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g市星海音樂廳。


    喬小鄉巴佬被眼前盛況驚呆了,雖然有猜到唐柔看上的音樂會一定不簡單,可也沒想到會排出大長隊來。


    當然,她更沒想到在臨近演出日前兩天,唐柔能搞來兩張a區座位。


    唐柔自己喝著奶茶,無所謂喬棲怎麽研究那張票,也沒有很在意這場音樂會。


    兩個人排隊時,喬棲想著自己什麽都不懂未免有些失禮,還拉著唐柔,讓她給自己科普這位演奏家的事。


    然而唐柔說得太專業,那些什麽幾大調第幾章第幾小節,聽得喬棲雲裏霧裏,一連串下來也隻記住了人家是個德國著名演奏家,是個年紀不小的老先生,別的什麽都沒記住。


    不過會記得這麽詳細……


    小姑娘歪過頭,“柔柔姐很喜歡這位演奏家嗎?”


    “嗯,還不錯,”唐柔說到這裏淺笑了下,“以前聽過他改編的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第二首。”


    這個評價已經很高了,在喬棲印象裏,唐柔很少會用非常喜歡來形容自己的感情,無論鋼琴還是榮耀,好像都沒能讓她執著到永遠不放手的地步。


    如果她征服了榮耀,說不定也會同樣迅速地離開這個圈子呢。


    喬棲吸了口珍珠,無不遺憾地想。


    今夜的風比較輕,一直沒有停,唐柔能聞到從女孩發間鑽出來的石榴味,比奶茶要清甜多的味道更讓她喜歡。


    在唐柔自己都不知道時,她眼裏已經多了些遠比說起鋼琴家時還要濃烈的情感,像搖曳的火苗,徐徐點燃某種情愫。


    喬棲看著星海音樂廳幾個大字,說:“我小時候,隻想學會彈小星星。”


    “為什麽?”唐柔問。


    “我媽媽愛聽,但我比較笨,到現在也沒學會。”


    “有機會來我家,我教你。”


    喬棲笑彎起眼,鬆了奶茶吸管,“會不會大材小用了點。”


    “不小,”唐柔搖了搖頭,“音樂本來就該是這樣。”


    “哪樣?”


    “讓喜歡的人聽,就是音樂。”


    那究竟是喜歡音樂的人,還是演奏者喜歡的人,似乎不得而知,可喬棲很喜歡唐柔這種說法,就像榮耀於喬棲一樣。


    雖然離開了奧地利,柔柔姐也仍是喜歡著音樂的吧。


    喬棲剛要開口,隻見一片白影飄過眼前,像天使落下的羽毛一般引入注意,她伸出手,接住後很是失望,原來隻是一張門票。


    同樣是a區的票,看起來還和她們不遠,總不會是天使丟的吧?


    正想著,一道人影也匆匆追著票趕過來,


    “對不起,謝謝你撿到我的票。”


    這話聽上去有點生硬。


    喬棲尋著看去,對方是個外國人,還是個盛裝出席音樂會的碧眼美女。


    金發被高高盤起,年輕的女孩妝容精致細膩,嘴角上揚的弧度像是練習過千百次,看上去標準且嫻熟,在音樂廳前提起裙擺躬身道謝時,輕易就能和平民劃開界限,應該是個教養良好的貴族少女。


    會穿禮服來聽演奏會,感覺好正式啊……


    喬棲遞去門票時不自覺低了低頭,有點不好意思。


    大部分國人去聽演奏會都不會正式到這個地步,喬棲也沒有機會和能力去準備禮服,雖然不至於自卑,但衣著劃分開了兩個世界,自己和這樣的姑娘站在一起有些失禮。


    可對方那份端莊禮儀,在下一秒就被控製不住的訝異所代替。


    “唐柔?!”


    是外國人叫法,但發音很標準,好像是特意學過中文,喬棲想著,跟著看向她訝異的對象——唐柔。


    唐柔也有點意外遇到來人,卻很快平靜下來,簡單點頭,“guten abend(晚上好).”


    嗯,好像是德語,好像是在打招唿,好像是奧地利的朋友,喬棲心裏有數,叼起自己的吸管在旁邊圍觀,中國人用德語和用中文的德國人問好,有點稀奇。


    不過接下來就全是德語對話了。


    小姑娘眼巴巴在旁邊聽著,別的聽不懂,至少聽明白了這個貴族少女叫米婭。


    相比唐柔的坦然處之,米婭反而是訝異得連禮儀都快丟了。


    唐柔是維也納音樂學院的傳說之一,不是因為實力,而是因為她太獨特了。


    本來唐柔立於第一的位置,擁有被人稱道的才能,這在曆史悠久的音樂殿堂裏並不稀奇,但在所有人都已經對她未來的成功拭目以待時,唐柔卻忽然消失了。


    舍棄一切榮光,毅然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這種決絕果斷,讓唐柔成了傳說中的人物。


    她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修完學業,更沒有活躍在古典音樂圈的任何一個舞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


    而在那一屆裏,僅次於唐柔成績的就是米婭。


    米婭咬了咬下唇,盡可能控製住自己的聲音,“為什麽你會在這裏?為什麽你要退學?你現在都在做什麽?你……”


    一開口就是那些困擾她至今的那些疑惑,米婭有些抑製不住情緒,視線還往唐柔的手上飄,似乎是想從中看出點受傷的痕跡,除了突發事故以外,她怎麽都沒辦法接受唐柔放棄學業中途退出的事實。


    這些問話讓唐柔的神色複雜了一些,卻也沒有更多表現了。


    看上去,柔柔姐對這個外國女孩應該是不喜不厭的態度吧。


    喬棲的眼睛左右飄來飄去,努力觀察兩人的表情。


    在米婭的質問中,唐柔垂下視線,順手將奶茶丟進垃圾桶裏,語氣平靜:“米婭,我不會迴去了。”


    “不可能!”米婭失聲否認,又像是想到什麽,趕緊追問,“你受傷了對不對?還是你家裏出了什麽事?你隻是不能彈,不是放棄了對不對”


    “沒有,我放棄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麽會放棄鋼琴!你怎麽可以放棄?!”


    唐柔的否認扯掉了□□拉環,讓米婭儀態蕩然無存,聲音尖銳得刺破廣場上的祥和,路人嚇得轉過頭來,卻又發現她們講話的內容是德語,根本沒有人聽得懂。


    米婭對周圍毫無所覺,隻是看著麵前這道自己追逐了四年的熟悉身影,覺得如此陌生。


    她竭力緩下語氣,擠出禮貌的笑:“你沒有放棄鋼琴對不對,不然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如果你放棄了鋼琴,那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唐柔來到了這裏。


    這個事實成為mia唯一的希冀,她固執地相信唐柔沒有放棄鋼琴。


    可這樣有利的理由完全沒有動搖對方半分,mia隻看到唐柔微微側頭,視線在兩人旁邊的小姑娘身上略一停頓。


    在學校的四年裏,米婭從未見過唐柔這樣專注溫柔的眼神,注視鋼琴時沒有,注視維也納時沒有,注視任何人賽季都沒有,讓她幾乎以為那個女孩就是害唐柔放棄鋼琴的理由。


    但唐柔下一秒轉迴視線,口中說起的事情又與那個女孩毫無關係。


    唐柔說,“我現在在打榮耀。”


    glory。


    喬棲一怔。


    這個詞唐柔用的是英語,可能是因為她也不確定德國會怎麽翻譯,也可能是這麽說顯得更正式一些,但喬棲聽懂了,眼睛跟著亮起來,柔柔姐是在和朋友介紹榮耀嗎?


    “榮耀?”米婭皺起眉,“那是什麽?”


    “一款網絡遊戲,有職業聯賽,我打算……”


    “遊戲?你跟我說遊戲?你為了遊戲放棄了鋼琴?”


    金發碧眼的女孩仿佛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反複搖著頭,笑容無不嘲諷。


    “唐柔,這個玩笑可真是沒勁極了。“


    唐柔沒有說話,解釋是沒有意義的。


    可她這種理所當然甚至不屑解釋的模樣才更加惹惱了米婭,“你在侮辱鋼琴嗎?遊戲?你說出來難道不覺得可笑嗎?區區一個遊戲也值得你放棄維也納的一切?你——”


    “值得。”


    唐柔說。


    隻有這個問題,唐柔不惜打斷也要迴答給她聽。


    這句話刺激了米婭,眼睛裏猙獰著幾道紅血絲,喬棲在旁邊看著,都擔心對方激動之下會對唐柔做些什麽。


    還好這個外國姑娘教養良好,即使被刺激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辱罵過唐柔一句,連扯著領子質問的舉動都做不來。


    但也是這些教養逼得少女無從發泄。


    她瞪著唐柔,撫著胸口緩和唿吸,那壓抑到扭曲的容顏白白糟蹋了那一身耀眼華美的晚禮服,這一切根本沒有阻止她逐漸加快的語速,還有眼裏攀升的血絲。


    “好,好,真是我眼睛瞎了才把你當了四年的目標。”米婭顫著聲音,點了點頭,“我早就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你怎麽可能理解我們這些一輩子都追不上你的人,這場音樂會,我爸爸的音樂會……”


    “像你這種人,”她狠狠瞪著唐柔,“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踏入這裏一步!!!”


    這句話重重地砸落在廣場上。


    在這座以人民音樂家命名的最高規模音樂廳前,驕傲了二十多年的鋼琴少女如同古典音樂界的守護神一般佇立於中央,一刀砍斷了唐柔與那一個圈子的連接,那維護一切的姿態看上去無比正義。


    可唐柔根本沒有聽進去半個字,隻喃喃問道:“這是你家的演奏會?”


    米婭咬緊了牙關,眼睛也更是可怖起來,“難道你都沒有注意到我和這個鋼琴家的姓是一樣的嗎?”


    “……原來如此。”


    唐柔說。


    她根本沒有留意到這個地步,也沒有將二者聯係到一塊,甚至也不怎麽在乎這場音樂會。


    對唐柔來說,離開了就是離開了,如果不是偶然彈出了頁麵,又有喬棲主動邀請她來約會,唐柔是不會分出一秒來的。


    她沒有那麽多時間花費在以前的事情上,光是追上那些所謂的榮耀大神們,唐柔就已經傾盡全力了。


    一場音樂會的時間,可夠她在榮耀競技場打上十幾局不止的。


    所以麵對過去的指責,唐柔比任何人都平靜。


    她咬字清晰,連牙齒磕碰的聲音都讓兩人聽得一清二楚,“如果是你家的音樂會,那就好說了。”


    雲霧遮住了月光,唐柔微微頷首,被陰影籠罩的表情變得模糊不清。


    明明衣著奢華趾高氣昂的是米婭那一邊,可星海音樂廳的風似乎將唐柔奉為座上賓,反複吹起她的發絲,拂得她手中那張門票沙沙作響,像被撕扯下來的女王的裙擺,孤傲淩亂。


    唐柔平靜得不對勁,米婭一頓,正要說些什麽時,雲霧忽然散開了。


    月光灑落下來,那個短發俏麗的姑娘舉起了門票,握著紙張兩端滋啦一聲,門票變成了廢票,便成了兩張不均勻的廢紙。


    “你,”米婭不可置信,“你瘋了嗎……”


    唐柔渾然不覺,甚至疊起來又撕了幾遍。


    滋啦!滋啦!滋啦!


    紙屑紛飛。


    短短幾秒,千金難求的演奏會門票就被粉碎成了分文不值的紙片,和月光一起,支離破碎地掉到地上,被唐柔踩在了腳下。


    這一切的鬧劇,隻有她們自己知道意義。


    星海音樂廳靜靜佇立在一旁,許是早已閱盡古典音樂漫長的曆程,此時再大的風浪也掀不起波瀾來了。


    可在唐柔親手甩去這一切時,恰逢音樂廳廣場燈光驟亮。


    如今,她踩著自己的過去,注視著眼前屬於古典音樂的一切,在那璀璨之下仍舊挺直背脊,決絕得沒有一絲留戀。


    這一刻,整個世界都淪為她的舞台。


    唐柔說,正好。


    正好,這種家族的演奏會,我也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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