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師兄現在怎麽樣了。”墨錚落下一字,想起那天晚上大師兄麵色驟變,倉皇離去的模樣。


    隔日,他便得知大師兄下了山。而今離那日已經有了半個月,大師兄依舊沒有半點消息。


    棋盤上黑子大勢已去,正逐漸被白子蠶食,執白子的是墨錚。


    正想乘其不備毀個棋的道妄言聞言停下了動作,安撫道:“放心,隻是去看他的小情兒,哪有什麽危險。”


    “但這世間以弱勝強之事並不少。”


    之前聽阿玄說的那些,他大概猜到大師兄是處於主導地位的,說不下山便不下山,整整三百年那人也沒有任何辦法。隻是,世間哪有這麽多絕對,被處在劣勢的一方算計的體無完膚這種事並不少見。


    “放心,我之門下,可都不是什麽好人。”


    道妄言眯著眼,勾唇笑道。


    “如果師尊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做這種不雅之事就更好了。”


    墨錚抓住那隻正準備偷棋的手,從他手裏奪過棋子,放迴原處。


    道妄言望著那張臉冷哼一聲,迅速反手一握,抓住那隻手,將兩人位置倒掉,倒打一耙道:“誰知道你是不是習了什麽邪門歪道的法術,都忘個幹淨了,學了才幾日,就能勝我。”


    墨錚一笑,沒被束縛的另一隻手徑直落在棋盤上,一擊絕殺,讓黑子再無翻身之力。


    這局棋結束。


    幹脆利落到讓道妄言有些措手不及。


    從容地抽迴自己的手,望著那張被這一番動作弄得怔愣的臉,墨錚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阿玄還是認命吧,在這棋局之上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因為你就是個臭棋簍子,這輩子都變不了了。縱使出些昏招,奇招也不過是最後的掙紮罷了。


    道妄言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膽愈發大起來的徒弟,沉聲道:“你也就仗著……”


    “我當然知道,”墨錚打斷他的話,緩緩道:“阿玄對我一片真心,可昭日月。”


    道妄言被噎了一口,望著他半晌,長歎道:“……我懷念還沒長高的你。”


    小小的,軟軟的,一隻手就可以扛著走,就算被欺負也就是憋屈兩句就無話了。


    哪像現在直白,不好調戲。這讓他們以後還怎麽愉快地玩耍!


    正當他出神之際,墨錚已經收拾好棋盤,正準備迴去練琴。


    “山上最近有個比試,武鬥台上的,你有興趣嗎?”道妄言忽的問道。


    “有什麽特殊之處?”墨錚一頓,阿玄從來就都是無利不起早。


    道妄言啞然失笑,不情不願地提醒到:“半月前不是有人找你約鬥嗎?”


    墨錚遲疑半晌,不確認道:“夜鬼人,或者夜狐人?”


    “這下我算放心了。”道妄言歎了口氣,眼角眉梢盡是得意。


    連名字都記不得的,必然沒什麽威脅。


    順利化解。


    墨錚暗自抿唇一笑。


    “這場比試就是為了選出代表書院去參加潛龍榜的人,你的實力和他們相差太大,就別去欺負人家了。”


    道妄言立即改口,端出了真正的目的:“我們直接往西夢峰去吧,一路上也能看些風景,增加些人事感悟。”


    他在這山上呆了大半年,早就不耐煩了。更何況,他之前托人打造的東西也應該是成了,那件東西,他思來想去,還是他們一起去取比較好。


    而西夢峰就是這次潛龍榜比試的地方。煙雲嫋嫋,霧斜峰橫,紫氣蒸騰,是為西夢。風景挺美,一起看看也不錯。


    一時間他的如意算盤打的叮當響。


    墨錚一笑,沒有錯過他話中的那個“我們”,輕聲道:“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道妄言順口接道:“還能順道看看你師兄。”


    他眼中浮現幾縷戲謔,顯然並不隻是“看看”而已。


    ……


    滿眼盡是人流,滿耳盡是小販和買主的討價還價,和凡人那些坊市相比,唯一的區別便是他們賣的是法器和靈物,交易所用亦是靈玉之流,金銀在這裏頂多當個搭頭。


    而這裏真是海雲坊市,為真界六大坊市之一,亦是通往西夢峰的必經之路。


    此刻,道妄言和墨錚正如普通人般走在街上,雖然奇異於墨錚的瞳色和發色,但往來間都是修士或者祖輩是修士的凡人,倒也沒什麽有失禮數的動作,畢竟更奇形怪狀的也不是沒有。


    道妄言在街上走了半天,突地神情凝重地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


    墨錚神情一緊,警惕地環視四周。


    一切如常,這卻使他的神情更加緊繃,他沒有發現半點蛛絲馬跡,足以見得這人絕不簡單!


    然後便聽得道妄言幽幽歎了口氣,道:“這偌大的坊市,居然沒個賣糖葫蘆的。”


    墨錚:“……”


    突然有種買一捆糖葫蘆糊在他臉上的衝動。而且,總覺得糖葫蘆並不是什麽好東西呢。即使失了憶,乍聽這三個字,他的心裏就升起了點微妙的嘲諷。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記得當時阿弦對糖葫蘆可是愛的不得了呢,”道妄言以扇抵著下頜,緩緩道:“不過吃了阿弦的一個糖葫蘆,便被罵作心狠手辣,厚顏無恥。”


    說罷,他便望著那張美的讓他心生覬覦的臉,笑的邪異:“但阿弦當時憤怒的樣子卻讓我心神搖曳,這裏跳個不停呢。”


    察覺到周圍聚集過來的目光,眼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之際,一向喜愛清淨的墨錚皺了眉,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不是說要去取一樣東西嗎?”


    “嘖嘖,你現在可沒以前好玩了,被看看又有什麽關係呢?”道妄言頓在原地不願走,眼中泛出戲謔。


    “怎麽?你怕……”


    “怕”字還未出口,人群便傳來一陣騷動——


    墨錚猛地上前,在他的嘴角親了一下,蜻蜓點水,一觸即離,卻也讓道妄言呆滯了一會兒,然後便十分順利地拖走了他家師尊。


    他們身後不遠處,一個帶著鬥笠的男人望著剛才發生的一起,嘴角不由泛起一個古怪的笑,他摸了摸下巴,眼中滿是興味。


    他倒沒想到名滿天下的魔尊居然會喜歡一個男人。


    這還真是件稀奇事,若是告訴將軍,隻怕他連眼珠子都會驚掉吧。


    他微揚下頜,一縷光射入鬥笠,照亮了他的麵容。


    那是一張被刀疤隔成兩半卻仍稱得上豔麗的麵容。


    ……


    折了七八個彎,道妄言將墨錚帶到一個破舊的磚房前,牆上的白色已經被盡數刮去,隻剩幾根枯黃的樹藤,靠牆角的地方置著一堆柴火。


    門口的檻上坐著一個人,一頭灰白的發遮住了半張臉,他正專心致誌地刻著手中的物什,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為他帶來了種詭異的吸引力。


    然而,人們看到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他身旁的那具人高的棺材,那是一種仿佛要將人吞噬的黑,隻有棺蓋角上畫著幾圈鎏金。


    男人忽地起身擋住了墨錚打量棺材的視線,冷冷道:“不該看的不要看,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那裏裝著的是他的道侶,棺材用鬼淵木製成,能滋養神魂,但心智不堅之輩容易被鬼淵木攝取心魂。”道妄言對墨錚解釋道,說到最後自己卻忍不住笑了。


    他眨了眨眼:“不過,我對你倒是半點不擔心。”


    能在他的百般誘惑下仍然堅持仙道的人,說好聽點的是從一而終,不為外物所動,難聽點便是固執,心智之堅恐怕是他最不缺的東西了。


    那男子“哼”了一聲,收起了木雕,淡道:“你那件東西還差點火候,明日再來。”


    然後便背負棺材,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道妄言一怔,隨即便高聲道:“你有心情雕百八十個木雕,做個小東西卻給我耗了這麽久!”


    門裏的人繼續雕著手裏的東西,不做理會,他懶得和這個大字不識兩個的家夥解釋器具製作間的不同。


    道妄言說完後也沒多做糾纏,這倒讓墨錚看著他的目光不由帶上些奇異。


    他師尊居然會有這麽好搞定的一天。


    道妄言垂下眸,有些無奈地輕聲道:“……我隻是可憐他罷了。”


    畢竟曾經同病相憐,而如今他已經解脫,那人卻還在河裏。


    還沒等墨錚探究他話中的意思,便聽得有人高聲喊道。


    “唉,你是恩公!”


    墨錚抬頭,便看見一張有些憨的笑臉。


    嗯,沒有半點印象,他失憶了,但感覺好像有點麻煩。


    一旁的道妄言卻在掌心敲了敲扇子,笑的有些不懷好意:“阿弦,看來有人找你還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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