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來掃墓的?”


    眼鏡少年插入得相當不合時宜,這連他自己都明白。


    但少年覺得自己再不說話,這兩人就真要走掉了。


    少年與他們坐的是同一張長椅,隻是他在一頭,他們在另一頭,孫翔坐下時也沒問過他意見——孫翔那時已經累得無暇顧及其他了。


    孫翔這會兒看到他,眉頭一皺:“你怎麽還在這兒啊?”


    “這裏是公共區域。”眼鏡少年有著不錯的抗壓能力。


    喬棲也對這個人有點印象,畢竟孫翔叫了這個眼鏡哥哥好幾次後才得到迴應。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替孫翔問:“大哥哥你不趕火車嗎?”


    “延誤了。”


    眼鏡少年看了眼她,相比那個無禮的家夥,他對這個女孩印象更好一些。


    但秉持禮儀迴答他們也不代表少年忘記了自己剛問的話。


    他又問了一遍:“你們是來掃墓的嗎?”


    四歲的喬棲很茫然:“什麽是掃墓?”


    十二歲的眼鏡少年解釋:“祭拜逝者——”


    他頓了頓,覺得小女孩恐怕不明白祭拜的意思,又換了說辭:“看望逝者。”


    喬棲懂了。


    她覺得這個哥哥好厲害,能聽出他們的計劃,還能做出簡單易懂的解釋。


    小姑娘重重一點頭:“嗯,我是來看望媽媽的。”


    孫翔卻覺得這戴眼鏡的家夥不安好心,皺起眉來:“你幹嘛?不是說不知道嗎?”


    眼鏡少年神色淡然:“不知道的事情也有很多辦法能知道。”


    他一句迴答讓孫翔和喬棲兩人都坐直了身子。


    一大一小倆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總覺得下一秒那張嘴巴就能給出他們想要的答案來。


    小女孩眉毛都皺成一團了,實在不太確定那些大人都置之不理的事情,這個大哥哥就能辦到。


    她問了一句:“大哥哥,你真的能知道嗎?”


    年僅十二歲的少年因為被人質疑了能力,微不可見皺了下眉,“可以。”


    孫翔嗤笑一聲:“那你剛才為什麽不說啊。”


    心理素質極好的眼鏡少年沒受他挑撥,隻是看了眼喬棲,告訴他們:“首先沒有說清來意的是你們,當然可以認為是出於安全考慮,但同樣,當時的我也沒有義務幫你們。”


    “哦,那你現在是哪來的義務啊?”


    “尊重逝者。”


    話落時,眼鏡少年已經站起身來了。


    他低頭看了眼那雙全心期盼自己的大眼睛,少年聲音裏似有若無多了抹笑意:“以及,我個人欣賞她罷了。”


    孫翔:???這家夥□□?


    喬棲也很茫然,隻能點了下頭,“那、那謝謝大哥哥了。”


    “嗯。”


    眼鏡少年在這些話後也沒有對他們表達出不同的態度來,隻是自顧自拿起手機來,告訴他們:“總之不要浪費時間了,先打個車再說。”


    “你知道要去哪?”


    “能查到。”


    “百度上可沒有啊?”


    “這個世界上的搜索引擎不僅百度一家。”


    眼鏡少年看上去不急不躁的,行動上卻是一點都不含糊,在給出租司機說明方向後就翻起了手機。


    三個人都坐在後排,喬棲坐在中間,跟著孫翔一起聽這個老師似的眼鏡哥哥解釋。


    “你們不是q市的人,八成也沒有親屬在這裏的樣子,應該不是私人墓地。”


    “公墓一般在山群附近,這樣方向基本可以確定了,公墓也沒有多少。”


    “如果以最貴最大為標準的話,通過穀歌搜索就可以了,當然,如果搜不到,也可以根據環境條件、網友評論和線上諮詢確定。”


    “環境優美、靠近景區、周邊環境相對安靜空曠的墓地是價位更些的,當然,還要結合墓碑情況。”


    “但我沒去過這些地方,隻看照片和介紹有失偏頗,網友的評論和實拍照片會更有用些,最後再進行線上諮詢就可以徹底確定了。”


    說這些時,眼鏡少年其實是一心二用的。他的手指反複遊轉在手機屏幕上,或點擊或滑動,每一次都能送無數信息中篩選到自己最想要的那個,指向確鑿。


    少年解說得簡潔明了,中間略過了很多細節,但話語裏清晰的脈絡也足夠透露出這個人頭腦有多好了。


    別說孫翔,就連出租車上的司機大叔都不由看了眼後視鏡,確認了下說少年年齡。


    喬棲撐著昏昏沉沉的腦子,努力理清了他的思維過程,點了點頭:“這樣呀,那為什麽不直接線上諮詢呢?”


    聞言,眼鏡少年遊轉屏幕上的手停頓下來,目露疑惑,也是沒想到她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隻是隨口解釋給那個年紀比他小點的少年聽的,並沒有指望這個看上去就比他小很多的女孩能聽懂。


    但她既然問了,少年也不會沉默就是了。


    這一迴,他的語速比剛才慢了很多,是專門解釋給喬棲聽的。


    “確實線上諮詢似乎更加方便快捷一些,但他們比起解答客戶問題,更注重於推銷服務,不管哪個行業都是這樣的,想要得到實情恐怕會耗費一些時間,每個墓地都問一遍會耽擱太久,所以先鎖定一兩處的範圍再諮詢會更合適。”


    “這樣呀……”


    喬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這個哥哥雖然調慢了語速卻也說得更加學術了,她聽不懂的詞也多了些。


    但總之有件事她搞清楚了——


    “大哥哥真厲害呀。”


    “……還好”


    眼鏡少年好像不太習慣這樣直白的誇獎,但也沒謙虛到要迴避讚美。


    喬棲望著他不自然推眼鏡的舉動,不禁笑彎了眉眼,這個大哥哥人真的很好呀。


    眼鏡少年僅花了一半的路程時間就鎖定好地方,出租停靠的位置也是山腳下了。


    為了方便來客掃墓,山路坡度也沒有很大,但多少還是有些距離的。


    孫翔望了下石磚鋪成的道路,扭頭跟喬棲說:“你跟這戴眼鏡的在這裏等我,我先上去確認下。”


    眼鏡少年皺了下眉,他不太理解這樣的安排,畢竟這距離沒有遠到四歲小女孩還走不了的地步。


    “一起上去就可以了吧。”


    “我也想啊,但這家夥在發燒啊”


    “發……”


    一瞬間,孫翔清楚地看到這個始終冷靜自恃的家夥石化了,是真正的僵硬了。


    雖然不合時宜,但孫翔覺得讓這種書呆子表情龜裂是件很爽的事情。


    隨即那張臉上的表情就變成了簡單的震驚,聲音都有些不穩。


    “發燒?你說她在發燒?!你瘋了嗎?”


    “她瘋了才對,總之你給我看好她啊,我先上去了。”


    孫翔翻了個白眼,直接把喬棲往眼鏡少年那邊一推。


    喬棲本來就沒多少力氣,被這麽一推,輕飄飄地向前倒去,被眼鏡少年慌慌張張攬住了。


    年僅十二歲的少年,尚且能在分析事情上保持冷靜淡定自若,卻無法應對這種關乎生命健康的大事,就連照顧孩子也十分不擅長。


    他攬著女孩,就非常想問問那個沒頭沒腦的家夥,把這麽個姑娘扔給剛見麵不足兩個小時的人,難道就比一起上山更安全嗎?


    靠在他懷裏的小姑娘還扁了扁嘴,她其實更想跟著孫翔的,但也知道自己現在不合適。


    隻能說了句:“那你要快迴來呀…”


    “知道了——”


    孫翔則相當心大地擺擺手,就這麽走了。


    眼鏡少年半蹲著身子,手上還維持半抱著女孩的動作,不知該如何是好。


    喬棲倒是比他反應更快,站穩後拉著他就往旁邊的石椅處走,把眼鏡少年和自己都安置到了椅子上。


    在出租車上休息了很久的小姑娘總算是多了點力氣,還能笑著跟他說:“大哥哥,我們、我們先坐在這裏吧,小翔他一定很快就會迴來的。”


    饒是這女孩說得輕巧,話語裏也含著安撫意味,可眼鏡少年眉頭始終沒鬆過半分。


    他看著這個剛剛讓他有幾分欣賞的女孩,能感受到掌心裏的溫度滾燙灼人,這明顯是異於常人的。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先說什麽。


    且不提那個無禮的家夥是否考慮過安全問題,光說帶著個發燒的孩子滿世界亂跑這種事就足夠那家夥死一百次了吧?


    少年有些懊悔。


    要不是那個家夥走得太快,自己一定會先拉這倆人去醫院,而不是讓病患在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吹西北風。


    那個家夥瘋了不代表他也瘋了。


    這已經不是胡來的程度了,分明是在玩命。


    “大哥哥。”


    有些沙啞的聲音打斷掉思緒,眼鏡少年感覺到她指尖用了些力氣,但輕得幾乎感覺不到。


    這個一直掛著笑容的小姑娘在那個少年離開後終於露出幾分憂色。


    “大哥哥,一會兒你能不能送我去醫院呀,不管能不能見到媽媽。”


    “……你知道自己該去醫院?”


    眼鏡少年對自己鎖定的地方至少有八成把握,若不是確鑿到這個份上,他是不會擅自給他們指路的。


    但他們光是來到這裏就足夠耗費時間了,再等救護車來又是一倍的時間,誰也不知道這個女孩的狀況能撐到幾時。


    想到這些,長椅上的人眉宇間又多了抹煩躁,他不懂這個女孩到底在想什麽。


    他欣賞她,是因為在車站時,他能看出孫翔是在做些無用功,那種局麵下,打道迴府無疑是最正確的選擇,這個小女孩比那個少年更明白這點。


    這個頭腦向來清醒的少年,往往不會擅自對別人意氣用事的行為作出評價,因為他知道反對意見基本不會得到對方的理解,反而會破壞關係。


    但這個女孩盡可能在安撫對方的情緒,甚至是將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排在了理智之後。


    眼睛少年尤其欣賞這樣的聰明人,他自己就是如此,也想要成為這樣的人。


    所以當他看到有人同樣能做到時,就像強迫症遇到了一副完整無缺的拚圖般,令人舒服,也令人滿意。


    她就是那個很聰明的存在。


    一路上走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清楚這點了。


    但眼睛少年突然想起,其實“她陪那個少年跨市來到這裏”這件事本身就很不理智了。


    一個四歲的女孩,一個八歲的男孩,加起來才到他的年紀,卻獨自從b市跑來q市找一塊墓碑。


    這聽上去,已經可以上地方新聞了。


    “嗯,因為我就是從醫院出來的呀。”


    喬棲說話還帶著厚重的鼻音,不難聽出小小的笑意。


    眼鏡少年語氣冷硬下來:“你們太胡鬧了。”


    “恩,是呀。”


    小姑娘從小就很懂事,被訓時絕不會逃避,隻會乖乖點頭認錯。


    可身邊的大哥哥完全不懂這番操作,多說了幾句:“你知道這是胡鬧怎麽還跟著他跑,到了現在才說要去醫院。”


    “要去醫院是因為……”


    小姑娘聲音低低的。


    她唿了口氣,半邊臉都埋在圍巾裏也仍能飄出一團白氣來,眼皮也隨之耷拉下來。


    “因為我越來越困了呀……”


    喬棲能感覺到自己的狀態越來越差了。


    她說得很簡單,但實際是如何冰火兩重天的感受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少年第一次知道聰明和傻之間確實有一塊交集範圍的。


    “而來到這裏是因為……”小女孩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嗓子沙啞,粗糙得聽不出原本的模樣。


    但從他的角度仍能看到她的眼睛亮著神采,好像冬日裏被朦去的光采都聚集在這裏了,一刻不曾熄滅。


    她望著山林,望著隱隱能看到輪廓的墓群,望著不知去向的那個少年,悄悄告訴身邊的人。


    “因為我說我想來,他就帶我來了。”喬棲說。


    “不考慮後果,這很危險。”眼鏡少年淡聲道。


    “嗯,但我想跟著他胡鬧呀。”


    喬棲轉過頭,望進大哥哥鏡片下那雙蘊著怒意的眼睛。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必要幫他們的,卻還是出手了。


    他隨時可以撒手不管,卻還是選擇一路陪他們到最後,就算到了現在,也仍然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她。


    明明隻是陌生人,卻願意做到這個地步。


    無論是尊重逝者,還是欣賞一個人,又或者是簡單的正義感與責任心,這些東西對於四歲的女孩來說還太複雜了。


    她隻知道這個大哥哥一直都陪在他們身邊,一直都在。


    喬棲覺得好開心。


    媽媽的家鄉人果然都很好。


    “大哥哥,謝謝你呀,你真好。”


    “……過獎。”


    少年這一次的迴答,含著遲疑,也拖著歎息。


    漫天飛雪,唯獨少年掌心裏滾燙得嚇人。


    她是冰火兩重天,他也是。


    可他握著女孩的手,一刻都沒鬆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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