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突然去世,對栗板探全家是一個晴天霹靂。


    栗翰青、栗翰梅姐妹倆看到奶奶依然帶著那麽慈祥的笑容,依然恬靜安寧地坐在柔軟的椅子上,溫暖的陽光均勻地灑在她的身上,陽台上的花草依舊蔥蘢青翠,綠葉婆娑,微風一吹便頻頻搖動,斑駁的影子落在奶奶飽經風霜的臉上,搖曳著跳起舞來。


    一切還是那麽熟悉。唯一不同的就是,奶奶現在已經再也不能戴著老花鏡,無比親切地梳理著她們那束馬尾巴了,再也不能為她們悄悄遞上熱氣騰騰的綠豆湯和花生漿了!


    栗板探發現,母親今天穿得和平時很不同,她把自己打扮得特別漂亮:她穿著火紅豔麗如牡丹盛開的唐裝、黑色的絨麵褲和一雙紅色的皮鞋。


    闕妮一邊擦拭著紅紅的眼睛,一邊安慰著伏在老人膝蓋上埋頭痛哭的姐妹倆。栗板探強忍住悲痛,用顫抖的手,和栗板真打了電話,告訴了母親去世的消息。


    栗板真一聽到這個噩耗,沉默了幾秒,接著就在電話中哭了起來。稍許,他哽咽著說:“我和車苗,還有我的國際部秘書雅科夫·貝爾麗莎一起迴來。你要等等我,我們兄弟倆要一起給媽媽換衣服,讓她安安心心地走。”


    看著栗板探打完了電話,栗翰梅就催促道:“二叔,也要快點告訴我爸爸媽媽,叫我爸爸媽媽快點迴來!”


    栗板探怔了一怔,變得像尊雕塑一樣,木木地呆立著不動了。栗翰梅的這句話使他一時間六神無主,緊張得心都快要抽搐起來了。


    是啊,聲音可以騙得過去,視頻可以騙得過去,但是,當真人真麵目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你還可以騙得過去嗎?


    栗板探看著侄女那紅紅的眼睛、急切的眼神,心都要粉碎了。他好像覺得自己正趴在一棵幾十米高的大樹上,大樹突然被攔腰斬斷,他和這顆大樹一起傾倒,一時間眼冒金星,頭暈目眩,都快站立不穩了。


    他還有一種負罪加犯罪的感覺。這麽多年以來,他、闕妮、栗板探、車苗四個人聯合起來,編織了這個看似天衣無縫、實際上是漏洞百出的超級大謊言,欺騙著一最天真純潔的孩子,欺騙著一個大愛無疆的耄耋之年的母親。


    如今,母親帶著她一生最大的牽掛和遺憾離去了,對她的謊言和騙局從此就到此終結。


    但是,對於這個越來越懂事、越來越敏感的侄女,這個謊言還要繼續嗎?


    栗板探走過了八年欺騙的漫漫長路,幾乎每一天都受到良心的譴責,被栗翰梅這樣一問,更是痛心疾首,心力交瘁,千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


    “這麽重要的事情,還用你交代嗎?”栗板探故作輕鬆,慌亂地說道,“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爸爸媽媽。”


    “二叔騙人,你第一個電話是打給大伯的,”栗翰梅眨著大眼睛,緊緊盯著栗板探,絕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


    “啊?忙壞了,糟糕,剛才自己做了什麽也不知道了。”栗板探一邊掩飾著,一邊往衛生間走去。“我先去洗手間,等會兒就馬上打電話給板索他們。”


    栗板探走到衛生間,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他壓低了聲音,先把母親去世的消息向栗寶華說了,接著再三交代:“等一下我就打電話給你,你千萬不要接電話,叫吳燕接,讓吳燕說你生病住院,剛動完手術,在打點滴注,你不方便接電話。”


    “這……這……”栗寶華支支吾吾地說道,“這不……不大好吧,我……”他覺得自己好好的,卻硬要說剛剛動完手術躺在醫院裏,怎麽說都好像不吉利。


    “別再猶豫不決了!我現在是火燒眉毛了,隻有找你擋一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到時候我重重的感謝你,”栗板探以命令似的口氣說,“況且,這麽多年來,我們都配合得那麽好。我們不能前功盡棄啊。吉人自有天相!你別擔心,你就委屈一下了。”


    栗寶華被堂哥那既像請求、又像威脅,既像表揚、又像批評的話搞得暈乎乎的,稀裏糊塗地就答應了。


    栗板探迴到客廳,馬上裝出火急火燎的樣子,和倫敦的弟弟打了電話。他並提高了嗓門,把關鍵處的對話說得十分響亮,就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什麽?住院了?難怪他不接電話,”栗板探裝得大吃一驚,他佯裝很緊張似地問道:“那沒有大問題吧?哦,哦,闌尾炎是吧?那沒有什麽關係,好好好,你要照顧好板索,家裏的事我們會擔著。”


    栗翰梅豎起耳朵,聽到爸爸住院的消息後,立刻要過栗板探的手機,大聲問:“媽媽,爸爸怎麽會生病住院啊?你們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女兒,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也知道,你爸爸工作是很刻苦的,天天熬夜,你看,這就生病了。”鐵蓮蓮迴答道,“不過沒有什麽大問題,爸爸十天半個月就好了,我會照顧他的,你放心。”


    栗翰梅不迴答。她用將信將疑的眼神,認認真真地看著栗板探好一陣。接著,她連“再見”也沒有說,就直接掛斷了手機,還給了栗板探,也不看他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扭身就跑開了。


    栗板探心中一陣顫栗!


    第六感覺告訴他,栗翰梅已經意識到了什麽。


    栗板真和車苗、雅科夫·貝爾麗莎到了北京國際機場,一下飛機,就坐上栗板探派來的專車,匆匆趕往殯儀館。


    到了殯儀館,看到母親寧靜祥和的儀容,想起母親當年的艱辛勞苦和勤儉持家,兄弟倆百感交集,忍不住又痛哭一場。


    兄弟倆在整理母親的遺體時,發現她的口袋中藏著一封信。展開看時,一行行工工整整的字跡呈現在眼前:


    “真兒、探兒、索兒,妮妮和蓮蓮,還有我那聰明機靈的孫女青青、梅梅: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天堂。這幾天我感覺我總是在天堂和人世中來來迴迴,我知道我快要走了,所以給你們寫了這封信。這封信是我在前往天堂的路上寫成的。


    奇怪,我最近有了一種清晰的感覺,它告訴我,我過幾天就要離開你們了,也有可能是明天。雖然我很舍不得你們,但是人都會有這一天。老的離去了,新的就要更加奮發和圖強。這是好事,不要悲傷。


    索兒、蓮蓮,這些年來來,你們一直在英國忙,我很久沒有見到你們,非常思念你們。你們忙完後還是會到我們的國家,中國才是我們永遠落腳的地方。


    在我離開你們之前,我已經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你們看,我穿上了這身最鮮豔的唐裝,這件唐裝是探兒去年春節買給我的,我穿著它和我們大家一起照了全家福。它色彩喜慶鮮豔,柔軟而又溫暖,我很喜歡,我就穿著它走了。


    在我們老家的山背後,有一個好地方,這裏正對著我當年為你們兄弟三個洗衣服的太陽河。這裏可以看到青山村的全貌。一到夏天,這裏特別清爽,陣陣微風吹來,花香四溢,沁入心扉。


    你們也知道,這裏有一個墓地,你們的爺爺、奶奶還有你們的爸爸就在這裏安息。你的爸爸栗況掌是我永遠心愛的丈夫,一個堅強、剛毅的男人,讓人尊敬的地質隊長。我陪著他度過了一生,他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已經孤獨很多年了。請把我的骨灰和你們的爺爺、奶奶、爸爸放在一起。明天,我就可以去照顧他們了。


    你的爸爸一直掛念著的一件事,就是希望你們要摸清天揭鼎的情況。這是他的一個永遠的心結,現在也成了我的一個心結。你們兄弟三個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老爺子的夙願,一旦有了好消息,就要告訴我們。


    最後一點:不要更換我身上的衣服,我就喜歡這鮮豔、吉祥和喜慶的大紅顏色。就按照我現在這樣穿的,不能動。


    永遠愛你們的媽媽、奶奶


    老人的遺體在北京東郊殯儀館進行火化。懷著無比的悲痛,栗板真、栗板探家人的和在北京的親朋好友向老人的儀容作最後告別。


    栗翰梅發現,參加遺容告別儀式的人群中,唯獨就是沒有自己的爸爸媽媽。


    送自己的母親最後一程,是每個兒女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事情。按道理,爸爸媽媽早幾天就要迴來的。但是,到了現在,他們都還沒有出現。


    爸爸生病是真的嗎?為什麽如此巧合?為什麽二叔最近一談起爸爸媽媽就慌裏慌張、含含糊糊的?


    栗翰梅總覺得事情很蹊蹺。她瞅準了一個空,非常鄭重地把栗板探拉到安靜的地方,淚眼汪汪的問:“二叔,我爸爸是真的生病住院了嗎?我總覺得不像,我覺得你們在瞞著我什麽!”


    栗板探被她這樣出其不意地一問,頓時愕然。


    他急忙掩飾地說:“是呀……你也在電話中問了媽媽啊……爸爸因為工作太累,做了闌尾切除手術,媽媽要照顧爸爸,確實走不開,所以他們都沒有迴來。”


    看到二叔那閃閃爍爍的表情,聽他那支支吾吾的解釋,栗翰梅心中掠過一絲冷意,她那稚萌幼嫩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濃濃的疑惑。


    她直盯著栗板探的眼睛好幾秒,突然間哭了起來,生氣地身子一扭,就往外麵飛跑而去。


    “梅梅,怎麽了?”栗板探大聲喊道,急忙追了上去。“不能跑,外麵不安全,站住,快點站住!”


    他飛奔起來,很快就到了栗翰梅的跟前,一把抓住了她,使她動彈不得。栗翰梅小胸脯激烈地起伏著,她氣唿唿地望著栗板探,任憑淚水往下掉,隻顧一個勁地哭泣,一句話也不說。


    “梅梅,你怎麽了?”栗板探難受得心都好像要被什麽撕碎了似的。他蹲下身來,仰頭對栗翰梅說:“你不能哭,不能生氣。奶奶知道了會傷心的。”


    現在的栗翰梅今非昔比,她已經十二歲了。她剛才從二叔、二嬸掩掩飾飾的表情中,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我爸爸真的這麽巧,就在這個時候生病住院了?自己的親娘去世了,連見最後一麵的機會都沒有?”栗翰梅咬著嘴唇,閃動著懷疑和審視的目光,終於說了話。“這說得過去嗎?我覺得不可能,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呢?”


    “梅梅,爸爸的確是生病住院了,媽媽要留下來照顧他,所以,他們都沒辦法迴來送奶奶最後一程。”闕妮在旁邊解釋。


    “我不相信。我總感覺到你們有什麽東西在瞞著我!”栗翰梅大聲說道,“你們在看著我的時候,眼神遊離不定,注意力不集中,說明你們的心中肯定是想掩飾什麽。”


    栗板探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額頭冒出了汗珠,肩膀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闕妮的身子猛地抖動了一下。


    車苗急忙把臉扭向一邊,不敢正眼看她。


    這一切,栗翰梅都看在眼裏,她更加堅信了自己的猜測。


    “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不在了?你們告訴我,快點告訴我!”栗翰梅像一隻發瘋的小馬駒一樣搖著頭,幾乎是呐喊著,“為什麽這麽多年不迴來?為什麽、為什麽?!”


    栗板真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強忍著悲痛,大聲嗬斥道:“梅梅,不許這樣說話!”為了鎮住她,他隻得裝著非常生氣的樣子。


    “爸爸媽媽還在英國,他們忙完了就會迴來的,你別急,好不好?現在爸爸還在醫院裏治病,媽媽在照顧他,”栗板真盡量克製著內心的悲痛,和藹、耐心地解釋道,“你不是經常接到爸爸媽媽的電話嗎?他們怎麽對你說的,難道你都忘了嗎?”


    “奶奶,爸爸、媽媽!”栗翰梅對栗板真置之不理,她一下看看他們,一下看看遺像中的奶奶,傷心地哭泣著,不停地重複喊叫著。“奶奶,你離開了我!爸爸、媽媽,你在英國嗎?真的在英國嗎?”


    “梅梅,你別哭,相信我們,爸爸媽媽都很好,他們也非常想念你!”


    “爸爸媽媽在英國做大事業,真的非常忙,我們沒有騙你。”


    淚流滿麵的車苗、闕妮把栗翰梅團團抱住,你一言,我一語,不停地勸慰著她。她們的心裏,更是像被刀刮一樣的難受。


    現在,他們都已經沒有了退路,不得不繼續著當初設計好的謊言,共同把騙局往前推進。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揭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鐵石梅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鐵石梅花並收藏天揭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