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拿著碗的手便擱在那張紫檀木小佛痤的椅把上,嘴邊擒著笑,


    穩穩當毒的跟她背後鯨絲窨紗裏透過來的金色光線融成了一片。


    楚芸端起了手中的碗,腦海中很多個片斷很多個人飛快地同過,百huā叢中來的身影,狹長的眼簾,悠揚曲聲中的撤huā裙,橫過凝霜紙的一縷秋墨…她慢慢將手中的茶湯都飲完,將空碗放在宮娥的托盤裏,欠身道:“謝聖人賞賜。”


    太後一直不動聲色,直到楚芸將茶湯都飲完了,她才抬起手也飲了小半碗,然後帶著滿意神情點了一下頭,隻是不知道滿意的是這碗石蜜蓮子湯,還是滿意楚芸在這碗茶湯麵前沒有顯出絲毫的驚慌。


    太後將茶碗放入托盤當中,拿起羅帕輕輕拭去嘴角的濕痕,微笑道:“哀家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十娘。”


    楚芸欠了一下身表示洗耳恭聽,太後微微笑道:“你覺得衡文怎麽樣?”


    同樣的問題,楚芸心中突突地一跳,知道太後絕不是無的放矢了,但問這個問題的人不同,〖答〗案便也會南轅北轍,她思考了一下道:“小公爺文武全才,名聞京都。”


    太後搖了搖頭,微笑道:“我找你來,可不是為了聽這八個字。”


    楚芸低垂著眼眉道:“十娘與小公爺見得不多,依十娘所見的小公爺是個傲而不嬌的人,是個謹慎的人。”


    她能說李西敏是個冷情冷酷的人麽?沒準太後還認為是一大優點呢。


    太後嘴角含笑道:“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麽?”


    楚芸淡淡地道:“小公爺尊貴,十娘卑微,不敢細看。


    這個時候有女官拿著托盤又走了進來,太後拿起上麵疊好的黃色絲卷,悠悠地道:“蓬門始終青雲開,無物賤似百huā同”她拿起手中的絲卷遞給楚芸,道:“你很好,這是哀家給你的禮物希望你不要忘了雲英何遲晚照冰,願與梅娘一處紅的夙願。”


    楚芸接過絲卷,將它慢慢展開這竟然是一封還沒有加蓋禦璽的聖旨,聖旨的內容說的是讚譽李太妃自請伴駕先帝,移居陵廟的事情,下麵有事宜的安排。


    最重要的是還有一份隨行的名錄,楚芸緩緩地看下去,瞧見了居士曾氏…再下麵便是靜心,她頓時覺得背脊上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靜心正是楚芸戶書上的法號。


    她一直都在等這封戶書,以為一切盡在掌握,現在才知道還有其它的人也在等著這戶書呢奉旨出家那意味著,若無特赦,她就要真當一輩子的尼姑了。


    即使楚芸再鎮定,都不禁手顫。


    太後倒沒在意楚芸流露出來的慌張,若是此刻這個小娘子還不慌,那也末免事反近妖了。


    楚芸收起聖旨,兩手齊額,跪下工工整整給太後行了個叩首禮,無論太後是不是在刻意示恩於楚芸,隻她攔下這份聖旨就足以對楚芸談得上救其於水火了。


    太後微笑了一下,起身道:“行了,怕是你的母親也等急了。”


    楚芸恭身退後了幾步,道:“十娘還有一個不請之請。”


    太後嗯了一聲,楚芸微垂眼簾道:“請太後聖人再賞十娘一個小玩意兒。”


    太後哦了一聲,笑了起來,確實如此她叫了楚芸來,是說有東西賞她,楚芸出去自然要有交待了,她略略沉吟了一下,對宮娥道:“取我的小葉紫檀木浮雕百佛圖扇過來。”


    隔了一會兒宮娥拿來了一柄小折扇,太後取過扇子笑道:“這小


    葉紫檀木浮雕百佛圖本是倭國貢品,倒也算得上木雕裏頭的精品,就送於你了。”


    楚芸彎腰抬手接過扇子,道:“十娘定當好生珍惜。”


    她們迴到了前頭的正殿,楚太太與楚九娘都似如坐針氈太後過來坐下笑道:“剛才又跟你家十娘說了一會兒佛經,沒曾想就耽擱到現在,真是人老了,話也多。”


    她說著就抬手又拿起了茶碗楚太太立刻心領神會,帶著楚九娘起身告退。


    楚芸出了殿門外麵的熱意依舊,但心中涼意卻久久不能散。


    若是方才她表現出了對東官的興趣呢,那碗茶湯裏會有什麽,若是她表示對李西敏仰慕,太後又會作出什麽安排……


    一行人又徐徐地沿著城牆穿過了中宮,門外的馬車正候著,楚太太,楚九娘上去之後,楚芸剛要抬腳,就見裏頭急匆匆地跑出來了一個人。


    他穿了一身便衣,由於跑得過於急促,以至於額頭上都是汗,這人正是東官。


    楚芸瞧了他一眼,想起了青瓦舊屋前哭得雙眼發紅的東官,跪在草莆團上虛心請教的東官,茶館裏被人直言冒犯之下仍然能自審的東官,在楚芸的心目當中,他已經留下了寬厚友好的印象即使是這樣,他也依然是輕易地置自己於深淵。


    楚芸不著痕跡的欠身行了一禮,然後轉頭跨上了馬車離去。


    迴去的路上,楚太太與楚九娘都沒有吭聲,顯然心情都不算好。


    楚芸甚至於能從楚九娘的眼神當中瞧出了難以掩飾的怨毒,楚九娘是那種會把自己的失敗歸咎於她人的人,她過於認為是因為楚七娘擋了她的道,所以她才不能像楚七娘那樣一擲千金,擁有最好的衣衫,最好的首飾。


    現在呢,她恐怕又會覺得正是因為楚芸吸引住了太後的目光,這才使得自己嫁入豪門的美夢告吹。


    楚芸則隻管瞧著自己擱在膝上的手,修剪整齊的指甲,每一根都透著粉色,與腕上佛珠手釧映襯下,好似脂玉,不得不說十娘長得最溧亮的就是一雙手。


    楚府的馬車照樣出了東華門,外頭正是午市,有平頭百姓,宮裏頭出來的采辦也多,馬車走走停停倒是費了一些功夫才迴到楚府。


    楚太太進了府,迴了正房,把楚芸叫到跟前,將她與太後的話細細地問了一遍。


    楚芸早剩到她會盤問,在路上就把對答想好了,總歸楚太太不會找太後去對質。


    楚太太頓了一頓,微閉了一下眼睛道:“太後可有談及別的比如粱國公府的事情或者咱們府上什麽人。”


    楚芸有問必答的樣子道:“沒有,除了佛經,太後就隻提起過咱們府上一個人。”


    “誰?”楚太太脫口問道。


    “七娘。


    ”楚荊氐眉道。


    楚太太的臉色一黑,道:“太後怎麽說?”


    “太後隻說七姐可惜了又說”楚芸說到這裏頓了一頓。


    楚太太皺眉道:“你這話怎麽說一截一截的。”


    “是,太後隻說是怎麽就淪落到連個喪葬錢都沒有地步?”楚芸道:“太後說得含糊,十娘也沒有聽個明白,大致是這個意思。”


    楚太太握著手中帕子,心中七上八下,難不成真是九娘的報應,她一念滑過,隨即收起了念頭沉臉道:“你這話萬萬不可出去說,要不然損了呂府的聲譽,可給你父親添麻煩。”


    楚芸道:“是。”


    楚太太強擠了一個笑容道:“太後說有一樣東西賞你,是什麽?”


    楚芸從袖籠裏抽出了那柄小葉紫檀木百佛扇道:“太後賞了我一把扇子,說是倭國的貢品。”


    楚太太歎了一口氣,道:“這佛扇雖是太後賞你的,可你要是不小心有個磕磕碰碰什麽的,咱們闔府上下可就要跟著遭殃了”少不得,你還是放我這裏,我給你保管吧!”


    楚芸低眉為難道:“非是我不給母親保管,實是因為這把扇子是漏雕百佛,我即然要去廟裏,合該帶著供奉香火,才以示敬意”否則豈不是對這把扇子不敬。”


    楚太太的麵色有一點發黑,她大約沒有想過楚芸能這麽幹脆的拒絕她,麵上卻笑道:“我也是擔心,即然你這麽說,倒也幾分道理,這可是聖物,你要小心收好。”


    楚芸恭身道:“母親那我去了,你一天也累了,早點休息。”


    她說著便行了一禮,飄然轉身而去,出了院門,見楚九娘正迎麵而來,她扯著羅帕,咬牙切齒地低聲道:“楚十娘,若不是你得罪了昌寧郡主,我與粱小公爺的親事怎麽會告吹,這可是太後親口許給母親的。”


    楚芸露出略略詫異的神情道:“你與粱小公爺的親事何時成過,我們怎麽從來不知道?”她淡淡地道:“太後要是許給你,你當問太後才對,怎麽問起我來了?”


    “走著瞧,楚芸!”楚九娘的臉上完全沒了平日裏那份溫婉,她的發絲都有一點散亂,想一想她們母子從謀算楚七娘開始就為了這門親事,如今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楚九娘瘋狂也可以理解。


    楚芸瞧了一下眼她那身鬱金香根染的衣衫,道了一聲可惜,此刻的楚九娘麵目猙獰,怕是仙氣飄渺不起來了呢。


    她拿著手中的手中的扇子轉身便慢悠悠地走了,任楚九娘瞅著她的背影幾乎咬斷了牙。


    楚太太見楚九娘走進來的樣子,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楚九娘紅著眼圈道:“娘,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個十娘比八娘還有問題,你總是不信,現在總該信了吧?!”


    “你可是跟十娘起衝突了?”楚太太厲聲道。


    楚九娘站在那裏擰著手中的帕子。


    “瞧你這沉不住氣的樣子!”楚太太恨聲道:“橫豎哄著她就要出家去了,你就容不得一時半刻!”


    楚九娘啜泣道:“她出個家不過是為了賺個賢名罷了,等她迴來,有賢名又有太後的賞識,沒準比你這個嫡女還嫁得好呢!”


    楚太太冷笑,道:“你怎麽就知道她還能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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