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紅牆黛瓦,雪天一色,整個皇城銀裝素裹。


    高聳厚重的宮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隊伍中的宮女並沒有穿宮服,皆著常服,盡管此時天寒地凍,卻沒有人抱怨不滿,臉上掛著喜色,翹首看向宮門外。


    不久之前,晉陽留守裴寂之子裴行璟平定天下,帶兵攻取上京,廢慶隆帝,尊其父為新帝,國號大宴,建元龍朔。


    新帝登基第二日,便下詔立裴行璟為東宮太子。


    前朝慶隆帝奢靡享樂,宮女數量龐大冗餘,浪費國銀,繼位不久的皇帝聽從太子建議,下旨減免一部分宮女數量,允前朝留下來的宮女離宮。


    初時,這些前朝宮女因著天下易主而惶惶不安,生怕成為新帝的眼中釘,新帝旨意頒發後,各個稱頌新帝仁善英明。


    那些年齡大的、思念親人的,或是身子骨不太利落的宮女、嬤嬤,和宮裏交好的小姐妹告別之後,挎著個包袱,在城門口排著隊,隻等被侍衛檢查過後離宮。


    長長的隊伍緩慢移動著,昨夜落了一整夜的雪,寂靜無聲,待天亮後,大雪初霽,空氣清冽。枝葉上、屋簷上堆積的素雪,被風一吹,簌簌飄落,星星點點,落在這些即將離宮宮女的鬢發、細肩。


    隊伍中的宮女大都在宮中待了不短時間,宮規森嚴,伺候貴主時,迴稟聲音的高低、站姿、麵部神情都有講究。


    許是因著馬上可以離宮見到久違的親人,這些宮女激動不已,拋棄了那些繁瑣嚴苛的禮儀,三三兩兩有說有笑。


    然其中一女郎卻格外引人注目,她靜靜的立在那裏,偶或與身邊的人交談幾句,身姿纖細修長,仿佛把宮廷的規矩禮儀刻在了骨子裏,周身流淌著矜貴端莊,讓人看一眼便覺得是享受 。


    女郎估摸十三、四歲左右,身姿纖柔,玲瓏婀娜,眉橫春山,眼凝秋水,發尾墜腰 ,著一身素白滾毛邊銀線繡花對襟襖 ,樣式簡單的很,依然掩蓋不了她的好顏色。


    在一眾宮女之中,如雪中臘梅,明麗耀眼。


    女郎身邊一個梳著雙髻的瘦臉高個宮女直盯盯看著宮門外,眼睛彎起來,好像鵲兒般歡快,“公”,頓了頓,她趕緊改口,壓低聲音,“清辭,你看,外麵好多人啊,還有賣冰糖葫蘆的。”


    被稱作清辭的女郎,姓為宋,她朝著不遠處的宮門外看了一眼,清亮的眸子洋溢著笑意,“待會兒離了宮,先買幾串糖葫蘆,讓你這顆小荔枝好好解解饞。”


    前麵一個宮女被放行,宋清辭上前一步,不疾不徐的將手中文書遞給城門口的侍衛。


    年輕的侍衛接過文書,照例打量麵前的女郎一眼,卻不由得瞪大眼睛,微微怔愣。


    這樣明豔的女郎哪像伺候人的宮女,倒更像金枝玉葉的公主。可見前朝慶隆帝果真是荒.淫無度,僅一個小宮女便這般貌美,其後宮又該是有多少燕瘦環肥的美人!


    侍衛清了下嗓子,“女郎因何離宮?”


    年輕侍衛倒不是憑白多問這一句話的,宮裏規矩森嚴,可說起來,卻是比宮外的日子榮華富貴許多。若是在貴主身邊伺候的久,與宮裏的主子有了主仆情分,到時候再出宮,風風光光的,也能許配一個好人家。


    是以,如無特殊理由,像麵前女郎這樣年紀輕輕就離宮的宮女,並不多見。


    就拿這次離宮的宮女來說,大多也是上了年紀的嬤嬤、或是過了花信之年的宮女。


    宋清辭兩靨露出淺笑,“ 家父家母病逝多年,我卻一直未能在爹娘墳前上柱香,實在是不孝。出了宮,爹娘泉下有知,也能安息。”


    一時間年輕侍衛感同身受 ,升起幾分憐惜。


    他合上文書,又多問了一句,“女郎將笄之年,離宮後可有親人投奔?”


    宋清辭麵上的笑意濃了些,“ 家中父母已病逝,亦無其他親人投奔,不過年幼時一起長大的玩伴不久前給我遞過信,說是等著我出宮。”


    年輕侍衛明白了,怪不得年紀輕輕就主動出宮,女郎這是準備嫁人呢,也不知是哪個男子這般幸運?


    小侍衛正準備將文書遞還迴去時,突然旁邊過來一個著盔甲的高個將士。


    張將軍接過文書,匆匆看了一眼,眯著眼上下打量著宋清辭。


    宋清辭背脊挺直,神情沒有任何異常,迎上張將軍的視線,任由他打量。


    張將軍一言不發,神情凝重,目光如炬,盯著女郎看了幾眼。


    年輕侍衛有些茫然,“ 將軍,可是出什麽事情了?卑職剛剛檢查過這個女郎的文書,沒有任何問題。”


    張將軍皺著眉頭,“ 剛才得到消息,平寧公主不見了,聖上有令,要盡快找到平寧公主。”


    太子裴行璟領兵攻進皇宮時,前朝皇帝少見的生出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節,自刎而亡,與此同時,他下旨將宮中的公主、皇子與嬪妃盡數賜死,為他陪葬。


    唯獨平寧公主逃過一劫,所以平寧公主是唯一殘存下來的前朝血脈。


    新帝登基才數日,尚有一部分前朝老臣不願臣服。眼下平寧公主不見蹤影,若是出什麽意外,被有心人大做文章,難免讓天下人覺得新帝心狠手辣,殘忍狠毒,留不下前朝血脈,從而損害新帝的聲譽,更加引發前朝老臣的不滿和抵觸。


    因此,平寧公主一定不能什麽意外,要趕快找到她在哪裏。


    穿著素白對襟襖的宋清辭靜靜的聽著張將軍的話,這個時候插了一嘴,“ 將軍,我曾經伺候過平寧公主幾日,平寧公主喜歡賞梅,眼下素心臘梅開的正好,許是平寧公主在梅林那裏。”


    張將軍質問道:“ 此話當真?”


    女郎點點頭,語氣堅定,很是令人信服,“當真。”


    說完這話後,她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也隻是隨便一猜,若是沒有在梅林找到平寧公主,那我也不知道平寧公主會去哪裏。總歸出不了宮,肯定還在宮裏。”


    張將軍將文書還給女郎,走到一旁,衝一個侍衛吩咐幾句,讓他去梅林走一遭,看看平寧公主到底在不在那裏。


    宋清辭接過文書,素白的手心起了一層黏汗,她不著痕跡的唿了一口氣,加快腳步,朝宮門外走去。


    張將軍轉過身,盯著宋清辭離去的背影一動不動,猛然變了臉 ,剛才那個女郎說平寧公主不可能出宮,他還覺得挺在理。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被這個女郎帶進溝裏了。


    不用想就知道亡國公主待在宮裏會有什麽下場,雖然新帝一時半會兒不會賜死平寧公主,可新帝也不會善待前朝留下的血脈。


    待在宮裏,對於平寧公主來說,那就是個禁錮她的牢籠。悄無聲息的出宮,換一個身份過日子,才能自由自在。


    並且,那個女郎故意提到平寧公主喜歡賞梅,怎麽就那麽巧,剛好她伺候過平寧公主?


    再者,宮中的宮女伺候貴主,即便是主子身邊得用的一等宮女,指腹上不可避免的帶著繭子,哪裏會想剛才那個女郎一樣,十指纖細蔥白,一幅嬌養著的模樣,看著就不像伺候人的宮女。


    那個女郎,不太對勁。


    張將軍抽出年輕侍衛腰間的刀,大步走去宮門,高喝道,“站住。”


    宋清辭腳步一頓,細眉微微蹙起,很快又舒展開。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子,麵容流露出幾分疑惑,“ 將軍還有何事?”


    張將軍舉起刀,抵在宋清辭脖頸間,“ 說,你可是平寧公主?”


    鐵刀帖著脖頸,可以清晰感受到冰涼的觸感,一時間,宋清辭心跳如鑼,她極力穩著心神,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將軍說笑了,平寧公主金枝玉葉,豈會是我這個伺候貴主的下人?”


    張將軍手中的冷刀並沒有移開,他皺著眉,若有所思,女郎的文書他看過,沒有任何問題,這會兒女郎的表現,毫不心虛懼怕,也沒有任何破綻,難不成是他多慮了?


    宮門外那些準備接離宮宮女歸家的人,突然看到張將軍拔出了刀,逼問著一個年輕的姑娘,人群很快擁擠成一團,踮著腳想要看清楚出了什麽事情。


    這次出宮的宮女數量不少,宮門外等候的男女老少圍了裏三層外三層,一旁還有幾輛簡單的馬車和騾車,估摸著等接了自己的女兒或是妹妹後,坐上馬車就可以直接歸家了。


    因為看熱鬧,眾人擠成一團,一不小心你踩我一腳,我踩你一腳,很快人群變得擁擠混亂,推推搡搡的移動著。


    宋清辭麵不改色,“張將軍,若是無事,我就先走了。”


    看來真的是自己多慮了,張將軍收迴刀,轉身離去。


    宋清辭杏眸微斂,手心裏的黏汗又多了一層,跳如鑼的心漸漸安靜下來,好在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會兒又是在宮門口,等混入人群,有擁擠的人群做掩護,那麽她就安然無恙了。


    她朝著人流走去,突然出了變故,許是推搡的人群一不小心驚動了旁邊的馬駒,馬兒受了驚,發狂起來,橫衝直撞的朝著宋清辭的方向狂奔起來。


    宋清辭剛剛緩和的心跳突然又快了起來,下意識的往旁邊躲避,然急於避馬的人群更加擁擠,不知道哪個男子撞了她一下,宋清辭踉蹌跌倒在地。


    她掙紮著坐起來,膝蓋處傳來陣陣刺痛,無法動彈,看來是受了傷。


    她清澄的眸子瞪圓,注視著朝她狂奔而來的馬駒,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想要躲開,卻來不及。


    宋清辭一張臉失了血色,好不容易出了宮,難不成一條小命就要交待在宮門口?


    千鈞一發之際,一著銀白錦袍的郎君如天降神兵,縱身躍上馬,輕而易舉的控製住驚馬。


    郎君墨眸湛黑,輪廓深邃,下馬朝著宋清辭走去,頎長的身姿挺拔,端的是華貴溫潤,一步步走到宋清辭麵前,頗有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哪怕隻是著尋常錦服,周身那股子矜貴,令人不由得俯首稱臣。


    視線落在她驚慌的玉麵之上,他冷聲如玉,“ 平寧公主這是想逃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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