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最終將紅音從熟睡狀態中吵醒的,不是被厚重的避光窗簾遮擋的晨光,而是安卓柔軟的嗚咽聲。還沒完全清醒的紅音扯下了臉上的助眠眼罩,看著伏在自己被子上的安卓和蘋果愣了幾秒,這才迷迷糊糊地道了一聲早安。


    沒有惱人的鬧鈴,沒有堆積如山的文件。


    這是她迴到日本後,第一個閑暇無事的周六。


    再睡一個迴籠覺的念頭在安卓和蘋果的目光中被徹底地打消,紅音在床上賴了幾分鍾後,這才在兩位小祖宗的叫喚聲中磨磨蹭蹭地起床漱洗、準備早餐。


    蛋液落在了熱油鍋上發出了滋的聲響,沒一會兒屬於煎蛋的香氣便充斥在了廚房。紅音的時間算得正好,幾乎就是在她關上火的同時,兩片帶著金黃色澤的吐司也從麵包機裏彈了出來。


    香氣四溢。


    刷著從臥室帶下來的手機,小口小口地抿著提神的咖啡的紅音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仿佛是忘了什麽事,就在她決定想不想得起來全憑緣分的當口,恰巧手機在她的手中一震,伴隨著一條一看就是垃圾短信的消息,紅音這才意識到……


    臥槽,她好像忘記給雲雀恭彌迴短信了。


    重新翻看了一下這條早就被自己拋在腦後的短信,紅音這才迴憶起自己昨夜沒有迴複對方,也不僅僅是因為夜色已濃或者是覺得麻煩。


    雲雀想要再約見她一次的意思說得非常直白,甚至還直接劃出了本周日這個時間範圍。


    本周日,也就是明天。


    沉思了數秒,紅音手指飛動,很快就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複。


    她倒是想要看看雲雀恭彌究竟打算做什麽。


    再次收到雲雀恭彌的短信是在午後。


    彼時紅音正抱著電腦窩在客廳的一隅重溫自己最喜歡的英劇,吃飽喝足的安卓饜足地伏在她的腳邊打著盹,至於一刻都不得消停的蘋果,則是在紅音的縱容下追著網球跑到院子裏去撒歡了。


    昨夜的降雪量終究還不算大,原本就是薄薄的一層積雪經過了日光的洗禮基本上已經全部融化,除了本應幹燥的土壤染上了一層濕意外,基本上對整個庭院也沒有多大的影響。


    隔著落地窗享受著室外陽光的暖意,紅音時不時地朝著蘋果所在的地方望上一眼,就在屏幕內那個頂著八字胡的偵探用混雜著法語的英文剖析案情的當口,擱置在一旁充電的手機卻無聲地亮了一下。


    紅音漫不經心地翻看了一下,隨即便笑了出來。


    “雲雀恭彌倒是個有意思的人。”


    類似的話,其實自打阿骸和雲雀那些人認識之後就一直掛在嘴邊,這麽多年來從未變過。


    過去紅音隻覺得對方的話聽著有些不對味,但是看在阿骸已經有了軟妹子的份上,也就沒在這個問題上吐槽過他。此次她終於和久聞其名卻從未正式地見過其人的雲雀進行了接觸,才發現阿骸這麽多年來始終都如此在意那個男人……


    大約還是有些原因的。


    >>>


    再次見麵的時間地點都是由雲雀單方麵定下的,在沒有弄清對方主動來接近自己的原因的情況下,紅音也沒有對他的安排進行質疑,而是選擇以不變應萬變。


    隻是當紅音來到雲雀的發給她的地址時,才意識到讓阿骸口中的那位“從不會討好任何人”的雲雀做主的意思……那基本上就等同於他會將自己的個人喜好放在最優先位置。


    其實真要說的話,雲雀今天選擇的這家壽司店無論是從地段還是從裝潢來看,就不比周五的那家懷石料理差,可見這位雲雀先生的確還是用了些心思在的。


    但問題是……


    跟在雲雀身後朝著包間走去的風沢紅音不動聲色地捂住了自己的胃部,仿佛是已經預見了自己接下來又會消化不良的場景。


    壽司店的上餐速度較之那日的懷石料理已經算是很迅速的了。


    看著送餐完畢的侍女拉上移門離開,實在不願再重溫前日的尷尬場景的紅音正打算說些什麽來緩解一下氣氛,但話到了嘴邊卻又是被她生生地給咽了迴去。


    麵對至今都是用意不明的雲雀,她仿佛說什麽都不太合適。


    紅音一邊尋思著究竟該說什麽才能打開對方的話匣子,一邊伸手朝著邊上的茶杯伸去。茶水滾燙的溫度透過杯壁傳遞到了紅音的指腹,讓沒有防備的紅音下意識地縮迴了手。


    也正是這毫無防備的一燙,讓紅音迴憶起了當日被她刻意忽略的一些事。


    或許這位沉默寡言的雲雀先生也沒有看起來的這般不近人情。


    或許這也就意味著……


    “說起來,雲雀先生。”


    風沢紅音的人生信條上,永遠都存在著“該出手時就出手”這一條。所以當她下定決心打直球後,一切的彎彎繞繞都顯得過於繁瑣與累贅。


    雲雀用眼神迴應著紅音那顯然是在他預料之外的詢問。


    “在用餐之前,能否請您先告訴我,今日約我出來的理由。”


    紅音臉上存在著笑意,不過在雲雀看來,此刻紅音的笑容和前日在懷石料理店時的很不一樣。


    少了些虛偽,卻多了一些他更加看不透的東西。


    雲雀恭彌的沉默並沒有就此擊退紅音。


    比雲雀恭彌更加寡言、又更加難纏的對手她過去都遇見過好幾個了,又怎會被此刻隻是端著風紀財團大老板身份的架子、而不是以別的身份來麵對她的雲雀所擊退?


    “倘若雲雀先生不說的話,這頓飯我恐怕就真的難以下咽了。”


    說著似真似假的話語,本身就對壽司這種刺身加米飯的組合沒有什麽好感的紅音也沒有去動擱置在手邊的筷子,她的視線在雲雀的臉上逗留了一會兒,清澈的赤紅色雙眼中倒映著的是雲雀的身影。


    這是繼對方前日突然出現在會議現場後,風沢紅音第一次以如此認真的姿態打量著這個據說是很不好對付的男人。


    雲雀恭彌雖然形貌昳麗,但表情卻又是過於的淡漠。一看就是個非常輕易地能夠讓旁人所吸引、但本身對於人際接觸並沒有太大的興趣的存在。


    簡單來說,就是他比較容易招惹爛桃花。


    嗬,有趣。


    紅音在心中暗自地對自己多年好基友的目光和品位給予了難得的肯定,隨後靜靜地等待著雲雀恭彌的迴答。


    然而打斷了這片靜寂的卻不是雲雀是聲音,卻是一個在這樣的場合下略顯突兀的鈴聲。


    這是和兩人上次一起用餐時差不多的突然情況,但是這一次那聽著像是男子合唱的鈴聲卻讓紅音感到有些陌生。她正推測著會用這樣的歌當來電鈴聲的人怕不是四五十代的大叔……


    就看見對麵的雲雀麵不改色地拿出了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哦,不是四五十代的大叔,是雲雀。


    品位在紅音無意識地誤傷之下,基本上就和四五十歲的大叔沒啥區別的雲雀對於這通電話並沒有什麽過多的表示。如果真要說他有什麽表示的話,也就是幾聲看似隨意的應答,宣示著他還沒有掛斷這通電話的事實。


    隻是有幸親眼圍觀雲雀接電話的現場的紅音,卻是從那張淡漠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的凝重。


    看來對方對於這通電話也並非一點兒都不在意,她推測道。


    大約是注意到了紅音過於明顯的目光,再度用從鼻音來迴應著電話那頭的人的雲雀朝著紅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意識到了那灰藍色的雙瞳中似乎並沒有什麽警告的成分,紅音便也用看似乖巧無害的笑容迴應著對方。


    這基本上可以算是單方麵的對話的時間並不算長,最終以雲雀一句聽似冷酷的“我知道了,你要怎麽處理與我無關”,為本次時長也就也隻有兩分鍾的通話劃上了句號。


    “雲雀先生若是有急事的話,先行離開也無妨,”從雲雀方才的表情和話語中,推測出他對於那通電話其實也並沒有在意到要非走不可的紅音如此提議道。


    然而她卻是非常壞心眼地沒有在最後補上一句“我們下次再約”,以此來無聲地像雲雀表達自己對於他的邀約其實並沒有那麽的期盼的事實。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紅音的言下之意的雲雀恭彌,在她的提議中無聲地飲了一口茶。


    對於這個被六道骸貼上了“任性”和“好戰”的標簽好多年的男人來說,任何直白的質問、不留餘地的打量、還有拐彎抹角的試探,最終都能夠被他解讀為挑釁。


    換言之,他是在待人接物方麵全憑自己的心情與喜好的人。


    但是非常奇特的,對於風沢紅音方才這一連串的舉動,雲雀恭彌卻並沒有被人激怒的感覺。


    即使她的存在,一早就被他貼上了可疑的標簽。甚至可以說,風沢紅音的可疑程度在他前日從草壁那兒得到了那份看似完美無瑕的資料後,被推升到了最高點。


    可雲雀恭彌卻發現,在明確地意識到了風沢紅音絕對不簡單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是願意耐著性子地和對麵的這個女人耗著。


    意識到了風沢紅音的影響力,雲雀恭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藍灰色的雙瞳對上了對方的視線。不過是數秒的對視,卻是讓這個空間的氣氛在一瞬間完成了從尷尬到緊張的轉變。


    “如果我說……”


    在看似短暫實則漫長的對視後,雲雀恭彌也終於在紅音的目光中給出了她期待已久的迴應。


    “如果我說,我是為了你呢?”


    隻是他迴應的內容,卻並非是紅音所期待的。


    風沢紅音的笑容在他的注視中逐漸地變得扭曲,最終定格為了一個比哭還奇怪的表情。


    “我想,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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