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晶晶的眸子看著裴行璟, 宋清辭搖搖頭, “ 我娘告訴我,隻有我未來的夫君才可以抱著我。”


    宋清辭自幼便生的粉雕玉琢, 眼珠烏溜溜的,惹人喜愛, 然而家裏沒個男人做依靠, 街坊上又有幾個下流的髒癩子。


    宋娘子擔心宋清辭被那些無恥之徒占便宜,便告訴她, 除了宋清辭未來的夫君, 其餘的男子不可以碰她一根手指頭, 若是那些髒癩子想要接近她,一定要遠離這些人, 迴家告訴宋娘子。


    宋娘子此舉, 是為了讓宋清辭保持警惕之心。宋清辭是個聽話的孩子,宋娘子對她的殷殷叮囑, 她都記在心裏呢。


    未來夫君裴行璟撥弄了下白玉扳指,循循善誘, “ 公主想要什麽樣的男子當夫君”


    想了一會兒, 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宋清辭的處境擺在那兒, 她很少會考慮自己的親事,更沒有小女兒家的情態, 自然不曾想過未來的夫君會是什麽樣的。


    再加上這會兒她腦子暈暈沉沉的, 宋清辭從石凳上起來, “等我迴去好好想一想,再告訴殿下。殿下,我先迴去了。”


    裴行璟唇畔溢出一絲無奈的笑,跟著宋清辭身後,出了八角亭。


    等明日宋清辭清醒後,不會再像今夜這般嬌憨,在裴行璟麵前,又會是那個端莊知禮的平寧公主。


    宋清辭走幾步,注意到身後的裴行璟,轉過身看著他,眸子彎彎的,衝他笑起來,仿佛所有的月色都落入了她的眼眸。


    她什麽話也沒說,就這麽走幾步迴頭看裴行璟幾眼,好像隻要有裴行璟在,哪怕不說任何話,也是讓人心安的。


    宋清辭年幼的時候,和宋娘子出門,總是愛走在宋娘子前麵,摘一朵路邊的野花,或是追著蝴蝶嬉鬧,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宋娘子在她身後不遠處,隻要有宋娘子在,不管去到任何陌生的地方,她都不害怕。


    宋清辭可以大步的朝前走,不需要畏懼任何東西,不需要顧慮任何事情,宋娘子會默默的跟在她身後,守護好她的後方,充當她的依靠。


    宋娘子離世後,再也沒有人會跟在她的身後。


    可是今夜有裴行璟在,宮裏張燈結彩,辭舊迎新,到處熱熱鬧鬧,明明亮亮的宮燈和煙花照亮了沉沉的夜幕,裴行璟在宋清辭一轉頭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升騰的煙花爛漫璀璨,宛若碩大的金花綻放在夜幕之中,半邊天隨之明亮起來,卻不及宋清辭麵上的笑意明媚動人。


    女郎的背影纖細嫋娜,轉身看著裴行璟時,眸子清澄,浮現盈盈笑意。


    宛如輕羽劃過心頭,裴行璟心頭一動,麵前的姑娘,明淨的眸子沒有去看璀璨的煙花,眼裏隻裝著他。


    這樣的宋清辭,裴行璟怎麽會不喜歡她呢


    去年除夕,是裴行璟第一次見到宋清辭,那時候的她,稚嫩無助的在向神仙許願。


    後來迴到晉陽,他並沒有忘記宋清辭,可那時他隻當是自己在可憐一個要去和親的小姑娘。


    一轉眼一年時間過去,他又重新見到了宋清辭,然而裴行璟再也沒有見過她委屈、無助的一麵。


    無論處在什麽境地、無論麵對什麽情況,宋清辭唇角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她的性子溫婉,從不惹事生非,心裏卻早早的劃清了防線,隻有她在意的人,才能跨過她心裏的那條防線。


    今夜又讓裴行璟見到了和平日不一樣的宋清辭,讓人喜歡,也讓人心疼。


    荔枝匆匆用了幾口膳食,出來尋宋清辭,不曾想卻看到了太子和自家公主在一起。


    白色甬道上,公主走在前麵,太子殿下在後麵不緊不慢的跟著,兩人之前流淌著說不出的溫馨與和諧。


    荔枝突然想起了她的爹娘,想起了沒進宮前村裏的那些夫妻,哪怕是恩愛的一對兒,也總是男子大步走在前方,女子在後麵跟著。


    就連宮中的皇後,也沒有走到皇上麵前的資,不管前朝還是今朝,宮裏的皇後、貴妃還有那些嬪妃,永遠都隻能望著皇上離開的背影。


    而太子殿下在公主的身後,看著公主的眼神很溫柔,像在看心愛的姑娘。


    荔枝晃晃腦袋,趕快將這個想法晃出去,太子乃一國儲君,公主卻是前朝的公主,雖然不是慶隆帝的親生女兒,但公主身上已經打上了前朝的烙印,太子怎麽可能會喜歡公主


    荔枝快步迎上去,攙扶著宋清辭,“公主。”


    裴行璟淡聲吩咐,“ 平寧公主醉酒了,迴去讓她喝一盞醒酒茶再歇下,明天早上也不要吵醒她。”


    荔枝迴道“是,殿下。”


    宋清辭這時困意湧了上來,聲音柔柔的,“殿下,那我迴去了。”


    裴行璟應了一聲好,墨眸幽深,注視著宋清辭離去。


    不知道明日她醒來後,是否還記得今夜的事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想起來,早在去年除夕裴行璟就見過她了。


    想不起來也無妨,他和宋清辭的第一次見麵,宋清辭不知道,但他會牢牢的替她記在心裏。以後的每一個除夕,裴行璟都會陪著她過下去。


    *


    明亮的光線透進帳幔,宋清辭緩緩睜開眸子,喉嚨有些幹,“荔枝,什麽時辰了”


    今個是新年的第一天,宮裏的人都需要向太後請安,說些賀詞,她若是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荔枝將帳幔掛起來,端來一盞溫水,“公主別擔心,除夕宴結束的時間晚,太後娘娘慈和,特意派人通知,不必急著去給她請安,用午膳的時候再去即可。”


    聽到荔枝這樣說,宋清辭放心了,她小口飲著瓷盞中的溫水,潤潤嗓子。


    荔枝問道“公主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將手中的瓷盞放下去,宋清辭道“還好,沒有不舒服。”


    昨夜她睡的安穩,早上醒來的時間也不早,腦袋不再暈暈沉沉,渾身上下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她又問了一句,“荔枝,昨夜我是怎麽迴來的”


    “ 奴婢找到公主的時候,是太子殿下送著公主迴來的。”


    “太子” 宋清辭呢喃了一句,雖然她這會兒挺清醒的,可是昨夜的事情,卻是一丁點兒也想不起來。


    她隱約記得在八角亭那裏遇到了太子,然而具體和太子說了什麽,卻沒有絲毫印象,也不知道有沒有在太子麵前說什麽不該說的話,或是做了什麽逾矩的動作。


    看出宋清辭的疑惑,荔枝道“奴婢瞧著昨夜太子殿下並未有不滿之態,神色少見的柔和。公主迴來後也沒有說什麽酒後之言,很安靜,想必在太子麵前也是這樣的,公主無需擔心。”


    聽到荔枝這樣說,宋清辭徹底放心了,昨夜是她沒經驗,先是宋侯爺、紀春德等人去給她敬酒,後來她又不留神喝了太多果酒。本以為那些果酒不會醉人,沒想到後勁那麽烈。


    在宮裏待的兩年時間,宋清辭收斂了所有的性情,她沒有任性和放鬆的資,慶隆帝隨時可以將她送去東突厥和親。


    新朝建立後,雖然皇帝不願將她留在宮裏,但是太後、裴雲蓁還有太子,是真心實意待她的。


    昨夜宴席上熱熱鬧鬧的,沒有和親這山一般的負擔壓在心頭,被那喜慶熱鬧的氣氛所感染,宋清辭放鬆了許多,整個人不再是緊繃成一條線。


    新的一年,希望一切都能好好的。


    不再想這些事兒,宋清辭下了塌,“伺候我梳妝吧,待會兒去給太後請安。”


    到壽康宮時,裴雲蓁、裴雲薇還有沈惜珍都在,為了討喜慶,她們都穿著紅色的衣裙。宋清辭也不例外,她今日一身海棠色繡花小褂,裏麵是淡粉色交領襦裙,似春日枝頭的海棠花,嬌妍又動人。


    太後眉間的皺紋舒展開,“哀家老了老了,身邊有你們幾個花一般兒的姑娘陪著。”


    裴雲蓁湊到太後身邊,“皇祖母,您才不老呢。”


    宋清辭端過一盞茶遞到太後手上,“每過一年,別人年長一歲,太後您卻是年輕一歲。”


    太後慈和的麵上洋溢著濃烈笑意,“ 有清辭還有你們幾個丫頭陪著,整日逗哀家高興,哀家能不變得年輕嘛”


    說著話,太子以及幾位皇子也來給太後請安。


    太子身著緋色錦服,這樣的顏色穿在他身上,絲毫不顯得女氣,反而越發俊美無儔。


    兒孫滿堂,太後讓吳嬤嬤給宋清辭、裴雲蓁她們挨個發了金錁子,當做壓祟錢。


    裴雲蓁湊到裴行璟身邊,伸出手,“三哥,皇祖母都發壓祟錢了,你也得發呀”


    裴行璟勾了勾唇,語氣帶著些慵懶,“ 你已經及笄了,為兄不用給再你發壓歲錢。”


    裴雲蓁眼珠子轉了轉,“那可不行,你就算不給我發,也要給清辭發呀,清辭和我是好姐妹,也算是你的妹妹,你這個當哥哥的,總不能沒有表示吧”


    宋清辭趕緊解釋,“蓁蓁開玩笑的,殿下別在意。”


    太子可是儲君,哪裏能將她當成妹妹


    裴行璟唇畔帶著淺笑,“無妨。”


    示意盛厲過來,裴行璟拿過盛厲捧著的黑漆木匣,匣子裏裝滿了各種樣式的金錁子,有小豬兒樣式的,還有小兔子、梅花等樣式的,憨態可掬,精致小巧。


    裴雲蓁見狀上來挑了一個喜歡的樣式,裴雲薇、沈惜珍、五皇子和六皇子亦是如此。


    裴行璟將視線移到宋清辭身上,昨夜對著他笑的那麽甜,今個對著他恭敬有禮。


    裴行璟走過去,薄唇勾起,“公主,伸手。”


    宋清辭微微一怔,不明白太子要做什麽,但她還是將手心伸了過去。


    裴行璟將一個海棠樣式的金錁子,還有一個小兔子樣式的金錁子,放在宋清辭手心,“壓祟錢。”


    宋清辭低頭看著躺在自己手心的金錁子,她隻是一個前朝公主,整個宮裏隻有她和裴家人沒有親緣關係,太後給她壓歲錢倒有個說辭,畢竟太後是長輩。


    可裴行璟和她是同齡人,他又不是裴行璟的妹妹,連表妹都不是,太子卻給了她兩個金錁子,其中一個還是小兔子樣式的,她最喜歡小兔子了。


    太子這是將她小姑娘看呢,隻有大人哄小孩子的時候,才會特意打製這樣的金錁子。


    宋清辭伸迴手,衝他笑了笑,“謝謝殿下。”


    四皇子裴行煜自然注意到這一幕,臉色微微沉下來,太子倒是挺會討女子歡心。


    在場的姑娘除了裴雲薇和裴雲蓁,隻剩下宋清辭和沈惜珍,從各方麵來說,太子該與沈惜珍更為親近。


    可是太子卻走到宋清辭身旁,將金錁子給了宋清辭。


    裴行煜若有所思,他和太子是兄弟,這麽多年,太子對所有的姑娘總是淡淡的,在晉陽時不乏有姑娘自薦枕席,太子連一個眼神都不施舍。


    想到這兒,裴行煜冷笑一下,百官稱讚當今太子能謀善斷,年少有為,穩坐儲君之位,皇上也倚重太子,若是太子真的對宋清辭這個前朝公主有什麽心思,他倒是要看看太子該如何收場


    裴雲蓁笑嗬嗬的走過來,“清辭,收了三哥的金錁子,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宋清辭突然覺得手裏的金錁子有些燙手,她自然知道裴雲蓁話裏的意思,可聽起來總是怪怪的。


    昨夜的除夕宴是皇上給群臣賜宴,今個又在壽康宮舉辦了一個家宴。


    開席之前,太後道“ 這是咱們在宮裏過的第一個新年,哀家期望明年闔樂安康,風調雨順。雖然咱們裴家人繼承了大統,但不可驕奢跋扈,不可仗勢欺人,事事身體力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前朝之鑒尤要時時刻刻記在心中,居安思危。”


    “太子,還有哀家其他幾個孫兒,朝政之事交給你們,為你們父皇分憂,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可損了根基。皇上也是,等明年選秀,哀家可盼著宮裏再添幾個皇子。”


    皇帝剛過不惑之年,再添皇子是必然之事。


    皇上威嚴的臉上,此刻掛著笑,“ 謹遵母後教誨,兒子唯願母後安康永泰,等行璟、大皇子他們成親後,母後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


    太後趁機道“明年選秀,不僅行璟他們該成親,也該給雲蓁、雲薇還有清辭指婚了。”


    聽到太後提起宋清辭,皇上眉頭微皺,最終卻沒說什麽,“這是自然。”


    皇上要將宋清辭送到離宮的時候,曾在太後麵前言明不欲讓宋清辭嫁人,唯恐宋清辭與其駙馬聯合起來,暗中生事。


    但眼下皇帝要掙一個仁善名聲,到時候宮裏的兩位公主都定下了駙馬,若是遲遲不給宋清辭指婚,實在說不過去。


    聽到皇上這樣迴答,太後心情更舒暢幾分,她並不認同皇上不讓宋清辭嫁人的想法,這會兒見皇上改了主意,她心裏的石頭可算落下了。


    王皇後笑著,“ 皇上孝順母後,太子還有大皇子他們也時常來向母後問安,再過一兩年,母後又有了曾孫和曾外孫兒,母後可是天下最有福氣之人。”


    宋貴妃笑著接過話,“可不是,太後是天下最有福氣的人。臣妾這幾日在抄佛經,為太後您祈福。”


    宋貴妃膝下有四皇子,她為太後抄佛經,歸根究底還是為了四皇子。


    太後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哪怕太後不理後宮之事,但皇後與貴妃也不敢怠慢太後,孝順了太後,在皇帝麵前也能落的好,在明麵上,一個比一個孝順太後。太子和其他幾位皇子也時常向太後問安。


    其他幾位皇子到底是真的孝順太後,還是在做麵子功夫,宋清辭不清楚。


    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太子對太後的孝心不摻雜一絲虛假,太子每次在壽康宮,要比在別處輕鬆。


    靜靜聽著王皇後和宋貴妃的話,宋清辭心裏思忖著,哪怕隻是一個小小家宴,宮裏女人間的爭鬥時刻也不停止,王皇後方才那一番話,倒是為宋貴妃做了嫁衣。


    之前宋貴妃一直有意親近宋清辭,眼見宋清辭待在壽康宮的時間長了,漸漸的,宋貴妃對她的態度冷了下來,宋貴妃明麵上親和,城府是深是淺可說不準


    四皇子雖然鋒芒比不過太子,但有宋貴妃為他張羅,在皇帝麵前吹一吹枕頭風,再在太後麵前盡孝心,加之宋貴妃母家手握大權,暗地裏支持四皇子的朝臣也不少。


    太子沒有親生娘親為他張羅這些,到底吃虧,幸虧太子能謀善斷,他的能力朝臣有目共睹,又得太後喜愛,在一眾皇子之中出類拔萃,能穩坐儲君之位,也是極不容易。


    席上,皇上抽查五皇子、六皇子的學業,兩位小皇子結結巴巴的背了下來。


    今個是新年第一天,皇上倒也沒嚴厲訓斥他們,隻是麵色終究有幾分不快,“ 新朝建立,政事繁多,朕平日顧不上你們,竟不知你們倆這一段時日的學業這般差勁。本來想著隻有你們兩個皇子,更能學好四書五經,不曾想一個不如一個。太子之前曾向朕提過,等開了春,讓雲薇還有蓁蓁一道跟著幾位太傅讀書,到時間你們兩位皇姐也在,有她們監督著你們倆,再加上太子代替朕抽查你們的學業,看看你們倆有沒有提升。”


    兩個小皇子不由得打了個顫,弱弱的向皇上保證一定好好讀書。


    太後出聲,“皇上,讓清辭也跟著蓁蓁她們一道讀書吧,女兒家多讀書、多學禮總是好的,讀的書、學的道理,一輩子都能用的上。”


    皇上自然不會不給太後這個麵子,應了一身好。


    見此,宋清辭起身向皇上和太後道謝。


    等宋清辭坐下後,立馬覺得麵前的膳食不香了。


    她在宮外的時候跟著一個老秀才讀了兩三年的書,進宮那兩年,更多的是在學習規矩禮儀以及貴女們該掌握的本領,比如煮茶、點茶等等。


    從一個市井人家的姑娘,明麵上成為一個合的公主,她要學習和掌握的東西太多了。


    讀書的時間不長,宋清辭知道自己那半吊子水平,她起步太晚,估摸著還不如兩位小皇子,畢竟那兩位小皇子可是從小就開始啟蒙的,迄今也讀了七八年的書了,讀書條件比她好很多。


    聽說教導皇子讀書的太傅可嚴呢,若是她完不成學業,太傅會不會用戒尺打她的手心啊


    *


    膳食撤下去,宮人又呈上來四碟糕點、兩碟果脯和瓜果。


    裴雲薇往宋清辭這裏打量一眼,故作驚訝的出聲,“ 父皇,女兒瞧著,平寧公主麵前的香酥合意餅,更精致些呢,並且還多了一碟子栗粉糕。”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移到宋清辭那裏。


    宋清辭麵不改色,“ 成安公主好眼力,你若是不說出來,我還沒發現我這裏的糕點和你麵前的有何不同”


    裴雲薇繼續咄咄逼人,“ 即便不提你麵前的糕點更精致這迴兒事,為何單你多了一碟栗粉糕父皇,同樣是公主,女兒和蓁蓁怎麽就沒這樣的待遇”


    宋清辭不慌不忙,淡然出聲,“ 成安公主問的好,我也不知我這裏為何多了一碟栗粉糕,那就勞煩成安公主查一查緣由,迴頭告訴我一聲。”


    宮裏的膳食都是有定數的,宋清辭這裏的糕點有問題,偏偏是裴雲薇第一個發現這件事,不是裴雲薇動的手腳,旁人可不會做這等無聊的事。


    裴雲薇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她不再搭理宋清辭,轉頭看著皇上,“父皇,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女兒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但偏偏平寧公主麵前的點心,不僅比女兒和蓁蓁的要精致,還多了一碟點心,是那些宮人不把女兒和蓁蓁放在眼裏嗎平寧公主是公主,女兒和蓁蓁也是公主啊,怎的尚食局的宮女隻奉承平寧公主一個人”


    裴雲薇這番話,倒是讓宋清辭明白了她打得什麽主意。


    裴雲薇此舉,意圖讓皇上以為宋清辭和宮裏那些宮女私下有往來,她一個前朝公主,卻能引得這些小宮女奉承她,那肯定不單單隻是為了吃食上的事情。這麽一來,勢必會再次引起皇上對宋清辭的提防,畢竟皇上當時將她留在宮裏的前提,是她安分守己,沒有不軌之心。


    裴雲蓁忍不住為宋清辭辯解,“ 大姐姐這番話說的也太嚴重了,定是宮人出了紕漏。清辭自己做的梅花酥更好吃呢,她何必貪宴席上的一碟栗粉糕,又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裴雲薇陰陽怪氣的道“蓁蓁你耳根子軟,不是什麽人都值得你維護的。”


    皇帝皺了皺眉頭,麵色不豫,心裏對宋清辭有了幾分懷疑。


    宋清辭在心裏冷笑一聲,麵上未顯露出來,“ 為何多了一碟點心,我並不知情。膳食都是有定例的,打哪裏出了問題,那便從哪裏開始查起。糕點單子上麵到底有沒有多出這一碟栗粉糕,將那單子拿出來便一清二楚。”


    她看向皇上,清和的聲音在殿裏響起,“若是單子上沒有,那便是下麵的人在動手腳,向尚食局負責這次膳食的宮女一問便知;若是單子上多了一碟栗粉糕,那就更好辦了,直接找定下單子的那人便是,然後往下徹查。”


    裴雲薇想要陷害她,可陷害人也是一門技術活,不是腦袋一熱吩咐下去就能成功的。尤其是在這種宮廷宴席上,宮人各有分工,菜肴和糕點也都是提前定下的,不可能憑空多一道或是少一道,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直接找那人查辦就是。


    宋清辭麵色無異常,毫無心虛之態,說出來的一番話更是有條理,甚至連該怎麽查這件事,她都講了出來,如此一來,已經洗刷了她的嫌疑。


    皇帝麵無表情,“多了一碟糕點,不是什麽大事,不必大費周章的查下去,便作罷吧”


    若是依照皇帝的意思,是不會將宋清辭留在宮裏的。雖然這次宋清辭身上沒有任何嫌疑,可已經在皇上心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好好的一個家宴,偏偏在宋清辭那裏出了問題,她一個前朝公主,可不值得宮裏的人陷害她


    那麽就更不能查下去了,若宋清辭真有不軌之心,眼下不可打草驚蛇。


    宋清辭臉色冷下來,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盤,皇帝不管這件事,背後的緣由肯定不是因為相信她。


    皇帝想要將此事小事化了,言語間看似在為她洗脫,然而沒有實際的證據,最後讓人懷疑的還是她。


    裴行璟此刻出了聲,“ 父皇,宴席上出了問題,自然該查。父皇政務繁忙,這件事交給兒臣即可。盛厲,按照平寧公主剛才所說的,往下查。”


    宋清辭下意識看向裴行璟,有太子的近侍查這件事,想必其他人不敢胡編亂造給她潑髒水。


    太子本不必插手這件事的,她又欠了太子一次人情。


    裴雲薇臉色一變,急急開口,“三哥,這事情也不是什麽大事,不如交給母後,母後打理後宮,由母後處理此事最為適宜。”


    若是由太子手下的人查這件事,一定能查到她頭上。


    裴行璟視線落在裴雲薇身上,眸光深沉,帶著幾分威儀,“ 皇後打理後宮,事務繁瑣,六皇子學業有所下滑,有得閑的時間,不如教導六皇子學業,孤手下的人缺些曆練,便交給他們來查這件事。”


    裴雲薇臉色一白,手指緊緊絞在一起,太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宛若刀刃般鋒利,讓人無可遁形。


    她早就想要給宋清辭一個教訓,可是平日宋清辭和她不怎麽見麵,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今個的家宴正是好機會。她故意指使尚食局的宮女在宋清辭的膳食上動手腳,若是真的查到她的頭上,皇上定然要責罰她。


    皇上不會當麵駁太子的麵子,“那便交給行璟來辦。”


    殿裏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裴行璟看向太後,“孫孫兒為皇祖母叫了折子戲,母後可要看一看戲單,再點些戲文”


    太後喜歡聽戲,宮裏常年養著禦用戲班子。


    太後果笑著搖搖頭,“ 行璟點的,肯定都是哀家喜歡看的。”


    太後又道“不過多了碟糕點,清辭常陪在哀家這裏,什麽糕點沒嚐過,何必在一碟糕點上動手腳。查清楚了也好,省得清辭白白受冤枉。”


    既然太後發了話,宋清辭的嫌疑便是徹底洗清了。


    太後衝宋清辭擺擺手,“來哀家這裏,跟著哀家去聽戲。”


    宋清辭露出笑,“是。”


    宋清辭攙扶著太後,太後憐惜的拍了拍宋清辭的手,“哀家相信此事與你無關,有太子的人查這件事,你盡可放心。”


    宋清辭淺淺笑著“太子肅正,必然不會冤枉清辭,清辭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隻是今個的宴席,倒是被清辭毀了。”


    太後可不依,“胡說,這事兒與你無關,今個的宴席也好好的,哪裏就毀了。”


    聽戲的時候裴雲薇坐立不安,等迴到立政殿,她忐忑不安,“母後,三哥會不會查到我的頭上”


    王皇後卸金簪的手一頓,眉頭微蹙,“這事兒是你做下的”


    裴雲薇不敢有所隱瞞,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皇後,“宋清辭兩次三番頂撞女兒,她一個前朝公主,卻敢不將我放在眼裏,背後的仰仗無非就是皇祖母。蓁蓁和皇祖母都被她籠絡了,女兒氣不過,出手給她個教訓,讓她好明白自己的身份。”


    裴雲薇想要讓皇上對宋清辭心生提防,又想要太後因為此事疏遠宋清辭。


    “糊塗。” 王皇後低喝道“上一次太子已經責罰過你一次,這次你又做出這等蠢事。母後告訴過你,宋清辭一個前朝公主,你又什麽好和她置氣的,你是金枝玉葉的嫡公主,何必自降身份去陷害她。”


    裴雲薇不服氣,“母後,我隻是不甘心,我才是皇祖母的親孫女,是裴雲蓁的親姐姐,可她們寧願親近宋清辭。宋清辭隻是一個前朝公主,她有什麽資頂撞我,有什麽資得到皇祖母的疼寵和喜愛。”


    提起太後,王皇後聲音冷了幾分,“以前太後偏心太子和裴雲蓁,如今多了一個宋清辭,她老人家老了老了,卻越發糊塗。”


    到底是自己女兒,王皇後豈能坐視不理


    “這事兒由母後來解決,但下不為例,母後再告訴你一次,你是公主,宋清辭沒有和你相提並論的資,你何必因為她髒了自己的手等明年你父皇給她指婚了,她的駙馬更是不值一提,到時候她從宮裏出去,就礙不著你的眼了。”


    裴雲薇點點頭,心裏的恐慌消散不少,應道“母後,我知道了。”


    王皇後這麽一說,裴雲薇不免得意起來,等著看宋清辭的笑話。上京的世家權貴和上進有為的郎君,哪個敢當宋清辭駙馬有她哭的時候


    盛厲是太子近侍,探查這等小事自然不需多長時間,“殿下,昨個成安公主身邊得用的宮女去過尚食局,將尚食局的一個宮女叫了出去,這個宮女恰好在宴席上給平寧公主上膳。隻是奴才去找個宮女的時候,她恰好去了皇後宮裏。”


    裴行璟並不意外,修長的指尖敲了下桌沿,淡聲道“去告訴皇後,讓她管教好自己的女兒,皇後若是管不好,那便由孤來替她管教。”


    王皇後聽到這番話,抄起桌上的茶盞砸了下去,她是太子的母後,太子敢這般不給她麵子。


    這件事自然要找一個背鍋的,王皇後將尚食局的那個宮女送到了內侍監,將一切的責任都推到這個小宮女身上,說是這個宮女辦差時出了紕漏,給平寧公主多上了一碟點心。這個小宮女求到皇後那裏,想要減輕責罰。


    本來就是幾板子的功夫,但偏偏那個小宮女沒熬過去,小小年紀一條命卻沒了。


    宋清辭聽到這個消息時,一時間愣在那裏,惋惜、訝異和憤怒,幾種感情複雜交織。


    既然與皇後沾上了關係,想必設下這個局的,就是裴雲薇。


    那個小宮女,隻是伺候貴主兒的下人,裴雲薇的吩咐她豈敢不從,可最後,卻是這個小宮女沒了命。


    宋清辭很清楚,即便太子插手這件事,也不可能將裴雲薇做的事情抖落出去,這畢竟關乎皇室的顏麵。


    可宋清辭萬萬沒想到,皇後心狠手辣,竟然要了那個小宮女的一條命。


    宋清辭是吃過苦的,她知道活著有多不容易,但皇後動一動手指頭,便能推脫掉所有的罪行,輕而易舉的除掉一個宮女。


    這件事自始至終與宋清辭無關,可那個小宮女卻是間接被她連累的。


    平複好心情,宋清辭吩咐下去,“荔枝,你去尚食局打聽一下那個小宮女家裏還有沒有人,拿出八十兩銀子,給那個小宮女的家裏人送去。”


    “是,公主,奴婢這就去。”


    宋清辭在宮裏待了兩年,她見過許多為主子背黑鍋最終沒了性命的宮女,可這是第一次事情發生在她身上,饒是她慣來心性淡然,也難免悶悶不樂了一段時日。


    *


    壽康宮,裴雲蓁拉著太後的手撒著嬌,“皇祖母,明個就是上元節,聽說上京的上元節可熱鬧了,我還沒瞧過呢,孫女明個想出宮瞧一瞧。”


    太後將手從她懷裏抽出來,點了一下她的眉頭,“別的事情哀家都依你,這件事不行。”


    新朝剛建立,前朝餘孽十一皇子宋蕭還在宮外,至今沒找到其蹤跡。而上元節正是人多眼雜的時候,萬一那些前朝餘孽趁機動手,太後說什麽也不會讓裴雲蓁出宮。


    不過宋蕭還活著的事情隻有少數人知道,太後不方便明著告訴裴雲蓁,“你自幼長在宮外,最是活潑的性子,總將你拘在宮裏,哀家知道你多有煩悶。再過一段時日,到時候哀家許你出宮。”


    裴雲蓁垂著腦袋應了一聲好,其中在來壽康宮之前,她去求過皇上,但皇上也是同樣的說法,不許她出宮。


    在沒進宮的時候,裴雲蓁在府裏可是呆不住的,晉地的風氣開放,對女子沒有那麽多嚴苛的約束,她常常出去參加晉陽貴女舉辦的宴席。自從進了宮,早先新鮮勁過去後,她可盼著出宮呢。


    裴雲蓁去到鳳陽閣,“清辭,父皇和皇祖母不許我出宮,咱們去找三哥吧。”


    宋清辭沒答應,安撫道“ 皇上和太後不讓你出宮,定是有原因的。你再等一等,等開春了,可以舉辦賞花宴,邀請上京的貴女進宮,陪你說話解悶。”


    裴雲蓁鼓著嘴,“賞花宴多沒意思啊,我和那些貴女又不熟悉,她們進宮也隻是為了奉承我,還沒有和你在一起有意思呢。”


    說去賞花宴,她突然想起前一段時日舉辦賞梅宴的事情,當時她和宋清辭不熟悉,邀請宋清辭去賞梅,然而宋清辭沒去赴宴,她還覺得宋清辭是故意不給她麵子。


    可幾個月過去了,她和宋清辭反而成了交好的姐妹。


    裴雲蓁想著,就說了出來,“當時沒見你的時候,我想著你和慶隆帝的其他女兒一樣,都是隻知享樂的主兒,先入為主的,就對你沒有什麽好印象。可後來和你相處下去,才知道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清辭,當初是我誤會了你,你別生氣。”


    宋清辭笑了下,“我當然不生氣,慶隆帝昏庸無道,宮裏那些公主奢靡享樂,你對我有所誤會,這很正常。”


    裴雲蓁注意到宋清辭提前慶隆帝時候的語氣很是平淡,這不像一個女兒提起自己父親該有的情緒,不過她也沒多想,隻當是宋清辭從小長在宮外,對慶隆帝沒有什麽父女之情。


    裴雲蓁歪在她身上,“清辭你真好。”


    她心裏還惦記著出宮的事情,又提起原先的話題,“清辭,你不想出宮瞧一瞧嗎”


    宋清辭話裏有些無奈,“想,這麽不想”


    她想去到她爹娘的墳前上柱香,想迴到那個盛夏時節藤架上掛著一串串晶瑩剔透的葡萄的院子,那是她和宋娘子的家,自然也想出宮瞧一瞧看一看。


    看出宋清辭臉上的鬆動,裴雲蓁道“那我們去找三哥,讓她帶著咱們出宮。”


    宋清辭有些猶豫,“太子有政事要處理,再說了,萬一出宮出現遇到什麽意外,可怎麽辦”


    裴雲蓁滿不在意的道“三哥之前說過,陪著你還有我也是他的正事啊。並且,出個宮而已,身邊還有侍衛守護,不可能出問題的。”


    眼見宋清辭還想說什麽,裴雲蓁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拉著她朝屋外走去,“清辭,別猶豫了,咱們去找三哥吧。”


    到東宮門口,裴雲蓁突然想到什麽,“清辭,我估計三哥肯定不會輕易同意帶咱們出宮的,到時候你衝三哥撒撒嬌,好讓他應下這事兒。”


    宋清辭櫻唇微微張開,驚訝的看著裴雲蓁,“我衝太子撒嬌”


    裴雲蓁點點頭,“從小到大我常向三哥撒嬌,他不吃這一套的,該訓斥我的時候還是手下不留情。但你不同,你衝三哥撒撒嬌,指不定他就同意了。”


    宋清辭實在沒看不來她有哪裏不同,太子矜貴威儀,率領十萬大軍攻入上京,剛開始宋清辭麵對裴行璟的時候,她可是有些怕他的。


    後來和太子相處的次數多了,才不那麽害怕太子,但是去向太子撒嬌,她實在做不到,這太奇怪了。


    宋清辭停下腳步,“蓁蓁,這不合適,咱們迴去吧。”


    裴雲蓁說著話,拉著她進去東宮,“有什麽不合適的,清辭,你衝三哥撒撒嬌,說些好聽的話,指不定咱們就能出宮了。”


    等見到太子時,裴雲蓁湊到宋清辭耳邊,“清辭,咱們能不能出宮,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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