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許督善終於從昏迷中醒來了。


    他睜開眼睛,習慣性地動了一下,立刻感覺到渾身一陣激烈的疼痛,特別是腰椎和後背,隻要稍微移一動,那刺骨的痛就隻衝腦門,讓他直冒冷汗。


    他想伸伸手,擦拭一下汗珠,瘙瘙發癢的後背,這時才感覺到四肢都被什麽東西綁得緊緊的,根本無法動彈。他嚐試著又用力掙紮了一下,就立刻感覺到了一陣刺骨的疼痛,隻好作罷。


    他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麽地方,隻感覺到正躺在一張不軟不硬的床上,屋頂上是繪滿了雲朵、花兒、錢幣和羊角等圖案的圓形屋頂。


    這裏所能看到、所能感覺到的一切,都是讓他完全陌生的!


    難道我是被哪個深山老林的土匪搶劫了?還是被索馬裏的海盜給綁架了?還是掉到了像《西遊記》裏麵描寫的那個住著一群妖怪的石洞裏了?這樣想著,禁不住又輕輕地轉動了一下頭,緊接著頸椎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痛。


    廢了,廢了,我真的就這樣完全報廢了!


    許督善絕望地想著,想到從此後將永遠不可能站起來了,下輩子的餘生就是這樣躺著度過了,就不免悲從中來,心中一陣酸楚,一滴滴淚水從眼角留出。


    但是,與其就這樣淒淒慘慘過一生,還不如帶著痛苦幹幹脆脆來個死。他想不顧一切地直起身來,想找個堅硬的地方,竭盡全力撞過去。


    “哎呀!”他大叫了一聲,又是感覺到又是一陣劇痛。這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剛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隨後,他就再也不敢動彈。


    現在,他終於明白,他有的是死的勇氣,但就是沒有死的權利。


    報應啊,報應!他以前不相信宿命,但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終於相信了。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時候,許督善突然想起了自己去世的母親。


    他的母親勤勞善良,非常能夠吃苦耐勞,富有同情心,左鄰右舍對她讚不絕口。同時,她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還是在童年的時候,母親就告訴他,耶穌是一位聖潔的至高者,是與神一體的,是生命的源泉,他可以把他的百姓從罪惡中解救出來。


    每天的早上和晚上,他的母親都要雷打不動的進行禱告。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請主耶穌保佑他們唯一的兒子平安順利,所以,她每天都在千篇一律的重複著這一段話——


    “主啊,求你保佑我的孩子。求你賜他聰明和健康,求你與我們同在,讓他健健康康聰聰明明地長大,把他交托在我們偉大的主——你的手中,請你賜福於他。奉我們主耶穌的名,阿門!”


    除了禱告外,母親還經常帶他去教堂,參加信徒們的禱告會。許督善至今還對教堂那種莊嚴肅穆的氣氛印象特別深刻。當時,那些信徒們滿懷虔誠,口中念念有詞,給了他一種異常神聖和莊嚴的感覺。


    出於好奇和對新鮮事物的向往追求,年少的許督善便在母親的帶領下,開始誦讀詩文。在他記憶中最為深刻的,就是其中這幾段——


    “我的主,我們需要你,一刻也不能沒有你,隻有緊緊地依偎著你,心中才有滿足、才有安息。我的主,我們感謝你!因為在這黑暗的時代中,你是唯一的光明,求你的真光,驅逐我們內心的黑暗,使我們成為聖潔,成為你貴重的器皿。我們深知,這一切在人不能,在你豈有難成的事?奉主的名祈禱。阿門!”


    “天父,我讚美您,您是公義的神,您按公義審判世界,您按正直審判萬民,人種的是什麽,您讓人收的也是什麽,順從聖靈種的,您使他收永生;順著情欲種的,您使他收敗壞。天父,我感謝您,您也是為我伸冤的神。”


    “快快迴到主的身邊吧。別想你能繼續躲過去。他的憤怒可能突然臨到你,你將在懲罰下之死去。”


    “切莫認為自己犯罪之後能夠逍遙法外;主會迫不及待地懲罰你。”


    許督善知道自己已經做了慘絕人寰的事情,一切都不可能挽迴了,結果可能就是《聖經》所說的:“切莫認為自己犯罪之後能夠逍遙法外,主會迫不及待地懲罰你。”


    現在,他,隻有等著主的懲罰。


    想到自己已經陷入了絕境,明天還是一個未知數,未來一片空白。他的情緒就一落千丈,悲觀到了極點。


    這時,一陣急促細碎的腳步聲從遠而近,伴隨著一陣悉悉索索的什麽聲響,一個少女白皙的臉蛋閃人他的眼簾。


    “你終於醒來了,太好了。紮西德勒!”


    少女“啪啪啪”地鼓著掌,臉上綻放出迷人的笑容,高興得跳了起來。接著,她俯下腰,湊近他的耳朵,吐氣如蘭,甜甜地說:“我們都很擔心你,你傷得太嚴重了。現在可好了!”


    接著,少女又像一陣風似的跑出去了。


    從她轉身的那一瞬間,許督善看到,她身穿一身五彩繽紛的藏族服裝,身材高挑,充滿活力,給這個沉悶的屋子帶來了一股春天般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少女和一個婆婆走了進來。


    “阿媽,他醒了。你看,他的眼睛睜開了!”少女興奮地說。她和這個婆婆坐在床沿,仔細地打量著剛醒過來的這個天外來客。


    阿媽用手輕輕地捏壓著許督善的肩膀、腰椎、頸椎和胯部。


    “會很疼嗎?”阿媽慈祥地笑著問道。她的臉上布滿了黑黝黝的、深深的、像樹根一樣粗糙的皺紋。


    “謝謝你,阿姨。還很痛,”許督善說道,“可能骨頭都斷了。不然,為什麽會這麽痛呢?”


    看到他臉上流著汗珠,少女從口袋中掏出小毛巾,輕輕地為他擦拭著,葡萄般黑亮有神的眼睛裏流露出無比的愛憐。


    許督善看著少女,茫然地問道:“美女,你好,你貴姓?我在哪裏?”


    “我沒有姓,我叫次仁邊珍,”少女有點不高興地說,“你不要叫我美女,叫我卓瑪或者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哦,次仁邊珍,這名字太好了!”許督善心中咯噔了一下,他頭一迴聽到隻有名字沒有姓的說法。他馬上露出了笑容,接著說:“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麽好的名字。你的名字真好!”


    “當然了!這是我阿爸阿媽給我取的名字,當然好聽的。”次仁邊珍露出潔白晶瑩的牙齒,自豪地說:“我阿爸阿媽是這個世界上我最疼愛的人,我敬仰我們心目中的神——卡瓦格博,也愛著我的阿爸阿媽。”


    許督善聽得一頭霧水,但又不好意思多問。他感覺到胸有點悶,調節了一下唿吸,接著問道:“次仁邊珍,我現在是在哪裏?”


    “你在香格裏拉。這裏是我們香格裏拉的大草原,你現在住的是我們家的蒙古包。”次仁邊珍“咯咯咯”的笑了幾聲,帶著迷人的笑容,“這裏是很安全的,我們會用我家的祖傳藏藥秘方,來治好你的傷。”


    “啊?我怎麽會在大草原?在蒙古包?”許督善大吃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誰帶我到這裏來的?”


    “是……哦,我差點說漏嘴了,”次仁邊珍凝視著她,臉上因為興奮而緋紅。“我不告訴你!你先猜猜看。”


    這時,阿媽用藏語對次仁邊珍說了一通什麽,次仁邊珍點著頭,對許督善說:“你先別問了,我和阿媽要把你的身子翻過來,等會我們要和你換藥了。”


    次仁邊珍說完,側過身,在旁邊的桌子上悉悉索索的忙著什麽。不一會,她端來了冒著騰騰熱氣的一個碗,放在許督善床頭邊的小方桌上。


    “這是我們家的酥油茶,等會涼些了,你就把它喝了。”次仁邊珍閃動著她那漂亮的大眼睛。“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的阿媽叫格桑央宗,阿爸叫紮西次仁。我阿爸是這裏的一個很熱心的醫生。”


    次仁邊珍的嘴角帶著濃濃的笑意,看著他喝完了酥油茶,接著又命令似地說:“等下我們給你換藥,不要怕疼。其實也不疼的。”


    次仁邊珍和阿媽把許督善的身子翻過來以後,接著就進來了一個身高約一米八左右的英俊的中年人。他不胖不瘦,手裏拿著一個盤子,盤子裏裝著一大堆瓶瓶罐罐的什麽東西。


    次仁邊珍驕傲地對許督善說:“這是我的阿爸紮西次仁。他是一個男子漢。”


    接著,三個人在床對麵的古老的四方桌上忙開了。他們一邊用藏語嘰裏咕嚕地說著什麽,一邊還時不時的開心大笑。


    次仁邊珍在歡笑的時候還不時轉過頭來,對許督善瞅了瞅幾眼,那神態很是嫵媚可愛。她好像是對許督善說:“看,你這個樣子太滑稽了,我們都覺得很好笑。”


    敷上藥之後,次仁邊珍的阿爸阿媽就出去忙其它的事了。接下來,次仁邊珍就把事情的經過前前後後對許督善說了。


    許督善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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