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大明殿內。


    厚重的明黃色帷幔層層疊疊, 幾乎遮擋了躺在床上的身影, 隻能隱約瞧見床上的人仰麵躺著,胸口一起一伏, 粗重的氣息在落針可聞的空寂環境中迴蕩。


    床尾站了一排弓腰頷首的太監和宮女, 他們恍若木頭,連唿吸聲都放到了最輕。


    太監們的右方, 站著一個身著黑衣的人。


    他身形高大, 背脊筆挺,眼皮微微往下搭著, 淡薄的目光落在明黃色的龍床上。


    少頃, 皇上喘了口粗氣, 艱難開口“朕快不行了。”


    時燁眼波微動,仔細一看,卻又發現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未有任何變化,就連說的話也沒有任何起伏“他們已經去找各地名醫, 你堅持些時日,等他們迴來。”


    皇上哧笑一聲, 後又急促地咳嗽起來。


    “皇上”邊上的太監擔憂地喊了一聲,連忙弓著腰小跑上去,端起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往床邊湊,“皇上你先歇口氣, 來潤潤嗓子。”


    皇上偏過頭, 聲音沙啞“不必。”


    太監端著茶水的動作一頓, 無奈, 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皇上咳嗽了幾下,終於緩過來,雙眼渾濁地看向帷幔外的那道身影“朕這條命是你母後撿迴來的,苟活三十年,朕死而無憾。”


    說罷,他的目光往下落去,落在時燁的腿上,“已經好了”


    時燁道“嗯。”


    皇上似是想笑,又覺得胸口扯得生疼,最後隻是勉強扯了扯嘴角“如此一來,想必那些人再沒話說,朕也能放心將江山交給你了。”


    時燁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稱得上困惑的神情,他有些不解,倏地往前走了幾步,穿過層層疊疊的帷幔,他終於看清楚了皇上蠟黃的臉。


    “為何”時燁冷冷開口,“為何這麽說”


    皇上費力地睜開眼,溫和的目光定格在時燁臉上“說甚”


    “你很清楚我不該坐上那個位置。”


    以前有皇上壓著,即便朝廷上的那些人對時燁有諸多不滿,也不敢說什麽,如今皇上病重,那些人心知皇上大限將至,便蠢蠢欲動起來,每日聲討時燁的奏折隻多不少。


    就連時燁自己也以為,這皇帝給他一頂太子的帽子不過是為了穩住他,這皇帝不可能將皇位傳給他。


    沒想到


    這皇帝竟然真打算扶他坐上皇位。


    “你該,”皇上眼神縹緲,許久才集中精神,“你是你母後的孩子,你是朕的嫡長子,皇位一直在你手裏,誰也搶不走。”


    時燁輕輕一笑,暖色的燭光灑在他身上,讓他的臉色柔和了不少,可是他嘴角淡淡的笑容依然很冷“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江山敗光了”


    皇上小幅度地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費了他不少力氣,他休息了半盞茶的功夫才繼續說“朕相信,你會是明君,你比你弟弟們聰穎、有想法,唯一不足的是那件事帶給你太多戾氣,不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總有人壓著你,不是嗎”


    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皇上又開始大喘氣起來,嚇得邊上的太監忙不迭上前,小心翼翼地為他順著氣。


    好不容易讓皇上緩過來,太監戰戰兢兢地抬了抬頭,卻在餘光中瞧見時燁的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


    太監嚇了一跳,猛地哆嗦了一下,正要起身,時燁就一個箭步走上前。


    太監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


    時燁漆黑的眸中全是冷厲之色,他一腳踹開跪在麵前的太監,竟然直接邁腿踩在皇上的床榻邊上。


    他俯下身,冰冷的目光近距離地直視皇上。


    “告訴我,”時燁厲聲道,“你知道什麽”


    皇上麵對時燁盛怒的模樣,既不懼怕也不惱怒,他平靜地看著時燁,啞聲道“朕知道所有。”


    “”


    這一刻,時燁感覺身體裏的所有血氣都在往頭上湧,他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攥著皇上胸前被褥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閉上眼,再睜眼時,好歹將那股衝動壓了下去“你也知道我”


    皇上道“朕知道。”


    時燁猛地一震。


    皇上看著他,淺色的眸子裏水光流動“你越長大,越像你親爹了。”


    時燁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他眼中的震驚持續了很久才慢慢散去,很快,他收斂了表情,放開緊攥著的被褥。


    “既然你早知道我並非你的親生兒子,為何還要將皇位傳給我”時燁垂著眸,鴉羽般的黑睫遮擋了他的視線,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緒。


    皇上扯著嘴角,緩慢道“當年花家助了先帝一臂之力,才幫先帝在那樣險峻的局勢中奪下皇位,皇家能發展到如今之勢,花家的功勞必不可少,可是時日越長,花家的野心也越大,不是嗎”


    說著,皇上咳嗽了幾聲,在太監小心翼翼的安撫下,又繼續道,“外人都以為花家不幹涉朝政,誰能想不管是宮內還是朝廷都遍布花家的眼線,就連朕的皇後也是花家人皇後逝世已久,朕卻擺脫不了她對朕的影響,甚至那麽多個午夜迴夢,都能清晰地想起她的容顏,朕真的乏了。”


    時燁直勾勾地盯著皇上的臉,像是這才意識到什麽,後退一步“你早知道這一切。”


    皇上的目光隨著時燁的身影移動,他輕笑“朕還知道那場火災是你母後讓人縱的,她想出宮,她想追隨你親爹,朕便由她去了你母後她還好嗎”


    時燁臉色蒼白,精致的五官泛著一層淡薄的冷意,他跟著笑了起來,很輕鬆地說道“早死了。”


    皇上愣了下。


    時燁笑得更加大聲“被我殺了,我用竹片把她的頭割了下來,說起來,她還是第一個死在我手上的人。”


    寂靜的空氣中迴蕩著時燁放肆的笑聲,皇上怔愣不語,身後的太監和宮女更是被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隻是笑著笑著,他仿佛笑不出來了。


    皇上呆呆看著時燁那張神韻和他母後極像的臉,突然心頭一酸,他趕緊閉上了眼睛,可還是有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滲出。


    不知為何,明明他內心毫無波動,他絲毫不在意那個背叛了他的女人是死是活,然而他的反應卻是那麽的悲傷。


    皇上一直沒有睜開眼,過了良久,他發出一聲歎息“朕從小便不是爭強好勝之人,當這個皇帝也是機緣巧合罷了,若是花家想要皇位,朕就給,朕隻有一個要求”


    時燁不語。


    皇上道“朕的孩子們是你名義上的兄弟姐妹,喊你皇兄喊了這麽多年,你就看在這份上,放他們一條生路。”


    時燁還是不語。


    皇上也沒期望時燁立即做出迴答,偏過頭“你退下吧,朕乏了。”


    半晌,時燁不帶感情的聲音打破沉寂的空氣“兒臣告退。”


    語畢,他轉身就走。


    時燁走得很急,好像身後有豺狼虎豹在追趕他一般,這是有史以來頭一迴,他在皇上麵前失了控。


    走到殿外,便見一個人在外頭候著。


    那個人才從遠方趕迴來,沒有迴府歇息換衣就急匆匆地過來了,滿身皆是風塵仆仆的疲憊,瞧見時燁走出來的身影,那個人寫滿倦意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皇兄,你也來看父皇了。”時錦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時燁跟前,“父皇病情如何都怪我在路上耽擱太久,沒能及時趕迴來”


    話未說完,時錦的目光無意間往時燁腿下一掃,頃刻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時燁仿佛沒注意到時燁的目光,麵無表情道“父皇病情加重了,你進去吧,他會很高興你這個兒子迴來看他。”


    可惜時錦並未聽出時燁最後一句話的言外之意,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時燁的雙腿,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皇、皇兄,你的腿”


    時燁接下他的話“好了。”


    時錦震驚道“如何好的”


    時燁言簡意賅“就這麽好的。”


    時錦“”


    不能怪他大驚小怪,實在是沒什麽事比坐了幾年輪椅的皇兄突然站起來更驚駭的了,不過轉念想到他曾隱約聽說過花家那些人的特殊能力,又釋懷了些。


    想不到花家連一雙殘疾的腿都能治好,這是何等的能耐


    但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時錦收迴思緒,向時燁作了個揖後,便跟在太監後麵急急忙忙地往內殿走了。


    時燁迴到東宮,身後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群太監和宮女。


    他沒有直接迴到書房,而是先去了竹笛居。


    盡管朱公公已經為溫池安排好新的院落,可是溫池還沒來得及住進去,就跟著時錦和林賢一起去了晉州,如今兩個院落都空了下來。


    不過這兩個院落住著宮女太監,每日都有人維護打掃,居然比之前還幹淨,可惜少了那麽一絲人氣。


    竹笛居裏,若桃拿著一把掃帚正在打掃前庭,聽見一陣腳步聲後,若桃迴頭一看,看見了為首的時燁,慌忙低頭喊道“太子殿下。”


    時燁看也沒看她一眼,邁開步子,徑直往屋內走去。


    若桃猶豫了一瞬,見跟隨時燁而來的太監和宮女都跟了上去,也準備跟上去。


    時燁頭也不迴地說“你們都在外頭等著。”


    那些太監和宮女立即頓住腳步,齊刷刷地道了一聲是。


    若桃隻好繼續打掃前庭。


    屋內也被若桃等人收拾得幹幹淨淨,但也有很多東西都沒動,溫池走時是什麽樣子,這時便是什麽樣子。


    時燁輕車熟路地走過拱門,來到臥房,他躺在床上,把臉埋在折疊整齊的被褥裏,深深地嗅了下。


    也許是被褥被若桃換過幾次的緣故,溫池留在上麵的氣味已經很淡很淡了。,,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免費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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