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拉帝納跳上木床避開了那些已經流到他腳邊的水銀,能讓愛葛莎活下去的方法隻有一個。他想要扯動唇角,來為自己找到逃脫方法慶祝,可惜他做不到,因為逃脫的代價是兩人此生可能都不能再見。


    他身上有阿爾宙斯驅逐的痕跡,除非阿爾宙斯自己去解開這個禁錮,否則騎拉帝納是無法以本體出現在現實世界的,就連使用人類形態的偽態都幾乎耗盡了他的力量。


    這代表著他一旦在這裏恢複原形就愛葛莎出去,他馬上就會被彈出現實世界,迴到反轉世界。


    他把目光移到愛葛莎身上。愛葛莎躺在床上,雙手疊在一起放在胸口,就算是在睡夢中臉上依舊綻放著如同花朵般漂亮柔軟的笑容。


    騎拉帝納撫上愛葛莎的臉頰,聲音又低又輕,“我好像深愛著你,愛葛莎。”


    盡管這話愛葛莎不可能聽到,但騎拉帝納的心情卻莫名的平緩下來。悲傷、憤怒通通都化為烏有。


    在得知了阿爾宙斯的幾枚石板在人類手中後,騎拉帝納早就預料到了會有今天。


    人類的yu望是無限的。在注視著現實世界那麽多年後,騎拉帝納已經能平靜的正視這個事實。


    像是奇辛那樣狡猾奸詐之人太多太多,多到根本數不過來。而愛葛莎或許還可以加上達摩斯和鳴海,這樣溫柔善良的人才是少數。騎拉帝納最開始也是被這耀眼的靈魂所吸引,結果深陷其中。


    所以比起悲傷憤怒,他更多的感覺是後悔——如果早點從反轉世界出來遇到愛葛莎,是不是愛葛莎就已經成為他的傳承者了。


    可是,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他大概再也沒有機會讓愛葛莎成為他的傳承者了。


    還在猶豫什麽,又有什麽比愛葛莎的性命更重要嗎?


    從他身體裏開始冒出紫黑色的光芒,光芒愈來愈強,把他全部遮蓋住,而他的身體影影綽綽的發生改變。


    他變迴了原來的形態,把愛葛莎拎起放到頭頂,衝出了這間石室。僅僅完成這幾個動作便讓他感覺到難受的拉扯感,就像是有人掐住脖子那樣,窒息感快要沒過頭頂。


    就差一點。


    他在心裏默念,求求阿爾宙斯,讓他把愛葛莎送迴去,再把他踢走。


    騎拉帝納的身體在一點點消失,等他把愛葛莎放到她自己的宮殿裏,騎拉帝納隻剩下可憐的一點點身體,甚至連最後擁抱愛葛莎都做不到。


    “再見了,愛葛莎。”


    說完這句話,騎拉帝納便消失在了原地。


    愛葛莎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裏她處於一個上帝視角。她懸浮在房間的右上角,看著奇辛敲暈她之後又命令青銅鍾催眠了鳴海。


    奇辛讓鳴海自己去地牢底層最盡頭的那件牢房,鳴海目光空洞,乖巧的走了出去。在那之後愛葛莎被放置迴剛才躺的床上,取出的生命寶珠被奇辛放到權杖的機關中。


    奇辛想要做什麽?


    愛葛莎皺著眉想。


    很快愛葛莎便知道了奇辛的意圖。她看到騎拉帝納急匆匆的跑進來,撲倒她床邊。她想要大喊告訴騎拉帝納趕快離開,但是她什麽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騎拉帝納和她被困在水銀中,騎拉帝納為了救她變成了原來的形態。


    她閉上眼睛,眼淚肆意的從眼角滑落。


    為什麽,她最後最後還是托了別人的後腿。


    小時候的記憶從意識深層上浮。達摩斯背著她走過一家又一家診療所,每天起早貪黑去打工賺錢給她治病,鎮上的小孩子都稱她為賠錢貨,那些婦人認為是她克死了他們的父母,又拖累了她的哥哥。


    她不敢把這些話告訴達摩斯,達摩斯每天打工已經很累了,不應該再聽這些會讓人不高興的話。


    可達摩斯似乎還是知道了這些人的言論——有一天達摩斯很早就會來了,溫柔的告訴愛葛莎,他們明天要前往新的城鎮。


    他沒有問愛葛莎高不高興,對於愛葛莎來說,這不過是從一個噩夢出來又進入了新的噩夢,所以達摩斯隻是笑著揉愛葛莎的腦袋,告訴愛葛莎要去的城鎮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如果醫生同意,他會盡量多買給愛葛莎吃。


    彼時愛葛莎無師自通學會了如何隱藏自己的情緒。她期待的眉開眼笑,“好啊,哥哥。我們是明天就走嗎?”


    達摩斯展露笑容,“嗯。”


    愛葛莎張嘴想要說話,但達摩斯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窒息感沒過頭頂,愛葛莎不斷用手去扒達摩斯掐住她脖子的手。


    達摩斯冷聲道:“沒用的東西。”


    就算知道達摩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愛葛莎還是感覺到了難過。寒意從身體內向外擴散,


    愛葛莎覺得自己越來越冷,如墜冰窖,同時她的眼皮越來越沉,意識逐漸消失……


    鳴海費力的睜開眼睛,眼前是泥土糊成的天花板,昏暗的燈光下,天花板如同一隻張著巨嘴的野獸,隨時都可以把鳴海吞噬。


    “鳴海?你醒了?”達摩斯的聲音從鳴海頭頂響起。


    鳴海捂著腦袋爬起來,看到了坐在地上的達摩斯。


    “我這是……”她顯然不能及時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滿臉懵逼的環視一周,“我怎麽會在這裏?”


    “你大概是被青銅鍾催眠了。”達摩斯給她解釋道。


    鳴海猛然迴想起她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的畫麵是奇辛敲暈了愛葛莎,頓時坐不住了,“陛下,愛葛莎殿下她!”


    達摩斯示意她冷靜,“我們不能自亂陣腳,鳴海。放心,我被關在地牢也沒有坐以待斃,”兩人身後突然傳來石塊鬆動的細微聲響,達摩斯嚴肅的臉龐上終於展露了笑容,“看來我的夥伴來了。”


    一塊石塊被頂翻砸到地上,刺刺耳皮丘從地洞裏竄了出來。


    鳴海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看到了刺刺耳皮丘菱形耳朵上掛著的鑰匙串。皮丘爬上達摩斯的肩膀,達摩斯親昵的揉了揉皮丘的腦袋,拿下了鑰匙。


    他打開牢門,門口看管的老人立刻心虛的移開了視線。達摩斯不在意老人的反應,他反手把鑰匙拋給老人,對鳴海說:“奇辛和愛葛莎大概不在一起,奇辛應該已經去準備迎接阿爾宙斯了,而愛葛莎估計還待在之前的地方,咱們分開行動,鳴海去找愛葛莎,我去找奇辛。”


    他說完頓了頓,拍了拍鳴海微微聳起的肩膀,“別在想了,一味地因為過去自己的錯誤自責是無意義的行為,鳴海。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你善於自省且富有責任心,但也因為過度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會讓自己陷入一蹶不振的旋渦。就如我之前所說的,若是感到愧疚,就在未來的時間裏更加努力吧,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不讓自己再出錯。”


    鳴海的帶著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希冀抬頭看向達摩斯,一直以來緊繃的僵硬身體也略微放鬆。


    “我知道了,陛下,”鳴海點頭,握緊了拳頭,“我會把愛葛莎殿下平安帶出來的。”


    奇辛從不意外達摩斯能逃出來,所以看到達摩斯的身影時,他唇邊反而泄出一絲笑意,緊接著揮手讓人上前抓住達摩斯。


    達摩斯被士兵控製住,剛想開口說話,奇辛便命令青銅鍾使用催眠術。


    達摩斯身體晃了晃,臉上劃過掙紮扭曲的表情,但最終歸為平靜。奇辛讓士兵散開,達摩斯站起來,目光空洞,表情木訥。


    “辛苦你了,”奇辛笑了,把裝有生命寶珠的權杖和假的生命寶珠塞到達摩斯手中,“達摩斯……陛下。”


    達摩斯麵無表情,看上去像是默認了奇辛的話。


    演員就位,隻待阿爾宙斯到來了。


    達摩斯這邊計劃夭折,而鳴海那邊也沒順利到哪裏去。


    她先返迴了石室,發現石室已經淪為了廢墟,高聳的塔尖被人用外力撞出一個巨大的洞,碎石瓦礫堆砌在四周地麵上。


    鳴海心裏隱隱感到不安,她進入石室搜尋了一圈,沒找到愛葛莎。


    愛葛莎能去哪裏?


    她焦慮的咬緊嘴唇,猶如沒頭蒼蠅一般在碩大的宮殿內亂撞。不光是找不到愛葛莎,此刻連騎拉帝納都不見了蹤影。


    鳴海急的幾乎快要哭出來,等她在發現愛葛莎時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大喜過望,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跑向愛葛莎。


    可在她撲倒床邊,執起愛葛莎的手後,一切的驚喜快樂全部化為烏有。如同被人那棍子打了腦袋,鳴海感覺腦袋痛的讓她快要昏厥。


    愛葛莎的手冷冰冰的,沒有一丁點的溫度。這不是活人該有的溫度。


    鳴海手指顫抖的搭在愛葛莎鼻子下,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愛葛莎已經沒有了唿吸。她握著愛葛莎的手貼在自己臉頰,又一遍遍給愛葛莎的手哈氣,想讓愛葛莎染上她的體溫。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個樣子……”


    鳴海想不通,在兩天前一切不都還處於和平祥和中嗎,怎麽短暫的兩天時間,會變成這個樣子。


    是她的錯嗎……?是因為她沒能覺察到奇辛的異心,所以導致了奇辛把達摩斯抓了起來。還是因為她跑來這裏的速度不夠快,在路上浪費了太多時間,所以找到愛葛莎時隻能對著已經冰冷的屍體默默流淚。


    鳴海鬆開了緊握住愛葛莎的手,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沒有表情的臉上透著一股死氣。她像是已經死過一次了。


    “不行……”她魔障一般自言自語道,距離崩潰隻差一步之遙,“達摩斯說了做好未來的每一件事……要去彌補……”


    她的眼睛中陡然燃起了名為希望的火焰。


    “去找達摩斯,幫助他一起拿迴生命寶珠!”


    月食之時,阿爾宙斯準時出現在神殿外。達摩斯拎著權杖走出殿外,走路的姿勢看上去有些古怪,對阿爾宙斯說話的口吻也透盡了冷漠和陌生。


    阿爾宙斯完全沒注意到達摩斯的不對勁,應該說他完全沒猜到這些人類真的會打起他生命寶珠的主意,“請把生命寶珠還給我。”


    “生命寶珠在這裏,”達摩斯把權杖頂端的生命寶珠展示給阿爾宙斯,冷聲道,“請進來吧,我要設宴款待你。”


    阿爾宙斯跟在達摩斯身後飄進了神殿。


    達摩斯把揣在懷裏的那枚假的生命寶珠放到了中央石台的凹槽裏。


    “拿去吧。”他一揮手,轉身離開了平台,往奇辛所在的地方走去。


    阿爾宙斯飄到平台上,還沒來得及靠近生命寶珠,便被突然而至的電擊擊中了。


    “你們——!”承受著電擊帶來的痛苦,阿爾宙斯抬起頭,望向達摩斯,“達摩斯!”


    達摩斯麵色冰冷,打開了權杖頂端的機關,真正的生命寶珠流轉著玄妙的光芒出現在機關下。


    “生命寶珠不能還給你!”


    鳴海趕過來時便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又慢了一步!她快要把自己的牙齒咬碎,痛苦的心情在胸口不斷膨脹,希望被一次次擊碎的感覺好似胸口被撕裂開,活生生把心髒掏出來捏爆。


    巨石和電擊對阿爾宙斯本來是造不成危險的,可現在的阿爾宙斯石板不完整,這也給了奇辛可乘之機。


    鳴海悄悄溜到達摩斯和奇辛正後方,趁奇辛全部注意力都放到阿爾宙斯身上,她猛地往前一撲,劈手奪過了達摩斯手中的權杖。


    奇辛氣的臉都要歪了,張牙舞爪的想要搶迴權杖。鳴海左逃右竄的同時打開頂端的機關,把生命寶珠揣進懷裏,迴身將權杖狠狠擲向奇辛。


    “還你!”


    權杖不偏不倚砸到了奇辛額角,他一個趔趄,屁股著地摔倒了地上。鳴海扭頭看到奇辛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該——”


    她話還沒說完,腳下的地板突然裂開,不,應該說是整個神殿在崩塌。阿爾宙斯在憤怒中使用了製裁光礫,四散的光球擊穿了承重牆,導致了神殿的塌陷。


    鳴海捂緊胸口,護住生命寶珠。失重感席卷了鳴海,刀割一般的勁風刮過,她緊閉雙眼。


    她會死嗎?


    一股強烈的信念突兀的燃起——她不能死!在沒把生命寶珠還給阿爾宙斯之前,她不能死!


    這股信念似乎化為了實質,鳴海從來沒有那刻比現在感覺身體更加輕盈更加強壯。


    她從高空砸到地上,卻一點事情都沒有,身上甚至連擦傷都沒留下,隻是沾了點塵土。鳴海掀開砸到她身上的土塊,站到廢墟上,遙望米季納的大地。原本富饒的米季納在阿爾宙斯的攻擊下早就淪為一片火海。


    鳴海迴身,昔日輝煌宏偉的神殿坍塌大半,已經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她認識的人也全部葬身在此。


    她一錯再錯,所以隻讓她活下來,是阿爾宙斯對她的懲罰嗎?


    鳴海孤身站在碎石上,手裏捧著生命寶珠,眼睛中早已失去了原先的神采。她如同行屍走肉,渾渾噩噩的往火中走去。


    數百年後。


    時江找到了他需要的最重要的那塊拚圖。年齡剛滿十歲的少年卻顯露出與年齡不比配的膨脹的野心。


    鳴海冷眼看著擋在她身前的少年。


    “加入我們吧,秋庭鳴海,”時江對著鳴海伸出了手,“你會在我們這裏找到你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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