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照周澤楷前輩說的地方,喬棲找了將近半個小時都沒找到流光。


    或許對方也覺得她這個主人不大稱職才躲起來的吧,喬棲想。


    放眼望去,白日遮蔭避陽的樹林,這個時候都開始張牙舞爪起來,森冷森冷的。


    喬棲唿了口氣,白霧裹住手心也感覺不到熱度,已經凍僵了。


    天色已晚,屋內還熱熱鬧鬧在討論今天幾個職業選手做的蛋炒西紅柿,喬棲估摸自己也就再找最後一圈了。


    再找一圈,找不到就迴去。


    喬棲做好計劃,可剛抬起雨鞋就被嚇得一腳踩進水坑裏了。


    “你在外麵幹什麽,還不趕緊進屋!”


    這一聲直穿耳膜,那高大的身影踩著光,雄偉得讓喬棲呆站在原地,連周圍的森冷都感覺不到了。


    喬棲怔愣地想,這個人……怎麽總是出現得這麽巧啊。


    而她對麵的韓文清也在想,這女孩怎麽總是學不會聽話。


    上下打量喬棲這涼鞋沾泥頭發帶水,還頂著大雨站在院中的狼狽模樣,韓文清語氣更加不留情麵了。


    “你要是那麽不喜歡待在藍雨,就趁早收拾東西離開這裏。


    “我、沒有……”喬棲幹巴巴說。


    “那你這迴跑出去做什麽,又去吃飯?”韓文清挑眉。


    “不是,是流光,”喬棲蔫蔫低下頭,“藍雨那隻小貓沒有躲在平常的地方,我有點擔心。”


    貓?韓文清迴想了下,對那隻整天趴在葉修旁邊,前幾天還被張佳樂嚇著的小白貓也是有點印象。


    畢竟有自家隊員的原因,韓文清語氣緩了些,帶著對這群人的歎息說道:“我知道了,等雨停後我給你時間去找,現在先進屋。”


    “謝謝前輩,”喬棲很是失落,“不好意思,給前輩添麻煩了。”


    何止是添麻煩,韓文清管理霸圖都沒他來藍雨這兩天這麽頭疼,一個兩個,不是喬棲這種不聽話的就是孫翔那種聽不懂話的,擱霸圖都得紅牌出局。


    念在她這次認錯態度良好,韓文清隻說:“不是給我添麻煩,你是在給自己添麻煩。”


    “是,我會寫檢討反省的。”喬棲垂著腦袋,努力做實乖寶寶形象,隻希望韓隊這次可以少罰點。


    可盯著這低著腦袋乖順異常的女孩,韓文清眉頭皺得更緊,他發現自己怎麽都沒辦法讓這個女孩明白重點在哪裏。


    這是個燙手山芋,而且還是被葉修甩過來的。


    雖然無法理解葉修把她交給自己的緣故,但韓文清從來都隻按自己的方式走。


    從頭到尾,他想要告訴喬棲不過是一件事:“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也不是檢討,我是要你對自己負責。”


    這是韓文清最後說的話了。


    他走後,隻剩下一片暖光落給喬棲,直到細雨飄上了臉,喬棲才恍過神,溫吞地消化韓文清這句話。


    好像每一次,她犯了錯,韓文清都是這個態度,不是嚴厲斥責就是帶著點頭疼的歎息,說實話喬棲也會覺得有點兇。


    但她發現無論自己給他添多少麻煩,有多麽冥頑不靈,這個人從來都不會遷就自己。


    韓文清總會一遍遍教育她同一件事情,她把腦袋埋進土裏,他就非要挖出來,拍醒裝睡的人,然後拉扯她往前走。


    再麻煩,他也一如既往地拉扯她。


    一次都沒放棄過。


    *


    迴了屋後,喬棲謹遵教誨,對自己十分負責地衝澡喝板藍根,裹暖和了再趴到電腦前,開始總結今天學到的東西。


    但沒一會兒,就聽到了悶悶的咚咚聲。


    找了一圈也找到源頭,喬棲遲遲反應過來,這聲音是來自身邊的窗戶。


    在暴雨的夜晚,有人敲響了你房間的窗戶,這聽著有點像鬼故事開頭。


    小姑娘低頭檢查了下睡衣,迴頭看眼傳來淋淋水聲洗浴室,最後還是沒有拉開窗簾——


    她從下麵鑽出來的。


    從窗外看,就是一隻小鼴鼠突然鑽出洞來,扒著洞口探尋外麵的世界。


    至於外麵的世界有什麽。


    隻有黑貓一樣的少年站在陰雨中,一動不動,連看著她的眼裏都是一片死寂。


    他衣服黏在身上,褲腳沾著泥點,神色淡漠得像被雨水衝刷過,沒有任何喜怒哀樂在上麵。


    一身灰衣的少年,瘦削得像雨夜裏的一株白樺樹。


    “莫凡?”喬棲嚇了一跳,趕緊拉開窗戶,“你在雨裏幹嘛呀?”


    這句話被風聲壓著,模糊地傳到莫凡耳中。


    莫凡沒有迴答,隻是透過濕成幾縷的劉海注視屋內的女孩。


    屋內的女孩穿著舒適的睡衣,散著齊肩短發,臉頰上還帶著剛衝過澡後的餘溫,儼然一副準備入睡的樣子。


    和現在渾身濕透的自己截然相反。


    或許……她也沒那麽擔心流光。


    動了動嘴唇,莫凡重新咽迴想說的話,一言不發。


    大雨還在繼續,莫凡能感覺到懷裏蜷縮成一團的東西還在顫抖,他自己也喉嚨發啞,手臂發僵,這是理所當然的,他抱著它繞了建築物三圈,淋了半個小時雨,不冷才怪。


    可費了這麽大勁,現在他卻想撒手不管了。


    莫凡想,自己或許做了多餘的事。


    隻不過他又遲遲想到,他們之間,最初就是從多餘的事開始的。


    兩個陌生人相遇在網遊裏,因為各自的原因不停地為對方做著多餘的事情。


    日複一日,重複不停。


    直到……


    直到有一天,那個人不再多餘為止。


    莫凡微怔,緩緩抬起頭來。


    淅淅瀝瀝都被隔絕成了一股悶響,淺藍色的傘顫巍巍支在半空,擋著他頭頂,隔絕掉了寒風暴雨,甚至是昏黑的夜晚。


    這個傘下的世界很小很小,也沒有比外麵溫暖多少。


    充其量隻是一把傘,一隻貓和兩個人而已。


    但……


    這裏,有她在。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平靜如常,久久注視著女孩,像是被定格在了某一瞬間,除了盯著她,便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和他對視著,喬棲想,他果然是網遊裏的忍者先生。


    在榮耀裏,他就經常會盯著她看,不說話也不動作,不知道在想什麽,有時喬棲都擔心他會突然跳起來給自己一爪子。


    現在,喬棲也有點擔心他會把自己的傘拍到地上。


    “那個……”


    女孩遲疑著開口。


    莫凡抬了抬頭,算是給出了反應。


    “那個,”喬棲一手撐著窗框,打傘的胳膊直發顫,聲音也跟著顫,“你能不能,往前站一些……?”


    莫凡沉默了一會兒,應聲往前挪了兩步。


    喬棲試著讓他再往前一點點。


    可這迴莫凡沒再動了。


    兩人保持在半米的安全距離,喬棲估計他是見自己幾乎要從窗戶裏摔出去才勉強走過來的,也算是很有心了。


    隻是她越來越好奇葉修到底怎麽挖來的莫凡,怎麽看,這個人都完全沒打算當個群居動物呀。


    喬棲試著問:“你是找我有什麽事嗎?”


    莫凡的迴答是直接遞過去懷裏那團白毛。


    那又白又濕的一團太像抹布了,喬棲差點沒認出來,“這是流光?”


    “……”莫凡沒吭聲,估計覺得這是廢話吧。


    喬棲看了看手裏的傘,忽然塞給莫凡,“你幫我拿一下,我抱它。”


    鬼機靈的,這麽一來二去,等莫凡反應過來,已經變成他拿著傘她抱著貓了。


    本來喬棲就是想讓他自己打傘的。


    但她這麽一低頭一抬頭的功夫,莫凡就已經遞迴了傘,麵無表情的,看不出是故意的還是察覺不到她的別有用心。


    “你拿去吧,還要繞去門口不是嗎?”喬棲說。


    “已經淋了。”莫凡說。


    “嗯,也對。”


    “……”


    這是一個經典問題,如果已經被淋濕了,那還有沒有打傘的必要?


    大多數淋濕者本人都覺得沒有必要。


    莫凡從來沒有打傘的習慣,連自覺都沒有,這會兒舉著傘也沒有刻意遮在自己身上,如喬棲所指示的那樣,就隻是“拿著”。


    這個人到底是在什麽環境下長出來的呀,喬棲無奈,“嗯,你說的對,給淋濕的人打傘確實沒什麽意義。”


    “但是啊……”


    她又一次探出身子,握著傘柄,給少年扶正雨傘。


    那件睡衣袖子被淋濕大半,莫凡眼睛都沒多眨一下,隻由著她擺弄。


    在他看來,她這就像在幫路邊的野貓,給予了一時幫助,轉身就會消失到不知哪裏去,是種薄情又不負責任的行為。


    他知道的。


    即使知道……


    雨夜的紙箱裏,黑貓仰頭望著那唯一一個停下來為自己打傘的女孩,久久不肯挪開目光,明明不曾撒嬌或乞憐,尾巴尖卻不受控製地悠悠晃動起來。


    女孩察覺到他的視線,也迴以一笑。


    “隻要你願意收下,我就很開心了啊。”


    重要的不是淋濕與否。


    而是你願意收下我這份無用的關心,願意讓我為你遮風擋雨。


    這份心意,比任何事實都讓我開心。


    “嗯……”喬棲猶豫了下,決定得寸進尺到底,“當然,如果你能迴去後再好好衝個熱水澡,喝點板藍根什麽的,我會更加開心的。”


    莫凡:“……”


    如果莫凡是灌雞湯就能說服的人,那葉修也不至於追殺他幾個月了,隻可惜,喬棲並不知道莫凡的被追殺史。


    兩人對視許久,女孩的期盼殷殷切切,少年仍然無動於衷。


    十秒過去,莫凡是看著她眼睛如何黯淡下來的。


    許久後,喬棲也決定不再為難他了。


    “要不然我……”


    “哦。”


    不等她說話,他就先收迴了傘。


    雨夜裏,黑貓一樣的少年邁進雨幕中,再也尋不見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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