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棲哭了。


    孫哲平嚇的。


    其實也不能算哭,就是急紅了眼。但因為這事兒,孫哲平好不容易迴一趟自己家還被他老爸老媽剝奪了午飯,美其名曰他們孫家沒有會讓女人哭的男人。


    遠遠站到牆角去的孫哲平聽後,滿臉都寫著:讓我出生的不就是你們嗎。


    不過要說這事兒,孫哲平自己才是最煩悶的那個。


    本來他跟他小侄子玩飛高高,見小姑娘看得開心以為她也想玩,就放了小侄子,轉手把喬棲舉起來了。


    結果小姑娘一下子急了,死活要下來。


    孫哲平皺著眉,沒動。


    喬棲掙紮不下來,就眼巴巴望著他。


    孫哲平盯著她,一言未發,手也紋絲不動。


    兩個人對視不過幾秒,小姑娘就先紅了眼眶,咬著唇一句話都不敢說,看上去還有些委屈。因為她從沒見過他拿這種眼神看過自己,一眼看去就像被沉到了幾萬裏下的深海,放眼望去隻有無邊的黑,壓抑得連唿吸都不被允許。


    他就是那個看著她不斷下沉直到瀕死都無動於衷的人。


    喬棲呐呐張口,“大孫前輩……”


    小侄子一見這架勢就舉著小木棍跑迴屋了,“叔!嬸!哭哭!”


    屋內孫伯父迴了一嗓子:“讓那小子給我牆角站著去!”


    孫哲平這會兒沒空理其他,把姑娘放下來後,隻皺著眉,看她幾次三番張口都沒說出一句話來,更煩躁了。


    “所以你那天讓張佳樂背你?”


    喬棲咬唇咬得嘴唇發白,不肯支聲。


    孫哲平重問一遍是不是。


    喬棲隻能點頭。


    半晌,孫哲平深唿吸一口氣,跟她說你先去吃飯,之後再說這件事。


    那道始終站在喬棲身前的影子走過她身邊,直到牆角站定都沒多看她一眼,從背後看過去,除了一片陰翳外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喬棲扯了扯衣角,猜也知道他現在肯定糟糕透了。


    可是……


    可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啊……


    *


    前院的東北角是孫哲平小時候常罰站的地方。


    小時候牆上的漆經常成塊往下掉,在上麵留下了一道飽經風霜的裂痕,隻有下麵寸草不生,光禿禿一片土,下雨天變成黑泥,最角落會凹陷下去,露出一塊小洞,偶爾一低頭,就能看到老鼠鑽出頭來一溜煙兒躥過去。


    一般那角落都是孫母擺盆花在那兒堵著,隻有孫哲平犯錯來這裏罰站才會挪開。


    孫哲平脾氣倔又膽子大,見了那賊眉鼠眼的耗子覺得那就是沒出息的表現,當然是理都不理。


    所以孫哲平一犯錯,家裏的木桌腿必然會被啃下來一塊,也就成了件稀罕事,孫父吃飯時還要跟人說道兩句。


    有親戚就說,這說明孫哲平這小子是要做大事兒的人,哪兒能讓他在犄角旮旯呆著。


    孫哲平聽了一耳朵,當時還估摸著他老爸要是信了這說法,以後自己怕是要換地兒麵壁思過了。


    可還沒等來那所謂的“以後”,他就先去k市建百花了。


    從b市出發,坐三個半小時飛機到k市,打了兩個半賽季的比賽,然後再坐一天火車迴到b市,又在b市住了三年半。


    一句話能說完的事兒,也是沒想到再迴到這麵牆前已經是七年後了。


    七年的時間,這牆至少是翻新過了,裂痕沒了,顏色也清亮不少,上麵還垂了幾縷紫藤,看著挺好看的,就是牆角的耗子洞還沒補。


    孫哲平對著這牆一個多小時,就想了這些有的沒的,最後總結自己那幾年學到的最豐富的東西就是多認識了幾朵花,至少你看,他現在能知道麵前這遠看跟雞毛撣子似的玩意兒叫紫藤了。


    進步不小。


    老媽知道得感動哭了。


    那迴到b市這幾年又學到了什麽,繃帶纏得更利索了嗎。


    孫哲平想著,下意識握了握手。


    然後就握住了另一隻手,那手腕細得他拇指和食指能圈到一塊兒去了。


    小姑娘端著小碗,被孫哲平握了手腕也不管,就把碗遞給他,軟聲說,大孫前輩你吃,別餓肚子。


    孫哲平說謝了,接過碗就對著牆開始埋頭啃,一個勺半碗米半碗排骨,量少得隻能塞牙縫,但也聊勝於無。


    吃了兩口。


    小姑娘手裏端著一杯溫水,往孫哲平手邊遞,軟聲說,大孫前輩你喝,別噎著。


    孫哲平也說謝了,一手端著碗,另一手接過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兩口,又把剩下半杯還給她,讓她幫忙端著,他繼續吃飯。


    吃了兩口。


    小姑娘把水杯放一邊,把院裏的馬紮搬來了,往孫哲平旁邊一放,軟聲說,大孫前輩你坐,別累著。


    孫哲平覺得她可能沒被罰站過,既然是他自己選擇站到這裏了,誰還有臉坐下麵壁思過?


    孫哲平:“不坐。”


    喬棲:“哦那我坐叭。”


    孫哲平:?


    小姑娘對倔脾氣比唿吸都習慣,人家不收好意她就不送了,自己留著用。


    於是小姑娘端著水杯,麻溜兒地坐到孫哲平腿邊了,而且還不是一個方向。


    孫哲平麵朝牆壁站著,她背朝牆壁坐著。


    雖然孫哲平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但她這表現也是真夠膈應人的。


    所謂棲出於樂而勝於樂,孫哲平覺得喬棲的欠揍程度已經遠遠勝過張佳樂了,甚至還在快樂地絕讚成長中。


    “對不起呀,大孫前輩,讓我給你講講樂樂前輩的事情吧。”喬棲說。


    “……為什麽他走了你還要讓他陰魂不散”孫哲平說。


    可小姑娘根本沒理他,就摸著水杯,像給小朋友講故事一樣溫聲細語徐徐道來。


    她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鍾少的人,他有個好朋友叫大孫,大孫榮耀打得可好了。”


    孫哲平:……你誇我也沒用。


    “有一天,鍾少的發小樓冠寧組了一支戰隊。鍾少見了,就決定帶一些強勁選手去跟他們切磋一下,可結果呢?”


    “他身邊的強手輸了,網遊裏的高級玩家輸了,業餘賽的高手也輸了。”


    “鍾少就想,還有誰能打敗樓冠寧呢?”


    “鍾少想到了大孫,大孫是職業選手,說不定能贏,可大孫退役的原因讓他太難以啟齒了,無論如何也問不出那句:你還打不打榮耀?”


    “但鍾少認識的退役職業選手隻有大孫一個人,這可怎麽辦呢?”


    “於是鍾少想到了大孫最好最帥氣的搭檔,樂樂。”


    “那個時候樂樂已經和霸圖簽約了,不能私下去和戰隊比賽,所以鍾少想到了讓樂樂來確認大孫的心意。”


    “聽完這個請求後,本已經到達霸圖的樂樂還是擠著出道前的日子來到b市了。”


    “說是要確認,可樂樂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直接開口,所以他決定住進大孫家裏,在大孫想看不到都難的地方打榮耀,讓他看到百花就算沒了他們兩個也還在繼續下去,讓他去業餘比賽打打新人找找自信,讓他多聽聽現在的職業圈那些好玩的事。”


    “什麽都好,隻要讓他接觸榮耀就好。”


    “樂樂前輩說,如果大孫有一點痛苦的表現,他一定會立刻收拾東西走人。”


    鍾少想要孫哲平打的是一對一的單挑比賽。


    這種比賽加起來可能也不到五分鍾,為此這麽大動幹戈費盡心力,聽上去實在有些過頭了。


    可大家都知道,孫哲平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在賽場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隻要時間還沒結束,生命條還沒清空,他就一定會賭上自己的全部打到最後。


    那種決絕的姿態,就好像讓自己那雙手終結在賽場上,在他看來,或許都遠遠好過一輩子纏著繃帶碌碌無為直到枯竭。


    這些,孫哲平身邊的每個人看在眼裏。


    這大概是種異性相吸,最不愛跟人兜圈子的孫哲平,怎麽也不會想到周圍一群人按照各自的方法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說到底,也隻是為了一場連五鍾都不到的職業比賽。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會珍惜你所珍惜的一切。


    孫哲平在賽場上珍惜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們同樣會為他珍惜到底。


    僅此而已。


    孫哲平沉默了一會兒,說:“然後張佳樂那家夥中途走了?”


    喬棲笑了笑:“因為他遇到了我呀,就迫不及待想要迴去啦”


    “哦,那就是沒確認完”


    “‘就算賽場上的時間再短暫,大孫也還想再繼續打榮耀’這件事情,樂樂前輩隻確認了一半。”


    “一半?”


    “嗯,另一半他交給我了,這是我們的約定。”


    “結果呢?”


    “結果就是我剛才的表現呀。”


    喬棲伸出手,輕輕握住孫哲平那隻纏好繃帶的右手,像搭了他一把,卻又溫熱得像拉了他一把。


    這就像一場馬拉鬆接力比賽,從鍾少遞棒給張佳樂,再由喬棲接棒,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總算送到了孫哲平手中。


    但現在能遞出去,真的太好了。


    紫藤之下,女孩仰著腦袋,那雙望向男人的眼睛晶瑩剔透,閃爍的是他們傾盡全力遞到他麵前的真誠懇切。


    她說,我也這麽覺得,大孫前輩,你還要和職業選手打一場比賽。


    “在比賽之前,你的手因為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我可就沒辦法跟樂樂前輩和鍾少交代了。”


    “所以那個……害得大孫前輩罰站……”


    “對不起呀……”


    紫藤花下,正在罰站的男人忽然挪動了身子。


    像是忘了刻意遵守的規矩,他提了提手,稍一用力就把小姑娘拉到了自己懷裏,牢牢圈在臂彎之中,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撒手。


    紫藤花下,孫哲平抱住了喬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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