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拉著她走到桌前,問還是迷離狀態的她,“蘇姑娘,我本是唐榮王李嗣玄,開元十五年遙領隴右節度大使後,坐船遇歹人襲擊,險至喪命,幸得姑娘出手相助,又收留十年之久。現下我恢複了記憶,姑娘有什麽需求,在下定盡力以償姑娘救命之恩。”


    她不知所措,他話語裏的頭銜官職她一個也聽不懂。


    她從未知道他竟會是如此仰不可及的地位,她也從未想要從他那裏索取什麽,隻是覺得他話語裏那個“蘇姑娘”甚是陌生,甚是刺耳。


    “罷了,”他迴身,對懷中女孩道,“她不會說話,不如帶迴府中安頓下來。我明日請求父皇重新賜字琬,她名中的琬,也算此生都記了這份恩情。”


    她柔聲道好,挽過他手雙雙走出門去。


    秋風起,卷落一地相思。


    滿院的落葉,就是他贈與她最後的禮物麽。


    紀念,紀念這十年她終於醒來的夢。


    此情已自成追憶。何事淚縱橫。


    開元二十五年,玄宗六子,唐榮王改名琬。


    她搬進她的王府,雖然依舊與他住在一起,但她能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現在不愁吃穿,整日無所事事,不是在池邊喂喂魚,就是在牆頭賞賞花。


    大家都對她很好,因為唐榮王對他們很好,而她是唐榮王的救命恩人,又性情乖巧,所以自然沒有人為難她。


    她想讓他找人教她識字。她其實一直都很想學習。


    她之前一直不願意學,不過是因為她怕他會耽誤他的時間,她也有很多時間為他做飯打理房間。


    而他現在,是高高在上的唐榮王,自是不需要她一個啞巴來照顧他的起居,她便又想完成那自生以來的學習夢。


    然而除了他,無人能懂她的心思,她便放棄了。


    於是,她終究隻會寫她的姓,蘇。


    天寶十四年,安祿山於範陽造反,玄宗詔以李琬為征討元帥,高仙芝為副元帥,抵禦叛軍。


    她不知安祿山是何等人士,卻也能感到長安城的人心惶惶。


    她在家中有些坐立不安,她對大唐王朝無感,卻一心隻擔憂他是否能勝仗歸來。


    夜裏,她忽的驚醒,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心髒突然跳得慌亂。


    似乎隱隱預感到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正破繭而出,帶著腥風血雨。


    她往被窩裏縮了縮,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心裏的不安卻越擴越大。


    第二日。


    琬薨。


    全府上下,被這個軍中傳來的消息怔住,隨即哀怮,一片縞素。


    她呆呆地看著所有人忙裏忙外,世界隻剩慘白。


    在他的棺柩被送迴榮王府,眾人忙碌之時,她偷偷溜出府邸,緩步至那年初遇他的河畔,忽的揚起嘴角,笑得燦爛。


    十八年,終於又恢複了那個天真爛漫明媚笑意的女孩。


    她想起初次見他,他白衣斑斑血跡,卻依舊清秀絕美,令她一眼誤了此生。


    確實誤了此生。


    她如是想著,卻不後悔。


    他給了她生命中最絢麗最幸福的十年,讓她不枉此生。


    愛過又失去,總比從未動過心,更叫人生。


    她揚起嘴角,靜靜注視著清澈卻深不見底的河邊,合眸,墜落。


    她手裏緊緊攥著已經泛黃的宣紙,上麵是一個端莊的,蘇。


    是他留給她最後的東西。


    她不會知道,在她悄無聲息離開榮王府後,有一個從軍中趕來的士兵,拿了個布帛,在全府尋找一位叫若若的女孩子。


    那布帛上,是唐榮王李琬的絕筆:


    薄情轉是多情累,曲曲柔腸碎。


    紅箋向壁字模糊,憶共燈前嗬手為伊書。


    她也不會知道,他身死的最後一刻,腦海中是那個他久違十八年的聲音。


    李琬,你會明白,不如不遇傾城色。


    忘川河畔有一個傳說,喝孟婆湯,了卻前塵舊夢。


    然若不願喝,受得了忘川河中煎熬折磨之苦,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記得前生之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


    千年後,醫院,一位婦女抱著懷中呱呱墜地的嬰兒,腦海裏浮現昨夜做的夢,一個聲音告訴她,你的孩子名中必要含蘇字。


    她親了親孩子皺巴巴的眉眼,輕聲道,“黎紀蘇,是個好名字...”


    同時,相隔甚遠一所醫院,也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夜空。


    她的母親虛弱又欣慰地看著她的臉,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字,若。


    “不如就叫成若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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