    “因為,爸爸和媽媽,都不在了啊,再也、見不到了啊!!!!!!”


    那話語,被少女的哭聲所傾訴而出。


    “……希爾薇,是親眼看著父母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睜開的。”


    塞希爾的話語。


    “希爾薇是很堅強,很努力的孩子,因為父母都患病不怎麽能下床幹活,所以一個人支撐著這個家,那孩子每天都很累,但是從來都是笑著的,說著‘要讓爸爸媽媽快點好起來,然後一家人一起快快樂樂的去野餐’,唉,這麽好的孩子,我們卻什麽忙也幫不上,莉莉安殿下,拜托了請一定要好好的照顧那孩子啊。”


    已經崩塌的街道,中年人的話語。


    “莉莉安殿下的手,很小,很溫柔,就像媽媽一樣。克莉絲小姐很少說話,但是總會提醒我要吃藥,就像爸爸一樣,瑪麗小姐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塞希爾小姐一直都在鼓勵我,大家,對我這麽好,我真的,很開心,但是,果然,我還是想要,爸爸和媽媽,想要和他們在一起,就算沒有這麽幸福,就算再辛苦也——”


    然後是終於聽到的,希爾薇那發自靈魂深處的迴響。


    所以,才會偷偷的寫信,因為覺得這樣的願望會讓我們生氣,所以害怕,被我們知道嗎?


    “笨蛋……”


    “笨蛋呢……”


    異口同聲的主仆二人相視一笑。


    然後沉默著,聆聽著這將一切都宣泄出的哭泣。


    到底哭了多久呢?


    等到眼淚消失,咽喉的顫動都嘶啞為止,這懷抱和背後的視線,也沒有動搖。


    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啊,自己現在已經……


    抬起頭,有些模糊的視野之中。紅著眼圈的小公主,笑著看著自己。


    “呐、希爾薇,把信,寫完吧。”


    ……誒?


    眼前的少女,伸手拭去了滑過傷疤的淚水。


    “把信寫完,然後,今天的天氣也很不錯,我們去野餐怎麽樣?”


    為什麽,明明完全理解公主殿下說出的每一個字,身體卻無法做出迴應。


    “沒有舍棄過去的必要,妾身和莉莉安主人不會因為你渴望迴到過去時光而責怪你,你也不用覺得,這是對我們好意的背叛。”


    身後平淡的話語。


    遞到手中的羽毛筆。


    “寫完它吧,或者,如果你覺得這樣就好的話,這樣也可以。”


    “我們,就不打擾你了,希爾薇。”


    不等少女迴答,靈魂相連的兩人輕輕的掩上了房間的門。


    “那麽,下午的預定,就是野餐了嗎?莉莉安主人。”


    “嗯,就這麽決定了吧,雖然假期作業還有點緊張……嗯,沒問題的。”


    背靠著牆壁的兩人,在靈魂鏈接裏交談著。


    “希爾薇,會寫什麽呢?”


    “莉莉安主人,這算明知故問嗎?妾身覺得除了那個不會有其他的哦。”


    “也對呢……”


    窗外明媚的陽光。


    門後嚎啕的大哭。


    如同要將這一切擁入懷中,莉莉安伸出雙手。


    “因為希爾薇,哭的那麽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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