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嬌這會兒已經坐上了村裏的馬車,臨走之前錢芳華還重新熬了一碗草藥給她,這會兒雖然還是一身傷痛,但起碼燒已經退了。


    “妹子,你也別怨我們昨晚沒送你去,隊裏的馬車一星期跑一趟鎮上,其他時間,不給糧食喂騾子,大隊長都不能瞎用,我們沒啥錢,村裏又有人攔著不叫送,沒辦法。”


    錢芳華坐在騾子車上,一邊給陳婉嬌緊緊身上披著的薄被,一邊小聲嘀咕。騾子跑得快,山風可不小。


    錢芳華是實在人,她看陳婉嬌知道出錢找人,就知道不是個腦子笨的,如果不是在火車上就折騰病了,沒到村裏就倒下,怕也不會著了別人的道。到底是以後要相處的人,她也不想對方心裏起隔閡。


    “大姐,我知道的,大家都不容易,怪不了誰,多謝您跟著走一趟,我這破落身子拖了後腿,也不知道要不要住院,新來乍到的,有你們幫著再好不過了。”


    陳婉嬌見過不少人,眼前的女人眼神正,能在她“昏迷”的時候幫她說話,後來又攔著趙家人,已經是難得的善心人了。


    “客氣什麽,大家都不容易。”錢芳華沒半點不高興,這兩天隊上的主要活計就是背糞,隊上買不起化肥,牛圈馬圈豬圈裏捂好了的農家肥要運到山地裏給玉米追肥,山間小道,獨輪車都走不通,可不就得人背馬駝麽,她愛幹淨,這活是她最不想幹的。


    兩人聊了些家常,馬車顛簸了許久之後,終於到了公社醫院,說是醫院,其實也就是一排兩層老樓,樓上樓下十幾件房間,醫生也隻有六七個,除了婦產科分開,其他的醫生屬於什麽都懂點,都不怎麽精通的類型。但是,就這樣的條件,已經算很不錯了。


    給陳婉嬌看病的男大夫姓齊,三十多歲,聽說燒了一天一夜,人都糊塗了,二話不說的塞了一支體溫計過來。


    “37.3,沒發燒了,還有其他症狀嗎?”醫生拿著鋼筆寫病曆,態度倒是十分嚴謹。


    “渾身酸痛,四肢乏力,頭暈,嗓子也疼得很,還有腳上也有些傷。”陳婉嬌慘白著臉虛弱的說道,剛說完,肚子裏傳來一聲咕咕響。齊醫生,錢芳華,孫馳和顧力貴一下子全盯著陳婉嬌的肚子。


    陳婉嬌尷尬得想死,她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實在是太尷尬了。


    錢芳華見小姑娘一張臉紅的滴血,就知道這是羞極了,連忙開口道:“這妹子為了支援國家建設,坐了好幾天車,一來就病倒了,昏迷的時候水米不進,實在是受大罪了,醫生您看能不能開點營養票給補補?”


    齊醫生接待過不少知青,陳婉嬌這種情況常見得很,營養票可以去食堂購買麥乳精,黃豆,紅糖這些平時需要票才能購買的緊俏貨,因為要花錢,當地百姓不怎麽喜歡買,倒是知青和城裏的工人,有點小病小痛都巴不得多開幾張。


    “你這是著涼感冒了,不過隻要不發燒,慢慢的就能好。我給你開了吊瓶,先去吃飯,再找護士掛水。不過發燒容易反複,先前又很兇險,如果大隊離得遠,要是有條件,還是住院觀察兩天。”


    現在這個季節生病的人不多,醫院的病房也有空餘的,齊醫生看對方的穿著,條件是不怕的,就給了住院的建議。


    “那麻煩您開個住院的單子。”能住院陳婉嬌自然是願意住院的,畢竟原主的身體是真的差。


    “先不急,去旁邊診室,讓大夫給你看看腳。”雖然看全科,不過齊醫生擅長的還是內科,倒是隔壁的李大夫對骨科有些研究。


    李醫生叫陳婉嬌脫了鞋襪,一寸一寸的摸紅腫了的地方。錢芳華探頭瞧了一眼,隻見小姑娘嫩生生的小腳底板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跡,看著就疼。隨著醫生的觸碰,疼得眼淚嘩嘩流,硬是沒坑一聲,剛想叫醫生輕點,就見李醫生停了手,開口道


    “沒事兒,沒有傷到骨頭,我給你開點跌打藥,養幾天就好,這些淤痕就是看著可怕,過幾天就消了,你住院這兩天我叫護士給你敷一敷。”


    聽說沒大事,錢芳華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擔心起來,昨天可是她親自給這姑娘脫的鞋襪,那時候還沒這些呢,就早上這一跑,竟然這麽厲害,這樣嬌貴的身子,可怎麽在農村過活呦!


    錢芳華對陳婉嬌印象好,替她愁得不行,不過當事人可一點都不愁。


    而且她覺得原主這身體和缺乏運動也有關係。趙婉蓉還會和院裏的男孩子們在院子裏跑跑,陳婉嬌卻因為控製不住自己的力氣,容易弄壞東西,又容易生病,養成了不愛動的習慣。


    這種事情是循環的,越不動就越不想動。


    她前世在幼兒園出過幾次意外以後,父母就給她請了家庭教師,不讓她出門了,慢慢的在家是能躺著就不坐著。


    後來叫舅舅送去軍營一段時間,雖然吃了大苦頭,但是身體比之前好了些是真的。後來跟著練武,除了意外受傷,還真沒生過幾次病。


    辦了住院,陳婉嬌給了承諾的五塊錢,又拿出錢和糧票帶著孫馳、錢芳華和趕車的顧力貴去食堂吃飯。


    她身上不缺錢票,父母犧牲前拿的都是高工資,常年待在研究院也沒個花銷的地方,除了定期給趙老根養老錢,也就趙婉蓉下鄉以後花了些。


    剩下的,包括外公留下的,還有父母的撫恤金,都在陳婉嬌這,大部分存在銀行裏,身上有幾百塊應急。有錢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的,醫院食堂裏有大白米飯,今天難得的做了紅燒肉,陳婉嬌大方得都買了些招唿幾人一起吃。在村裏的主食都是雜糧窩窩頭,沒想到來一趟還能吃一頓大白米飯,幾個人臉上的笑容都真誠了幾分。顧力貴連紅燒肉的湯汁都接了點開水混混喝了。


    醫院不用留下太多人,吃了飯孫馳和顧力貴就迴去了。


    因為對陳婉嬌的憐惜和好感,孫馳在路上還特意和顧力貴說了趙家的所作所為。


    “我就說那趙有富不是啥好人,你嬸子還非說我眼紅人家!一個為了討好後爹就主動給自己改姓的人,能有啥良心!昨天牛小翠來攔我,我就曉得這事後頭肯定是他!”


    顧力貴對趙有富這點非常看不慣,雖然村裏不少人說他是因為他爹對他們娘倆不好才改姓的。可他認識那人,對老婆確實孬,但對這個唯一的兒子可好了,也不知道在地下知道趙有富這樣,會不會氣得棺材板壓不住!


    顧力貴本來就對趙有富有意見,孫馳迴村的時候和大夥說陳婉嬌病得嚴重,再晚點送過去就救不迴來了,顧力貴不僅沒反駁,還說了句“那天人暈在村口,把其他人送到村裏我就想著給小姑娘送醫院的,趙家非不同意,說村裏有赤腳醫生,看吧,果然給耽擱了。”


    村裏的議論陳婉嬌不知道,這會兒她正聽錢芳華給她介紹蓮花壩的情況。


    新來的知青最怕的就是什麽也不懂,有個前輩願意提點那自然再好不過,陳婉嬌感受到對方的善意,也耐心的聽著。


    蓮花壩大隊有兩百多戶人家,分為三個大隊。村裏兩姓雜居,趙氏和顧氏不相上下,其餘雜姓不到十戶。


    現在的大隊長叫顧山寶,以前是顧地主家的長工,靠著舉報主家坐穩了大隊長的位置。


    “村裏不少人都私下嘀咕顧隊長忘恩負義,不過這人當大隊長是可以的,新來的知青都有一筆安家費,顧隊長從來不貪這錢,別的大隊嘛,就說咱們隔壁的梨樹屯大隊,和我一批的,三分之一都沒有拿到,而且他們大隊還有不少齷齪事,哪裏像蓮花壩,隻要你認真幹活,大隊長不會為難你。”


    陳婉嬌聽了之後點點頭,錢芳華繼續往下說,大隊長之下,還有三個生產隊長,這三個生產隊長卻各有不同,一大隊隊長趙有富,也是原主的繼伯,這人在人前笑嗬嗬的,但是錢芳華很不喜歡他。


    “那就是一個笑麵虎,心裏一窩子鬼心思呢,陰險得很。早上這事別看他在一旁沒出頭,但肯定和他脫不了關係,你以後自個兒小心些,別傻乎乎的被他騙了。”


    錢芳華也是早上被趙家人氣狠了,又憐惜陳婉嬌,才敢說出這樣的話。陳婉嬌自然不會不知好歹。


    “你放心,我自然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以前以為他們隻是有點小毛病,沒想到心這樣壞,難怪我妹妹好好的人來了,把命都留在這裏。”


    提起去世的趙婉蓉,錢芳華也是一陣唏噓:“你妹是真不錯,可熱心了,就是眼神不好,沒看準人。”


    錢芳華見陳婉嬌難過,連忙接著說剛剛的話題。


    “二隊隊長趙滿倉,這是個老實人,隊裏幹活一個頂倆,年年都能評先進,這才當了大隊長。


    三隊隊長顧家,這人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就是仇富,對城裏來的知青很看不上,在他手下幹活,十分不好受。不過這人有啥都放到明麵上,隻要認真幹活就行。也不知道你會被分到哪個大隊,二隊還好,三隊的話也不怕,隊長是有名的怕老婆,給她老婆塞點東西就成。若是一隊……”


    錢芳華沒有繼續說,但陳婉嬌也明白她的意思。


    一隊,那是趙家的大本營,一堆人等著喝她的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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