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家幾代人為了獲得那個至尊的位置,將大族們的利益和自己綁在一起,進行了大肆封賞。


    從司馬懿時期開始,他便有意收買人心,例如設立大中正一職,賦予大族特權以獲取支持,遺禍無窮。


    後來司馬懿在株連造反時也常常用網開一麵的手段拉攏人心,例如高平陵之變時曹爽的同行官員全部赦免、夏侯霸投敵後家族無人被殺、曹文叔和郭淮的妻子不予追究等等。


    而這些路數後來也被司馬懿的後人學到,結果就是對高門大姓用刑越來越寬鬆,最後這種模式幾乎成了通行製度,連鍾會造反都可以不株連家人(出身較差的鄧艾卻不行)。


    到了司馬炎這裏執政寬容達到頂峰,前麵已經說了司馬炎整天打交道的是一堆比自己大至少十幾歲還立下大功的權貴,背後又有一堆有威望有法理的親戚,在這種情況下,司馬炎隻好以縱容大臣這種極端方式來獲取支持。


    史書上常常看到有記載說司馬炎知道某某官員什麽地方不好或者某某製度有問題,但他也不去處理。


    像賈充一直堅決反對伐吳,但司馬炎為了在不得罪賈充的前提下完成伐吳,故意讓他掛了個滅吳主帥的頭銜,賈充做了主帥後也不斷阻撓行動,結果等到滅吳完成後,司馬炎還賜他帛八千匹,增邑八千戶,順帶封賞了他一堆親戚。


    最為著名的故事就是司馬炎讓手下高官鬥富,令整個王朝上下沉浸在一片紙醉金迷的氛圍當中。


    畢竟對司馬炎來說,一百個鬥富的公卿大將也不如一個淡泊名利的鍾會來得可怕,至於後患,那當然也顧不得了。


    比如著名的鬥富專家石崇是石苞的兒子,石苞被誣告謀反時司馬炎嚇得罷了他官,石崇貪汙鬥富時司馬炎卻不去指責。


    但這樣一來,導致整個晉王朝方方麵麵都有著解決不完的問題,權貴階層有方方麵麵的特權,社會風氣又敗壞,對底層的壓榨可想而知。


    因此從晉王朝統一天下開始,這個王朝已經看不出任何新生王朝的朝氣,恢複生產的部分更像是曹魏在完成,而晉王朝負責的就隻是轉衰的部分。


    當然,司馬炎也是有本事,沒人能否認這個人的才能。


    他畢竟是司馬氏繼承人,是最高統帥級別的,是整個司馬氏聯合士族各個派係共同頂出來的,但也並不是說此人同時就統兵如神、武力無雙、謀略驚人、內政妥當。


    隻是他符合各方的利益。


    實際上,不說別的,所有人都知道,真論具體軍功,就連司馬昭身上所謂的那些軍功八成都是他的下屬替他掙來的。


    當然,司馬炎也就此,學了他父親,然後就有了相同的本事,統兵十萬,臨敵堂堂正正,看似一代兵法大家,一拒東吳悍將強兵,再驅季漢名將關彝,如今飲馬漢水之畔,東三郡看似觸手可得。


    但是,這麽一位大將,卻在此番出兵南下後,一直愁眉不展,難見笑顏……棚子搭好,司馬炎依舊坐在華麗的紅木幾案之後,望著頭頂不語,宛若木偶,而左右將官近侍,無一人敢上前言語,直到望樓下人馬嘶鳴,一人匆匆到來。


    “爹爹……”


    來人卻是尚且年幼,卻是如今司馬炎的嫡子中最年長者司馬衷,雖然隻是一小童,不過為了以後,卻也必須隨軍獲得一些軍功,方才能穩固位置,畢竟司馬氏內部,特別是司馬炎的幾個兄弟,可都不是善茬。


    其人上的樓來,見到自家親父模樣,卻忍不住上前壓低聲音詢問:“可是陰雨天舊傷難忍?”


    “還能好忍?”


    司馬炎終於失笑,左右軍官侍衛也多釋然,這傷病引起的風濕痛,在這個時代,卻是困擾著無數人,哪怕是司馬炎這等人物,一般醫生也不敢診治,畢竟當年魏武一鬧之後,名醫也不敢顯擺名聲了;而這就導致了,司馬炎如今也隻能忍耐了,年紀輕輕就身體不好了。


    見此情形,司馬衷卻是很憂愁,他雖然不知道,陰雨天中自家親父是受的什麽罪,但是卻不耽誤他表露自己的同情。


    司馬衷也是很喜歡自己這個好兒子,因此並不打算,按照司馬氏內部的意見,以後將位置傳給弟弟司馬攸。


    “羌人和那些襄郡人怎麽說?”笑過之後,司馬炎讓兒子退到一旁,卻又問起旁邊人的軍務。“我給你的軍令中有讓你迴來路上往那裏走一趟的言語吧?”


    “迴稟都督,已經如你吩咐,盡數屠了。”當即那位被問到的將軍凜然做答。


    “但動手的兩個營衛也直言,那些襄郡人頗有不少人寧願從漢水泅渡逃入武當山,而且據他們說,西邊雨水更大,火雖然點起來了,估計也燒不幹淨。”


    “大略屠了便是。”司馬炎微微頷首,並不以為意。


    那大將點點頭,稍稍一頓,但還是主動問訊:“都督,這又不是長安、潼關之間的富庶地,商賈來往了眾多,這裏偏僻,那襄州更是被吳賊和漢國來來迴迴已經從這裏走了七八趟,再富的村鎮到眼下也沒什麽財帛了,而且彼處也無城寨也無兵馬,更談不上什麽據守不服,為何一定要屠了?”


    “軍法不可廢。”司馬炎從容做答。


    “其實一開始是我的錯,還弄錯了該征發的糧草數量,彼時他們這些人雖然主動獻上糧草,但是若來人說清楚困苦,我自然會寬宏一二,但他們卻隻是拿陳糧與潑了水的馬料來,卻饒不得他們了。”


    那大將先是點頭會意,但繼而卻又一聲歎氣。


    司馬炎循聲而笑:“你是我兄弟,自可說來,何必在那裏唉聲歎氣、裝模作樣?”


    這大將也是司馬昭的兒子,司馬機,隻是是庶子,所以司馬炎也可放心使用,總比司馬攸之類的讓他放心。


    司馬氏的位置雖然艱難,但是也是無數人瞅著這個位置的。


    但不管如何,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出身的緣故,司馬炎雖然資質平平,但是真的論及,也是軍功卓著,並受到上下一致信任,當然,他也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兵兇戰危,他也不免會受上些傷痛,平時不算什麽,到了荊襄濕冷之地,也就隻能自己承受了。


    若是他能有前方大將,修成武道神通,卻可避免這等傷勢,當然,司馬炎可能沒有那個資質,也不願意像是武將那般苦練。


    當然了,身為帝皇至尊,如果還需要這般才能維持身體,自然也是說不通的,身為帝皇之後,這等陰邪之痛,就會被龍氣怯除,這是做了皇帝的好處之一。


    司馬機聞得司馬炎玩笑,卻還是稍顯嚴肅:“兄長……我還記得當日當年祖父就是在此處擊敗了漢軍,奪得這東三郡,彼時祖父又讓全軍不許擅自屠殺、劫掠百姓,還大量任命本地士族為本地官吏,照理說,這便應該是威德俱加了吧?但為什麽反反複複,這些百姓還是不願意做吾等的順民呢?”


    “大概是他們心中真正的皇帝又迴來了吧?大漢的龍氣未盡啊!”司馬炎在座中望著身前雨絲若有所想。


    “若是能當自家人,為何要給他人當順民?”


    “那遼州的曹家人呢?”司馬機此時當即反駁。“遼州那邊,可是不會怎麽思念漢人的,可是曹氏的龍興地,結果如今漢人崛起,他們居然也跟著起事……”


    司馬炎想了一下,也是搖頭:“那就是咱們如今的方略確實有不對的地方。”


    “兄長,照我說,咱們要不就學當年漢朝的王爺。”司馬機終於忍耐不住,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把地都分給自己兄弟們,分給自己人,如今這樣子不要再搞了!”


    而司馬炎也終於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自己這個兄弟,他有心想問一問自己這個兄弟,大漢朝那會難道就更好嗎?


    大漢朝以皇室子孫鎮四方封國,鬧出了多大的亂子!


    不過,片刻之後,這位晉國太子還是壓住了內心的衝動,因為他明白,他的兄弟有類似想法本屬尋常,他其實也這般想,隻不過經曆的多了,位置在那裏,漸漸的想法也就不同了。


    而且,最關鍵的一個問題是,他也不知道什麽是對的。


    是該學當年大秦朝的製度,還是學當年大漢朝的製度?又或者兩邊都不對?


    畢竟,眼下來說,兩種製度都沒達成目的,秦朝兩代而亡,而大漢朝,嚴格來說,到現在還沒有亡。


    一念至此,這位晉國太子卻是再度蹙眉相對:“這種事情,是大將軍,三公九卿們該討論的,你我就不要多言了……你下去歇息一會,且等人迴來,咱們再商議一下軍務。”


    司馬機當即閉口……盡管早已經成人,甚至地位也已經和諸位兄弟在理論上持平,但他也很清楚,和兄弟們特別是司馬炎相比,他也隻是個尋常將軍。


    所以,眼見著司馬炎實際上有些不快,他如何敢多嘴?


    便幹脆如一名尋常衛士一般,扶刀而立,姿態表現的好些,等著司馬氏奪了江山,給他一塊大大的地盤。


    就這樣,此時這裏隻有兩人一坐一立,就在殘破的望樓上安靜無聲,任由冬雪飄落,視野漸起迷蒙之態。


    暗處,有女娘抱起小童,迴轉去了城中安全處。


    不過,這種沉寂並沒有持續太久,僅僅是兩刻鍾不到,城外東麵大路便馬蹄隆隆,繼而又有數騎馳入城內,轉入這個望樓之下。


    待為首一人上的樓來,卻是追擊漢軍的司馬伷,也是司馬炎的叔叔,十萬大軍的真正統帥。


    司馬伷可是司馬氏難得的一員武將,有武道通神之境,兵法也是精熟,這一次也是司馬昭相求,他才勉強做了這一路大軍的左都督。


    “都在呢!”司馬伷卻是生的五大三粗,倒是承襲了其父的骨架,和司馬師一般,他一上來卻是滿頭大汗,招唿了一聲司馬炎兩兄弟。


    “三叔來的正好。”司馬炎見到司馬伷到來,也隻是隨口招唿,然後不在意的問道,“軍情如何?”


    而司馬伷見得自家兩個侄子,也是一時恍惚,但軍情如斯,他也懶得想太多,便直接努嘴示意。


    “好了,三郡打不得了!”司馬伷開口說著;“聽我調遣,炎兒你速去襄州城,司馬機自引大隊在後,吾帶著人馬並兩千精騎先去東麵狹路上堵追人。


    鍾會那賊子,他派了人過來給吾帶話,說涼州被漢國攻下了,他屯兵衛長安,顧不得其他了。


    吾讓人看了,河對岸的漢軍也來了援軍。”


    涼州丟失,此時卻無人問及賈充的生死如何,誰管他?


    司馬炎此時一聲不吭,不知是被驚住了還是其他,倒是司馬幹肅然追問:“叔叔可看清楚了,漢人援軍有多少?”


    “打前的有一萬多吧,但後麵還不斷,估計得兩萬朝上。”


    司馬幹的角色隻是個衝將,此時也懶得多想,直接就準備聽令。


    司馬炎聞言登時大歎,複又看向司馬伷:“叔父,三郡之地本就地形狹窄,不利於攻城和騎兵野戰,現在漢人援軍又來了,若是占據了吾等身後狹道,十萬大軍怕是要盡沒於此,如今漢帝橫起,如是迴返,這三郡漢軍各部便能源源不斷得到支援了,再加上漢帝深得民士人心,又善軍務,如是在此硬碰硬,怕是反而顯得愚蠢。”


    司馬伷此時微微頷首,問:“那你的意思呢?去打涼州嗎?”


    “本就該如此。”此時還沒走的司馬幹扶刀振甲,立即點頭。。


    司馬炎卻又搖頭,然後複又看向司馬伷:“叔父,涼州那裏固然緊要,不過那裏可是緊要所在,漢軍豈能不屯兵於此?當先卻是大軍安危,以如今漢帝之能,北退之路豈會無憂。”


    司馬伷和司馬幹此時卻是相顧無言,這才是司馬氏子孫的真正本事,萬事小心為上,寧可先退一步,忍一時意氣,隻是麵對著洶洶而來的漢帝,這曾在曹魏煊赫一時的司馬氏,還不知能不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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